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五尺高臺,四面擠滿了人,十裏紅毯,從臺下一直延伸到瀾滄江畔,男人們個個探頭探腦,能上臺的俱是各坊數一數二的佳人,平日囊中羞澀,這種時候誰也不想錯過一睹芳容的機會,女子們打扮得花枝招展,壓箱底的頭飾和衣衫都穿戴上,描眉畫唇,總之絕對不能輸的太慘,二樓一排雅間俱已坐滿,或執扇或佩玉的男子占據了最佳的視野,這些都是金主,為捧愛姬而來。
一位女子踩着銀鈴登時上了臺,頭裹紗巾,執一只手鼓,纖腰和玉臂半遮半露,一身西域舞娘的裝扮。臺下立刻有人大喊:“淑娘,真叫大爺想得厲害,”女子妩媚一笑,将腰間的絲巾輕輕一抛,衆人立刻搶作一團。
群芳會的規矩是各位佳麗表演完以後,由在場的衆人選拔,以絹花為記,獲得最多者勝出。淑娘剛完成最後一舞,二樓雅間便有小厮高喝,只見紛紛揚揚的錢幣從天而降,這便是頭賞,意在拉票。淑娘朝二樓的男人飛去個香吻。
王有貞在舞臺上方的第一間。小火爐上煨着滾水,随從将盞中的六安茶用熱水滾過一次倒掉,泡上了第二回 ,雙手捧過眉,王有貞茗了一口,視線落在了一旁的木箱中,裏面是一個個足金的酒杯,約莫四兩重,這一箱就有三百個,其下層層碼放着十幾個這樣的木箱。直到那個俊麗的倩影出現,他才微微坐直了身子。
湖藍色的衣袍,外罩绉紗,青絲及腰,頭上束着白玉蓮花冠,柔和的線條搭配堅毅的高鼻,只一個眼神,便可魅惑衆生。
臺下的或男子或女子,皆屏息以待,直勾勾的盯着那張臉。
風月兩手置于琴弦上,指尖輕撥,那琴聲宛轉悠揚,足以牽動心房,他卻眉頭緊蹙,似乎有莫大的焦慮。
臺下之人千千萬,偏他在意的那個不知去了何處。
李靜訓小小的身軀被擋在人牆外,他撸了撸袖子,正打算埋頭猛沖,袖子不知被誰扯了一把,他一回頭,還沒看清模樣,就被一股大力拽出了人堆。
待到了人少的地方才停下來,李靜訓喘着氣,定睛一看,“葉兄?”
葉阆道:“小訓也喜歡湊這熱鬧?來,陪愚兄走走。”
人群都往那會場去了,二人在江畔行走,竟是難得一份清淨雅致。
李靜訓心道:葉兄最是有雅興了,過來竟不去那群芳會,莫非是有何事?便聽葉阆開口道:“小訓,愚兄這次是來告辭的。”
李靜訓大驚,“葉兄要出遠門?”
葉阆注視着他許久,忽然雙手握住他的肩,“小訓,我這次走了,可能再也回不來了,我想跟你說一件事,我喜歡你,從一見面就喜歡,很後悔沒有早點認識你,我想留在你身邊一直保護你,可惜呀!人世間的事就是這樣,哪能如意呢?”
李靜訓心口一震,察覺其中有些許熟悉的東西,想要用力去抓住,卻又摸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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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阆接着道:“我躲藏了太久了,晚上一閉上眼睛,那些血就在我的床上,枕頭上,那些人臨死之前的慘狀,頭上架着冰冷的刀,竟然還能對我笑。”
“我留着這條命有何用?不過行屍走肉罷了,我在等,一直在等,我等得快要撐不下去了……”
“還好你出現了,那天我也不知道怎的,兩只腳不聽使喚,就這樣走了出去,後來我才知道,原是上蒼的安排,叫我遇見你呢!”
葉阆淚滿雙腮,忽然一把将人緊緊摟在懷裏,肩膀微微抖動。
李靜訓在他懷裏不住的搖頭,“不要走,不要……”
少傾,葉阆起身,将他一把推開,大步離開了,流入了人群之中。
李靜訓在後面追逐,淚水朦胧,卻怎麽也追不上。
葉阆像一片雲,輕輕地來到身邊,卻又給風一吹,飄散而去。
街上的人們臉上洋溢着久違的笑臉,李靜訓獨自站在人群中,看着手裏的錦囊,五指加力,死死的握在心口。
今夜的南風館不同以往,小月兒上了酒,便貓腰溜到一邊去了,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空氣裏隐有山雨欲來之勢。
王媽媽叉腰罵道:“老東西,故意找事?一個人丢臉不要緊,我們南風館還要臉呢……”
“賤蹄子,給幾分顏色就蹬鼻子上臉了,當自己是多幹淨不成?”
……
李靜訓剛一踏入便聽得這翻架勢,再一看,各小厮都躲得遠遠的,誰也不敢近前,客人也少的可憐,只三三兩兩的散坐着幾個。
剛想找個人問問,便看見小山揮拳沖了上來,李靜訓側身一躲,拳頭砸到廊柱上,血泊泊的流,小山像是根本感覺不到疼,又是一拳打來,被小月兒抱住了腰。
“你打他作甚,跟他有什麽關系。”
“怎麽無關?就是因為這個災星,少爺才會失手,被人從臺上趕了下去,我要打死他,放開我……”
“他并不在場呀!”
