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婚
卞夫人所住院子是丞相府中軸線上的朝陽主屋,雕梁畫棟恢弘氣派,院落中四季都有花開,四季都是芬芳襲人、沁人肺腑。加之今日曹操也在這,屋裏屋外都站滿了婢女小厮。他們見到黃元都恭恭敬敬地喚她“三少夫人。”
黃元進屋時曹操和卞夫人皆端坐在主位上。曹彰坐在左首第一個,見她進來只是瞟了她眼複有面無表情地垂首。
“兒媳給公公、婆婆請安。”黃元盈盈福身向座上二人行禮。
“起身吧。”曹操喚起她,又問卞夫人“這兒媳你可滿意?”
卞夫人自黃元進屋的那一刻起便已開始打量她。只見堂中站着的麗人淡粉色華服裹身,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和清晰可見的鎖骨,裙幅褶褶如月光流動輕瀉于地。鴨蛋臉面,膚若凝脂,一雙俊眼顧盼神飛。雙頰略施薄粉,若隐若現的紅扉營造出一種如花瓣般的嬌嫩可愛。秀發高挽梳成一個靈蛇髻,斜插一只蝴蝶金步搖。容貌算不上國色,卻通身給人一種高雅脫俗之感。
卞夫人笑着對曹操說“夫君選的人自然是不會差的。”比起之前整日郁郁寡歡的孫采薇自然是好上百倍。
管事嬷嬷即刻會意,铿锵有力地說道“請三公子與少夫人向丞相與夫人敬茶。”
兩人上前依規矩敬了茶。
卞夫人放下茶盞,目光在他二人之間游走了一會兒,竟是越看越覺得登對,又忍不住對曹操贊道“果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
曹彰聞言依舊沒什麽表情。
黃元則是低着頭,看不清面容。
從卞夫人處出來,曹彰一直大步在前,黃元帶着婉寧跟在其後,兩人一路無話。再拐過一個牆角便是曹彰的院落。
“等等。”黃元喚住他。
曹彰停步,慢慢轉過身“何事?”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
黃元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放棄了,依現在的情況她再多說也是枉費口舌。
見她不說話,曹彰又靠近她兩步,冰冷目光掃過她的臉“你放心,只要你安分守己地做你的公子夫人,那該是你的我一樣也不會少你。”一眨眼,寬闊挺拔的背影便消失在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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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公子他怎麽……”婉寧發覺他們二人間氣氛有些不太對。
黃元收起眼中酸楚“沒什麽,公子近日遇上了些煩心事。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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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頭在西邊天際欲沉未沉,染得那一片天空也是鮮豔的金色。炊煙袅袅,一日勞作也将告一段落。
曹彰進屋時婉寧和小濃已經将飯菜都擺于案幾之上。黃元與曹楷同案,曹彰坐主位單獨一案。
曹楷本挨着黃元而坐,見他父親入內趕緊站起來“父親。”兒子總歸是忌憚父親的。
“夫君。”黃元也站起來。
曹彰臉上沒什麽表情“嗯,坐吧。”
黃元落座親自給曹楷夾了塊奶皮子“楷兒,母親今日為你做了奶皮子。你嘗嘗喜不喜歡。”
“好吃,”曹楷嘗了口,笑得天真爛漫“母親,孩兒明日還想吃。”孫采薇搬入小屋獨住後不久便抑郁成疾,整日病怏怏的也沒有多少時間照顧曹楷。在曹楷的世界中只有一個乳娘和一個難得見他一面的不像母親的母親。現在黃元天天帶着他,陪他玩教他讀書寫字。他已然将黃元當成自己的母親。
