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一天
??祁樂盯着暗下去的手機屏幕,坐在床邊緩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額前的碎發因為冷汗耷拉着,讓他的冰塊臉柔和了不少。
??因為段羽安的這通電話,剛才的噩夢戛然而止,及時将他從那個無盡的深淵中拉了出來。
??只是睜眼前的那一幕可怕回憶還殘留在腦海,祁樂斂下眼,壓下內心翻湧的難過,起身脫掉被湮濕的衣服。
??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寒露從窗外漫進房間,這位年輕人卻一點都察覺不到冷。他随手抓了件短袖套上,然後走進衛生間用冷水洗了個臉,等到眼尾泛紅的痕跡褪去之後,才下樓開門。
??大概因為那場半真半假的夢,從二樓下一樓的這段路變得格外漫長。樓道口頂上的燈管透着冷白的光,把客廳照得死氣沉沉。
??以前祁樂外公還在的時候,客廳總是圍滿了客人。有喝茶聊天的,有登門求醫的,還有病愈之後來送錦旗的,人頭攥攥,好不熱鬧。
??自外公去世之後,這間屋子曾空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祁樂重新接管起外公留下的“醫生事業”後,才稍微恢複點人氣。
??不過因為祁樂的年紀太小,再加上總擺着一副臭臉,大多病人只是在門口轉了圈便走了。真正住進來的沒幾個。
??段羽安是祁樂接手的第四位病人,也是最年輕的一個。
??一打開竹栅欄,就見到這位最年輕的病人,身披着件暗紅色毛衣外套,內搭白色高領衫,把脖子裹得嚴嚴實實,黑色口罩上方露出來的眼睛似笑非笑。
??他帶的行李不多,只有一個行李箱和一臺筆記本電腦,以及挂在肩上的一把吉他。整個行頭根本不像是來治病的,更像個浪跡天涯的背包客,簡單潇灑又随性。
??完全沒有半點大明星的架子。
??脾氣也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醫生診斷錯誤,被人晾在冷風中等了近半個小時,這位主唱大人的情緒非但沒有失控,反倒是低笑了一聲,好脾氣問:“睡得好嗎?”
??祁樂偏開臉。
??他自知理虧,嘴唇動了動,想好好地給人道個歉,話都滾到嘴邊了,卻怎麽也張不了口。
??最終他放棄道:“進來吧。”
??段羽安拿着行李跟他上了二樓。
??大概是因為剛才那通電話,祁樂的面色比第一次見面時緩和了不少,起碼帶了點溫度,不再冷冰冰。不過這個變化太過微妙,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區別。
??“治療期間你就住這,缺什麽自己去旁邊的小超市買,不遠,走十分鐘就能到。”
??“這屋子裏只有你和我兩個人,不用太客氣,當自己家就行。”
??“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當然,最後這句只是祁樂的客套話,能不能滿足病人的要求,全看他心情。
??段羽安也沒放在心上,淡淡說了聲“好”。
??……
??客房的擺設很簡單,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衣櫃便是全部。段羽安走進去的時候,心底徒生出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七年前他孤身闖北,當時住的地下室也和這間房一樣,除了落腳的地方,什麽都沒有。
??段羽安放好行李箱,環顧了一圈房間,最後看着角落那張只有一米五寬的小床,神色複雜問祁樂:“這床…是不是有點小了?”
??不是說要同床共枕麽?這床要是兩個大男人睡的話,好像有那麽一點點擠。
??那天段羽安簽合同的時候,滿腦子都是黃色廢料,到現在都只記得那暧昧不清的四個字。卻忽略了前面還有句限定語:可能會出現。
??他以為,住進來的意思,就是要和祁樂睡在一起。
??祁樂自然是聽不出段羽安的言外之意,他順着對方說的地方望去。
??小?
??他房間裏擺的也是張一米五寬的床,躺上去還有足夠的地方打滾,就這還嫌“小”,這人未免也太過金貴了。
??祁樂的面色又冷了回去,沒好氣地提醒這位矯情的病人:“段先生,請你搞清楚,你是來治病的,不是來度假的。”
??不會洗米就算了。
??連住的地方都要挑三揀四。
??段羽安莫名被怼,一臉受傷,他在心裏犯嘀咕:“我這不是怕晚上睡覺時,位置不夠用嘛。”
??雖然他瘦,但他骨架大呀。
??尤其和嬌小的南方人祁樂比起來,他還是屬于人高馬大形的。
??而且,天這麽冷,那麽小一張床也放不下兩張被子吧?兩人并排躺下的話,祁樂估計得枕他手臂上……
??段羽安想着想着,覺得自己有點不太對勁。以前和小P他們擠一張床的時候,都沒那麽多窮講究。
??不過算了,既然主人都不介意了,他作為客人的确不能挑剔太多,雖然擠點,還是能睡的。
??既來之則安之罷。
??段羽安舉起雙手,無辜道:“我只是随口說說,你別認真。”
??“嗯……這床一點都不小。”
??說完,他将肩上的吉他卸下,放在椅子上。
??祁樂靠在門邊,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盯着椅子上的那把木色吉他看了幾秒,很快又移開。
??他扭頭離開,說:“我在樓下等你。”
??祁樂剛把茶泡好,段羽安就下來了。
??他遞上茶杯,想起早上的通話內容,例行查問:“這幾天回去,一點好轉都沒有嗎?”
