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味覺
??段羽安關了電腦,走出陽臺,夜半的寒意逼人,能瞬間把人給凍清醒。
??冷氣從鼻腔灌入喉嚨,段主唱的嗓子敏感,受不了刺激。悶聲幹咳了幾下,才開口提醒他那位健忘的經紀人:
??“是誰說祁醫生深居簡出,脾氣古怪的?你确認要去把人請來?”
??“萬一到時把他惹生氣,反悔不幫我治了,你來負責?”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陣,啪地一聲把電話給挂了。
??唔,看來是負不起那個責。
??淩晨三點的北京,整個城市還在酣睡,街道上寂靜無聲,只有交通信號燈在寂寞地閃爍着。
??之後曹敏的電話沒再打進來,應該是思考對策去了。微信裏置頂的Seeker小群還在活躍,小P和kira兩個夜貓子在裏面讨論過完年要去哪玩,消息不停刷了一百多條。
??段羽安粗略往上翻了下這兩人的聊天記錄,聊的都是跳傘或者深潛這種極限項目,張狂的青春氣息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
??他摁滅屏幕,望着天邊皎潔的一輪彎月,想起了某個同樣年紀的小屁孩。
??小朋友一個人在家……幹什麽呢?
??會不會覺得孤單?
??……
??第二天中午,祁樂接到段羽安電話的時候,正在地裏移植黃瓜苗。廣東的一月半點沒有冬天的模樣,豔陽高照氣溫直逼三十度,熱得不行。
??祁樂穿着件深灰色的短袖,袖子拉到肩,皙白的手臂露了出來,肌肉線條随着動作若隐若現。
??按理說,靠近年關,大家都走親會友去了,基本沒什麽閑心去管地裏面的東西,爛就爛了。再加上石尾鎮原本就是個漁村,在岸上務農的家庭也沒幾戶。
??于是乎,祁樂的腳下的這塊菜地,便成了鎮裏唯一一塊,還長着綠色蔬菜的地方。
??他熟練的把瓜苗從育苗盆裏取出來,再小心翼翼地種到菜地裏,動作輕柔謹慎,好像捧在手中的不是瓜苗,而是一株脆弱的珍寶。
??還沒移植幾株,擱在一旁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祁樂看了眼陌生的來電顯示,脫掉滿是泥土的棉手套,按下免提鍵:“你好,哪位?”
??段羽安沉穩的聲音傳來:“是我。”
??“段先生?”
??祁樂捏了捏手指關節,問:“有什麽事嗎?不舒服?”
??他的聲音不大,語氣也很平淡,像是一沉死水,毫無感情,和他二十歲的年紀實在是太不協調。
??段羽安隔着電話都能想象出祁樂說這話時的樣子,他淺淺地嘆了口氣,想和對方拉進關系,便低聲笑着說:“唉,怎麽還叫的這麽生分,都讓你叫哥……”
??祁樂皺起眉,打斷他:“要是沒什麽要緊事的話,我就挂了。”
??段羽安被他硬生生逼着換了個話端:“別挂呀…有事的。”
??“我改變主意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祁樂聽完,眉頭無意識地皺一下,他以為段羽安的改變主意是指不治了,心底沒滋沒味空了半晌,才開口說了句:“随便你。”
??簽了合同又反悔的大有人在,段羽安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只是不知為何祁樂的心情有些不爽。
??大概是這天實在是太熱了吧。
??他想。
??電話那頭的人得了祁樂的回答,愣了愣,問:“真的?”
??祁樂把手機轉回聽筒模式,貼在臉側,他蹲下身繼續去撥弄那些黃瓜苗。
??“嗯,反正是你的事。”
??不治拉倒。
??耳邊傳來段羽安低沉的笑聲:“那行,晚上見。”
??“?”
??祁樂移瓜苗的手一抖,差點把土弄散了:“什麽晚上見?”
??段羽安慢悠悠答:“是這樣的,我最近又開始難受了,吃什麽吐什麽,所以想提前過去你那。”
??“就今天晚上。”
??祁樂語氣終于有了些變化:“你今晚就過來?”
??所以……改變主意是這個意思?
??段羽安聽祁樂的語氣,以為他要反悔,忙把後路給堵死了:“我剛才已經訂好機票了啊,是你說随便我的。”
??“票退不了了的。”
??“頭等艙可貴了。”
??祁樂:“…………”
??段羽安:“我是真的真的很不舒服,祁醫生。”
??後面這句他帶了些撒嬌的語氣,又低又軟,要是讓Seeker的粉絲們聽到,估計能原地去世。
??A皇的撒嬌,百年難得一遇。
??祁樂嘴動了動,片刻前心中的那股不爽離奇消失了,他眯起眼看了看頭頂上的太陽,木着臉擠出一句話:“那好吧,大概幾點到?”