“好,那你可要聽母親的話,背《孝經》才行。”黃元慈愛地捏捏他臉蛋。
“嗯,孩兒知道。”
曹彰只是默不作聲地吃着,發現今日多了道新菜欲伸箸去夾。
小濃見他要夾那道菜,輕聲加了一句“這野鴨炖山珍是夫人親手做的。”
青銅燭臺上的燭火就着微風跳了跳。那筷子一頓,偏了方向從旁邊盤中夾了棵青菜。
黃元看得分明,卻只是低頭往曹楷碗裏夾了塊鴨肉。
晚餐用畢,曹彰早已離開。婉寧看着曹彰食案上原封不動的野鴨炖山珍,有些無措“夫人這……”
黃元別過頭只是淡淡地說了句“既然公子不喜歡,以後就不必上這道菜了。”
驚蟄一過,春雨潇潇,整個許都都在煙雨中朦朦胧胧。雨水順着屋檐、葉尖不住滴落,好似美人清淚。不知何處響起一曲胡笳,吹斷人腸。
黃元由婉寧撐着傘順着笳音一路尋至涼亭外果見胡姬獨自對着雨幕吹奏胡笳。她立在亭外輕喚“胡姬妹妹。”
胡姬這才發現身後有人,趕緊拭了把眼角的淚轉身行禮“妾身見過夫人。”
黃元入亭握住她手問“妹妹在為何事傷神?”她明顯感覺握住的手顫了顫。
胡姬抽回手“沒什麽,不過見景傷情罷了。”
“如今正是春雨滋潤、萬物複蘇之際。怎會使人觸景傷懷。”黃元顯然不相信她說的話。她嫁入相府幾個月似乎從未見胡姬笑過,即使面對曹彰也是如此。“你我已是姐妹,何不說與我聽聽,或許還能幫到你。”
“多謝夫人挂懷,只是妾身真沒什麽事。”胡姬向她福了福身“妾身告退了。”語罷,匆匆轉了身。
黃元沖着她的背影說道“妹妹可是思念家鄉了?本應該在草原上盡情歌唱的黃鹂鳥,卻只能在這金絲鳥籠裏擡頭望天。”她明顯覺得那高挑的背影一頓,看來是被她猜中了。她輕嘆,不忍看胡姬在思念與愁苦中了此殘生,“你若願意,我可以幫你回去。你先好好想想,随時都可以來找我。”
胡姬就這樣背對着她站了須臾,到底還是沒再開口說什麽,高挑身影撐着油紙傘融入雨簾。
等胡姬走遠,一旁的婉寧忍不住嘀咕一句“夫人的一片好心都讓她當成驢肝肺了。”
黃元卻笑了,伸手去接亭外的雨“不,她會來找我的。”
第二最好不相知
紅羅坊中的淩波閣依水而建,曲院風荷,十裏平湖,淩波閣上水月風華,歌女曼聲清唱,一曲琵琶點破豔陽天。
“凝軒,”夏侯衡擱了酒盞,透着微醺的醉意“我已替你除了倡籍,以後便回家好好過日子吧。”他望向凝軒,面容嚴肅一改往日嬉皮笑臉的模樣。
凝軒斟酒的手一抖,怔怔擡頭“公子,你……”他這是不要她了,要趕她走麽?
夏侯衡深吸一口氣,朝她微笑“凝軒,你是個好姑娘,漂亮聰慧,不應該在這紅羅坊中耗盡此生。”他自斟了一杯酒。羊脂盞,黃藤酒,對于他來說就像是鏡中月水中花,美好而不真實。他舉盞将酒飲盡“趁着還年輕,回家找個好人家嫁了吧,安安穩穩過日子,嫁妝我也替你準備好了。”
凝軒一把握住他手臂“公子,”,含嬌帶羞的丹鳳眼中已有盈盈淚光“這麽多年來,公子對凝軒照拂有加恩同再造。凝軒這輩子哪兒也不去,只在公子身邊為奴為婢服侍公子。”
“你這又何苦。”夏侯衡盯着空酒杯“我給不了你安定的日子。跟着我只會害了你……”說完又自斟一杯。
“公子,凝軒不圖名分,即便是不除倡籍終老于這紅羅坊中也無關系。只求公子不要趕凝軒走。”她嘤嘤抽泣拜倒在地。清明日光映着她那微顫的嬌柔身段,我見猶憐。“凝軒此生只盼為公子煮茶斟酒,彈一曲琵琶。”
琥珀色的酒面無聲綻裂水紋,夏侯衡握着酒盞,似在笑“跟着我做什麽,征戰疆場麽?你又不能殺敵衛國。”他起身不去看她“我後日會派人來接你,送你回去。你準備一下吧。”後日正是他出征之日,此戰他将為誘餌以少量兵馬吸引敵方主力,生死難料。他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凝軒了。
“公子,”凝軒自身後喚他,嬌美音線已然泣不成聲“凝軒此生哪兒也不去,誰也不嫁,就在這紅羅坊中等公子。”
夏侯衡握住門把的手漸漸暴露經脈,他猛地轉身“你等我做什麽,我什麽時候死都不知道,你等我做什麽!”他蹲下身扳住凝軒雙肩,疼惜與酸楚在他臉上蔓延,語氣慢慢放柔,帶了絲無奈“沙場無情,我随時都會死的。我護不了你一輩子,你……懂麽?”
