第24章
“小訓,我告訴你件事。”
“我有話對你說。”
兩人一見面,同時開了口。
李靜訓坐在腳踏上,兩只胳膊環抱自己,擡起小臉,頭發和衣服濕漉漉的,兩片唇冷硬煞白。
風月一個箭步沖上去抱住他,拂開額前的幾縷劉海,心疼不已,“怎麽回事?有人欺負你?打你了?傷在哪兒?”
李靜訓未有回答,打開手中的錦囊,随着包裹的黃緞一層層落下,裏面赫然是一塊四爪龍紋的黃玉,底部四個恢弘的大字。
太子金寶。
風月定定的看着他,“你要同我說什麽?”
燭火幽幽,不停地跳躍。一場秋雨淅淅瀝瀝的,今年的冷意似乎比往常來得更早了些。
風月坐在地上,心慌意亂:“小訓竟然是太子,被他二哥叛變才流落出來的,那不是很危險?說不得一輩子都會遭人追殺,我得把他藏起來,離開京城,就不會有人找得到他了,剩下的錢不多,做個小買賣應該夠了,找個地方避世,決不能讓人發現他……”
李靜訓埋着頭,“我要回去。”
風月:“……”
風月嘴唇微抖:“是跟今天那人有關嗎?那個姓李的,周圍的人都稱呼他為,國姓爺。”
李靜訓:“李旭焱,平民出身,屢立戰功,二十五歲加封骠騎将軍,三十三歲北征烏蠻收複定州十二城,賜國姓,诏書便是由當朝一品太傅,也就是我的外公,曹潤章所拟發,他手上握有大燕三萬精銳,北平軍。”
“新皇繼位以後,他的處境,似乎并不好過。”
“況且,李靜昭能奪位全是仰仗了外戚的勢力,我外公走後,朝中鎮遠候一家坐大,李靜昭做了皇帝,不知多想拔掉這根刺,帝後不睦,朝政必然動蕩,不然也不會眼睜睜看着叛軍四起,他現在可能自身都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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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月按下他的肩,“別說了,我去打些熱水給你沐浴,先歇着,別着涼了。”
剛一出門便全身倚靠在門板上,心道:“他真的要奪位,回去做皇帝?一旦事敗,定然屍骨無存,不行我要帶走他,可……小訓,他一定不願意,他是太子,本就高高在上,怎會跟我走呢?且若是成功,九重之上,宮闱深重,我與他身份天差地別,又豈能相見?”
水汽氤氲,霧氣蒸騰的有些迷了眼。
李靜訓大半身子都泡在浴桶裏,一頭烏發被梳理得油光順滑。風月的視線從頭到尾的掃視着,小訓的耳垂很小很軟,咬上去總會酥酥癢癢的,不一會兒就投降了,脖頸的肌膚細膩順滑,有種天然的香氣,擁他入懷的時候,很柔軟,像一朵蓬松的雲,仿佛一不留神就會随風飄散。
最後他輕輕的在肩上落下一吻,再細細的吮拭,充滿了眷戀。
他把手伸入水下,撫摸着他的小腹,鼻尖在脖頸和鎖骨處游走,漸漸的雙臂收緊,将他的背緊緊貼在胸膛。
李靜訓微微側過臉,“方才,你想對我說什麽?”
“沒什麽……”
黃有為從包廂裏出來,呼喝旁邊的幾個小厮撤換一桌好菜,又親自端着酒進去,過了一會兒,才彎腰退出來。
風月和他迎面遇上了。
黃有為伸手去摟他的腰,被風月打掉,“國姓爺還等着呢!沒工夫接待您,”說罷,越步離開。
黃有為看着遠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浪貨,總有一天弄了你,有你求老爺我的時候。”
風月行至玉華軒,身後的小厮垂着頭,微微落後半步。
門扉外的随侍通禀之後,兩人方得已入內。
轉過屏風,偌大的堂室只有一個人,他今日一襲便衣,灰白的袍子裹着高大的軀體,更添了幾分風流之氣。
朝堂上的事讓他心煩不已,可縱使再煩悶,他竟然鬼使神差的還是來了。
風月落座在一旁,李旭焱硬冷的面孔,浮出點笑意
酒過三巡,氣氛松懈下來,風月将喂到嘴邊的酒一不小心打翻了,濕了衣衫,忙起身道了句:“容在下更衣,”與一旁的小厮交換個眼神,匆匆離去。
堂室內又安靜了,門口的侍衛被送上了些酒肉,聞着香味,都開始懈怠。
那小厮卻沒有離去,四下打量一番後,擡起頭來。
片刻後,有些微醺的李旭焱聽到耳邊響起的聲音,頓時全醒了。
“方柴,從小父母雙亡,在街頭跟一群混混長大,後來為了吃飽飯,投了軍,在對烏蠻之戰中,渾水摸魚,燒了對方的糧草,致使我軍大獲全勝,你一舉成名,從百人斬到參軍,再到骠騎将軍,你用了十三年,已是常人所不能及,但你志向高遠,仍舊不甘心,可惜,再往前一步,便是達官顯貴交手的戰場,沒有晉身之資,連場門都進不去,你各方奔走,錢財散盡都換不回一個機會,而一次偶然,得了曹太傅相助,出征定州,此戰你不但殲敵無數,還奪回被占領多年的十二洲,從此,你的美名遍傳京城,先皇賞侯爵,賜李姓,世襲罔替,贈三代。”
“是也不是?”