“就是因為他不在……”
群芳大會,歷年花魁風月公子,一曲枉凝眉凄凄灑灑,正到酣處,琴弦忽而斷開,驟然驚破,臺下衆人一片嘩然,對手趁機落井下石,唆使下人,朝臺上砸去絹花,有了一波人的打頭,很快其餘人也被帶動起來,聲音越來越大,直沖着舞臺上之人高喊:“滾下去。”
王有貞也為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大驚失色,忙喚過随從下去招呼,可人們群情激奮,絲毫控制不住,眼看都要沖上臺了,被幾個護場的攔住,趕緊收拾了東西,連帶那十幾箱金子一塊,溜之大吉了。
此事一出,不止花魁的名頭,就連南風館的招牌也保不住了。
這樣好的機會百年難得一遇,王媽媽立刻派人去在老板面前,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又當着衆人破口大罵,打風月的臉。
李靜訓臉色鐵青,“風月呢?”
小月兒和兩三個人一起死死壓住小山,艱難的答道:“受了鞭刑,關在柴房裏,沒老爹的吩咐,不準放出來。”
鞭刑。
李靜訓心口一頓,轉頭快步走向後院。
熟悉的昏暗與潮濕,房頂破舊的大洞,冷風呼呼,牆壁一碰,簌簌的落下白灰。
黑暗中,一個淩亂白色的身影,似是聽到了響動,微微擡起了頭。
李靜訓感到四肢酸麻,全身的血液倒流,握住了風月的手,卻聽一個暗啞的聲音道:“小訓,你去哪兒了?”
“你像個小兔子一樣,跑得這樣快,我都找不見你。”
“外頭的壞人多,傷了你可怎麽好。”
……
風月與他十指交握,緩緩的叩在懷裏,下巴抵住發頂,兩手環繞,密密實實的抱住他。
“我找不見你,像是丢了魂似的,茶不思飯不想,只覺得冷,冷透了似的,我知道,我不該,也不配,可人的心呀,總也不聽使喚。我一直盼着,盼着有一日能和你挨得這樣近,身子在一處,心也在一處。小訓,你別怕我,更別嫌棄我,我身子髒,可心裏幹淨,我風月要喜歡一個人,就得堂堂正正,從一而終,你說一句,我把心都掏出來給你。榮華富貴算什麽,過眼雲煙罷了,說不要也就不要了……”
李靜訓挨着他的肩窩處,鼻尖傳來好聞的梨香,不自覺的雙手攀上風月的脖頸,兩個人這樣貼着,再沒半點縫隙。
手,慢慢伸進衣服裏,撫摸着光滑的脊背。風月的動作很輕很柔,如愛撫一匹上好的絲綢。
李靜訓被輕輕托起下颌,承受了一記深吻。
初時只是舌頭細細的描繪,輕吮濃舔,後來便一發不可收拾,李靜訓的衣服被扯得松散了,氣息不穩,風月欲火上頭,漸漸的染上些獸性。
交領前的扣子被扯掉,衣衫剝落在地,給兩具身體滾過。
風月将人壓下,眼裏跳動的盡是炙熱的火焰。
肉肢貼合,緊密交纏。
一只手無力的脫垂,從地上起來,落下,起來,落下。
微微抖動的肩膀,被兩只手摟過,溫熱的氣息從鬓角開始游走,直到脖頸,胸膛……
雙眸多了些水意,有淚滑落雙腮,被一一舔舐。
風月的動作充滿了熟練的挑逗,撥弄起渾身的浴火,在交合處又溫柔的不像話。
他迷戀的喚着:“小訓……小訓……你是我一個人的。”
李靜訓的指尖、腕骨、胳膊肘、肩膀……全都用力地,死命地繃緊,全都蒙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水。
有人的呻吟隐忍醉人,氣喘惑心。
只聽一聲悶哼,瞬間登頂,如躍九霄。
時至二更。夜幕低垂,天上星闕滿鬥,河漢點點。
李靜訓和風月裹在同一件衣衫裏,給人緊密的圈在懷中,一只手從腰側穿過後背。
風月:“嘶,”手上濕漉漉的。
李靜訓立即起身要翻過來看,被風月阻擋,“不礙事,以前剛出道的時候,打得比這狠多了,身上就沒好的時候。老頭子還指望我賺錢,不敢真傷了我。”
李靜訓心裏一陣難過,低聲道:“你從前,很苦吧?”
風月撫摸着他的頭發,道:“我進館的時候,只有八歲,父母兄弟都擺在街邊,跟你一樣,那一年差點被凍死,後來老爹爹把我領進館裏,給我衣食,才活了下來,可天下哪有白來的好處,從學琴開始,十個手指沒有一個是好的,接第一個客,我只有十四歲,可真疼呀,身體就像被撕裂一樣,那時候可真想死。”
李靜訓手與他交握,摸到腕上一條細細的疤,“還疼嗎?”
風月一笑,“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可我也髒了,我不願意你跟我一樣,我舍不得,小訓。”
李靜訓縮在風月的懷裏,心裏頭似乎有一陣海嘯略過,那些孤獨的、絕望的時光,似乎在暗處,有個人默默的站在身後,堅定的護着他。
他忍不住,輕輕地吻上那片冰涼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