濃密上翹的睫毛上還挂着淚珠,微一顫動,那淚珠潸然滴落。“凝軒不用公子護我。只是天地寂寥,凝軒只想時刻陪伴公子左右,為公子減去一份孤寂……”她擡眼定定看向夏侯衡“生死亦相随。”小巧櫻唇随即抿成一條堅定決然的線。
夏侯衡面容大震,凝視眼前之人沉默良久“凝軒,”他擡手拭去她頰上淚痕“好,我答應你。若我這次能回來便風風光光迎你入門,給你個名分。如若……我不能回來,你便将我忘了,另擇良人。”他輕輕抱了抱她,灑然離去。
那日許昌城外郭旌旗蔽日,戰馬嘶鳴,黑壓壓的玄甲望不到邊際。隊伍最前面的青年将軍,玄甲白馬,英氣勃勃,直看得夾道相送的少女芳心蕩漾。夏侯衡身為前鋒率部先行。
隊伍如江流一瀉千裏,漸漸離了城門。忽然,靜默無聲的兵卒中發出騷動。只見滿目青山翠草之間一點桃紅從坡頭飛奔而來。身後的将士和相送而來的百姓都清楚看見隊伍最前面那個英挺的背影一頓,随後白馬揚蹄踏塵而去,眨眼間那道虹影已翩然躍上白馬。風股衣袂,豔麗錦袍上繡着的桃花瓣仿佛活了一般随風紛揚一路,灼灼其華。
“凝軒,我不是讓你等我回來麽。”
“公子,凝軒說過,不論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自此,無論是瀚海闌幹的漠北,還是江湖連綿的南方,但凡夏侯大公子出征,身邊必有一美妾相随。于是,許昌城中又有傳言四起。有人說“那美妾是紅羅坊的琵琶娘子王凝軒。”有人說“那女子是山中的桃花仙為報夏侯公子幼年的滴水之恩以身相許。”還有人說“那王凝軒便是仙女所化,奉西王母之命來助夏侯公子戰無不勝攻無不取。”經年以後,夏侯衡和他的美妾都已然不在,而那段英雄美人神仙眷侶的傳奇佳話還在百姓口中津津樂道,羨煞多少癡男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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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華如練,寒照長夜。窗內一燈如豆,昏黃燈光下一少婦以手托腮執簡看書,清輝落影悄然躍上朱窗,帶着無盡的幽涼深黯。
黃元放下竹簡揉了揉眼,吩咐婉寧與小濃道“時候不早,睡了吧。”
婉寧放下剪燭的剪子,提醒她“夫人,今日是十五,公子還沒來呢。”
黃元已起身走至床邊“我知道,睡了吧。”一般鐘鳴鼎食之家都有規矩,每月初一十五丈夫必須留宿嫡妻房中,以确保嫡妻地位尊顯,嫡嗣綿延。心間蕩起苦笑,曹彰的确履行了他的承諾,給了她一切作為嫡夫人該有的東西,包括每月初一十五他次次必來,或者說也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才來。
“夫人,公子來了。”小濃對着她背影,欣喜地通報。
曹彰進屋,一襲雨過天晴錦袍藍似靜川明波,晃得她有些眼暈。
黃元定定神吩咐兩個婢女“你們都且下去罷。”
婉寧與小濃偷眼相觑:夫人應該命她們為公子梳洗更衣才是呀。只是見黃元面色堅定,也不敢出言造次,便齊齊行了一禮退下了。
待婢女退下,黃元擡眼一雙水眸似一泓深湖,無情無緒,卻又似隐着萬千的顏色“既不情願,何苦勉強。夫君還是請回吧。”曹彰與她行夫妻之事也是冷漠疏遠,就像是在完成他父親布置的一道任務。同床異夢,這樣的生活她情願不要。
朗隽的眼中晃過絲詫異,曹彰走近兩步,似是沒聽清楚她方才的話“你說什麽?”
“妾身覺得夫妻之事你情我願,勉強不得。夫君還是請回吧。”黃元本想一直看着他,卻發現雙眼忍不住發酸,便錯開了眼。
眼前的側臉清雅孤高。曹彰那兩道刀刻濃眉不由緊了緊:這個女子明明機關算盡、城府深重,卻偏偏有一副空谷幽蘭般的氣質,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她,哪個才是假的她。亦或者兩者皆是她。她居然拒絕他,是在欲擒故縱麽?
曹彰內心忽然冷笑:是的,她定是在欲擒故縱。他上前一把抓住她腕,冷漠中帶着抹譏諷“欲擒故縱,夫人好計策。”随手将她甩在床上。
黃元還未起身就一雙有力的手掌将她按住,粗糙手繭擦過她細嫩白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