李旭焱的面色從驚異,到威嚴,再到無任何表情,靜靜的看着對方,眼神如刀子。
面前的少年臉龐稚嫩,眼神剛毅,毫不避讓的對視。
“這個眼神……有些熟悉呢!”
少傾,李旭焱開口了,“果然英雄出少年,知道這麽多事,你不是個凡人,我喜歡直來直去,說罷,你是誰?處心積慮的接近我,為了什麽?”
少年從懷裏取出一錦囊,打開後,那通體的明黃露了出來,金龍騰飛,栩栩如生,眼睛紅的像血一樣。
“宮變之前孤還未有入朝,你我僅一面之緣,或許不記得了,但,你的樣子,孤時時都記得。”
“孤乃先帝與曹皇後所出,位列第八子,太傅在時,常喚一聲元闵。”
李靜訓白白淨淨的一張臉,玉娃娃似的,唯獨那雙眼睛,仿佛劍坯淬了火,高貴威嚴,不屬凡塵。
李旭焱驚訝道:“沒想到你竟然活下來了?”
李靜訓:“皇天後土,孤承襲大統,明正言順,豈會讓那些小鬼作惡?”
李旭焱倏地站了起來:“你想做什麽?”
——
二樓的轉角處,風月立在廊柱後,手指死死扣住圍欄,一動不動的盯着玉華軒的緋色大門。
門口那些守衛因着好酒好菜,都有些七葷八素,風月還讓人下了藥,加重了酒力。
小月兒拔下頭上的簪子,撥了撥香簍子裏燃盡的雞骨香,又添了幾勺香粉進去,阖上蓋。
一直到日薄西山,那扇大門才被推開,風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旭焱大步而出,身後的侍衛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整理衣冠,魚尾一樣的跟上去。
風月急急的從樓上跑下,進了玉華軒。
李靜訓兩腿微分,與肩同寬,獨自坐在那裏,像一柄筆直的劍刃,見了風月,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晚上吃什麽?我餓了。”
風月看着他,腦子裏天人交戰,無數的想法有來有回。
“哼!他成功了,是真正的太子了,會不會舍棄我?”
“笨蛋,他當然會舍棄你,最有權勢的人,要什麽樣的沒有?”
“不會,他落魄的時候都是依靠我才活下去的,小訓不是心狠的人。”
“我對他不好,還常常欺負他,罵他,他會不會記恨我,一狠心,飛回宮裏去了,再也不出來?”
……
最終,他只走向了他,将他緊緊按在胸膛上,下巴抵住頭發,摸了摸鬓角,道:“炖了酸筍湯,還蒸了條魚,你這麽瘦,好好補補。”
李靜訓在他懷裏點了點頭,“嗯。”
滿桌子的魚肉珍馐,風月一點胃口也沒有,李靜訓卻吃的很開心,他夾着竹筷,小口小口的扒飯,将每道菜都嘗了一遍。
風月愁眉深鎖,執起白玉勺,盛了一碗湯,放在小訓的面前。
“小訓……”他想要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暗自苦笑兩聲,沒想到傲視情場多年的風月公子,也有這樣的時候。
人家是天橫貴胄,自小學的是儲君的教導,作為帝王,繁衍後嗣才是重任,三宮六院的女人多得像天上的星星,就算歷代皇帝多有養男寵的,誰又會跟一個倌館出來的娼妓厮混在一起?哪怕他不介意,滿朝文武也不介意?民間輿論又要如何評說?
是了,人家會說,看呀!這個皇帝逛窯子,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也有人會說,這個貨色被本大爺上過了,皇帝玩兒的都是剩下的。
史官們還會在書裏記上一筆,後世千載,永遠唾罵這個皇帝。
他的忍辱負重,豐功偉績,他為黎民百姓做的一切都會被這最大的敗筆湮沒。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你再用力些,筷子折斷了事小,鉗進肉裏可是會受傷的,”不知何時,李靜訓悄悄站在了風月身旁,握住了那只手。
風月回過神,加大了力,反握住他。
李靜訓撫摸過他的眉頭,在眉心的位置按了按,道:“你這些天,吃不下,睡不好,可是擔心我?”
縮進他的懷裏,下巴抵在他的鎖骨上,又道:“放心,很快我們就能一起離開了,我知道你一直厭惡這裏的生活,那時候你還小,身不由己,我……以後會照顧你的,相信我,好嗎?”
風月捧起臉,看着那雙眼睛,如一汪淺淺的湖泊,波光粼粼的,好看極了。
心裏一動。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