??沒料到對方會問時間,電話那頭的段羽安臨時臨忙的打開訂票的網頁,随便選了個航班時間:“額…………晚上7點這樣。”
??祁樂“嗯”了聲,說:“那我在家等你。”
??搬家的日子突然被提前整整十天,祁樂把剩下的黃瓜苗種完,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上樓收拾房間。
??其實也沒什麽要收的,家裏雖然有三層樓。但三樓因為幾年前出過事,被外公整層鎖起來了。而一樓濕氣太大,黴味重,不易住人。二樓雖然有五間房,但其中一間貢着外公的靈牌,兩間堆滿了雜物。
??只剩東邊盡頭的兩間房能住人。
??祁樂簡單搞了下衛生,鋪上新的床上用品,備了雙幹淨的拖鞋放在浴室門口。
??考慮到厭食症患者往往伴随着失眠,本來已經退出去的他又走回頭,燃了根安神香,放在床頭櫃上。
??做完這一切,忙了一上午的祁樂覺得有些餓了,他下到一樓廚房,打算弄點東西吃。
??開水落面,揚湯三次,加入新鮮的土雞蛋,番茄,最後點綴上小蔥。不過幾分鐘,一碗簡單的清湯雞蛋面就做好了。
??祁樂看着碗中熱氣騰騰的面,又面無表情往裏添了兩勺鹽、三勺糖、一大勺的陳醋和魚露,每樣都是“致死量”。
??透明的面湯被這幾種調味料一攪和,搖身變成了道黑暗料理,并且不停地往外散着奇怪的氣味。祁樂卻連眉頭都沒皺,就這麽直接吃了起來。
??看他的表情,好像剛才加進去的鹽糖醋露,從不存在。
??填飽肚子後,祁樂回到自己的房間,從書架上翻出一本小本子,翻到最新的空白頁,寫下了幾行字——
??【20XX年,1月19日。】
??【鹹味2】
??【酸味1】
??【甜味0】
??他寫完,放下筆,盯着最後的那個【0】字看了很久,久到太陽沉到地平線了,才回過神。
??他起身揉了揉發麻的肩脖,把自己丢到床上,扯過被子從頭蓋到腳。
??四年了。
??自從四年前那次打擊之後,自己的味蕾便開始退化,平均一年喪失一種味覺,再這樣下去,最後應該是什麽味道都吃不出來了吧?
??祁樂心底苦笑了一下,翻身閉上了眼。
??天不冷,腦袋因為被子悶悶罩着,呼吸漸漸開始變得沉重,祁樂睡得不安穩,半夢半醒間,做了個夢。
??夢裏他回到了十六歲,回到了父親離開家的那一晚。
??向來高貴端莊的母親,優雅不再。秀美的頭發散亂着,腳上的拖鞋也不見了一只,狼狽不堪。她拼命拉着父親的行李箱,喊得歇斯底裏:“你不能走。”
??“你要是敢走,我就死給你看!”
??父親冷漠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如同寒冰:“你不要動不動拿這個威脅我。菲兒,我們結束了。”
??“回不去了。”
??“不!不可能結束的!怎麽可能回不去!”
??祁菲崩潰道:“劉北秦,我們二十年的感情啊,怎麽能說結束就結束?!”
??“我哪裏比不上那個女人?就因為她比我年輕?”
??祁樂遠遠的在一旁站着,看着這場荒誕鬧劇,他很想開口阻攔,很想大喊一聲:爸,你不要走。你回頭看看,媽真的沒有騙你,她真的會死給你看。
??但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就像是一個木偶人,不能喊也不能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父親甩開母親的手,頭也不回地邁出了大門。
??冰涼的淚水劃過眼角,夢境和現實融合,在蘇醒邊緣徘徊的祁樂掙紮了一下,想從這場無底的噩夢中逃離出去,卻發現怎麽也睜不開眼。
??醒啊。
??快醒啊。
??他在心裏自我暗示:再不醒,就來不及了。
??……
??晚上七點,段羽安準時出現在了石尾鎮。
??海邊的早晚溫差很大,太陽落山之後,清涼的海風一吹,地表的溫度就跟着大跳水,冰冰涼涼。
??段羽安站在夜色之中,摁了好幾次門鈴,卻一直沒等到人開門,打電話也不接。
??寒風吹得他嗓子難受,戴着口罩都無濟于事,他悶咳了兩聲,擡頭看了眼二樓某個亮着燈的房間,再次撥通了祁樂的號碼。
??好在這次電話終于接通了。
??“喂。”祁樂說。
??他的語調還是一貫的清冷,不含任何感情。但又因為剛醒,嗓音透着些沙啞,懶意十足。
??段羽安的耳蝸被這聲近在咫尺的“喂”輕輕撓了一下,不癢不痛。
??“你在睡覺?”他問。
??電話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布料之間的摩擦,過了好一會兒,祁樂才懶懶地“嗯”了一聲,說:“現在醒了。”
??作為一名樂隊主唱兼創作者,段羽安不單喉嚨敏感,耳朵的靈敏度也很高。
??常常能通過一段簡單的旋律,聯想出一副完整的畫面。
??祁樂略帶倦意的說話聲落在耳邊,段羽安眼前不自覺地浮現出一個睡眼惺忪的少年。
??眉眼低低,乖乖巧巧。
??想rua。
??“…………”
??“咳咳咳……”
??也不知道是被自己的想法嗆到了還是被寒風嗆到了,段羽安紅着臉,連着咳了好幾聲,才正經道:“醒了就下來開門吧,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