??段羽安被祁樂的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心虛,他食指撓了撓鼻尖,答:“剛開始還好,一天能吃一大碗白粥。後面又不行了……”
??其實是有好轉的,祁樂送的茶和米給了他很大的幫助,難受只是他為了提前搬過來而随便找的借口。
??那天,回到北京之後,段羽安老是不自覺地想起祁樂,腦海總有這麽一個畫面——祁樂孤身一人站在灼灼花海之中,一臉冷漠的清傲樣子。
??他想起十四姨說的那些,關于祁樂的過往,想起這小屁孩曾經也是個愛笑的孩子,只是因為一場變故才變成了現在這樣。
??他就覺得心裏不舒服。
??段羽安離家早,成名也早。在Seeker,他不止是門牌主唱,生活上,他還是其他隊員的家長。
??擔起了一家之主的重責,領着大家一路往高地闖。
??大概是哥哥當得久了,對于年紀小的人,段羽安總忍不住想要去照顧。
??在他的眼裏,祁樂就該跟小P、Kira一樣,活成二十歲應有的樣子,無所畏懼,無所不能。
??還有幾天就是除夕夜了,一想到這小屁孩要獨自吃年夜飯,段羽安寝食難安。所以這才将搬家的日子給提前了,特地趕過來陪祁樂過年。
??但這理由不能說,所以他才找了不舒服的借口。
??祁樂握着茶杯等了老半天,都沒等到段羽安詳細說明“後面”到底如何“不行”,也不好推斷他目前的情況如何。
??以往的病人在簽了合同後,基本第二天就搬進來住了,像段羽安這種隔了幾天的情況是首次。
??他在心下做了幾個可能的判斷,又問:“那其他方面呢,比如氣味,還那麽敏感嗎?”
??段羽安順着他的話往下說:“是的,稍微聞到點食物的味道,還是惡心想吐。”
??祁樂咬着唇陷入沉思,半晌:“今天是不是又沒吃東西?”
??段羽安可憐兮兮地擡起眼,說:“只吃了半個蘋果,算不算吃?”
??這人明明是個搖滾主唱,撒起嬌來信手拈來,毫無心理負擔。
??長得好看的人,做什麽都自帶濾鏡,效果拔群。
??祁樂被他這一句軟軟的話,扯得內心動了動。
??他很久沒因為一個人動過恻隐之心了。
??自從四年前,母親死後,他就把自己關了起來,對外界的任何事物都無動于衷。
??即便是前年外公去世的時候,他都沒有流下一滴淚。
??葬禮上,前來吊唁的親戚朋友各個泣不成聲,只有祁樂面無表情的捧着外公的額遺照,麻木不仁的站在靈牌前,看着所有人哭。
??周遭質疑他冷血的議論聲此起彼伏,他也當沒聽見,不生氣也不反駁,一臉無所謂。
??遠親近鄰都說,祁家出了個白眼狼。
??只有祁樂自己清楚,這是他心理出了問題,而且還是大問題。
??但他并不打算去看醫生,左右世上只剩他一人了,這病治不治都無所謂。
??可就在剛才,那顆原本已經死掉的心,好像悄悄跳了一下。
??大概是太久沒有體會到這種感覺了,祁樂有些不太習慣。他壓下內心剛才那股莫名的觸動,幹着嗓子問:“那你現在餓沒?”
??段羽安點頭,眉眼裏滿是委屈:“餓了。”
??祁樂:“…………”
??好家夥,心裏那股觸動沒壓下去,反而又往上蹭了點。
??這人有毒吧?
??不是說比他大麽?都二十六歲高齡了,裝什麽可憐。
??祁樂在心裏默然腹诽了幾句,轉身走進一樓的某間房裏,推了臺機器出來,無奈道:“去廚房吧,弄晚餐吃。”
??段羽安眼巴巴的跟了上去。
??祁樂回頭看了他一眼,腦海裏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他覺得,要是給這人一條尾巴,估計能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