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只是當時已惘然
甄宓有些納悶地看着沉默一路的曹丕,明明是九月初秋,但車中溫度卻冷似三九嚴寒,她好看的柳眉不由微蹙。曹彰新婚妻子黃氏其實就是前軍師祭酒黃元這點許昌城中不少人都心照不宣。她也知道曹丕與黃元交好,可一直以為這都不過是曹丕的逢場作戲。直到幾天前曹操正式宣布曹彰迎娶黃元,曹丕竟把自己關在書房中一天一夜,而剛才婚宴上他雖極力克制,甄宓還是能感到他神色有異,這是她嫁進曹家以來從沒看到過的。
“籲——”馬夫在車外恭敬地開口“将軍,夫人,到府了。”曹丕任五官中郎将後便在外新置府邸,不再住在丞相府。
甄宓輕聲喚曹丕“夫君……”
曹丕閉着眼緩緩開口“你先進去吧。”
甄宓一怔,接着掩去驚詫面色“是。”
馬車中再一次陷入沉寂與黑暗,那個欣長高貴的身影此刻完全被黑暗所吞噬。曹丕一直未睜眼,他深吸一口,仿佛全身力氣都被抽空一般重重倒在車壁上。“都忘了吧……”他對自己說。
紅羅錦帳,一對大紅高燭火光跳躍。拽地百褶長裙逶逶迤迤鋪在腳邊,大紅嫁衣,刺金喜蓋,端坐在床沿的新娘雖不能見其面目,卻已能讓人想到其清麗脫俗的容貌。黃元透過喜蓋縫隙只能看見兩旁侍立着的丫鬟、婆子的裙角和自己一襲絲質織錦嫁衣。時間越來越晚,她藏于廣袖下相握的玉手不禁緊了緊,相隔十餘年她終于可以和她的小哥哥再次和笛而吹,閑話桑麻。
“吱呀”房門被打開。一雙雙尖翹頭方履踏入她眼簾,随之而來的是濃烈酒氣。黃元微微蹙眉。
“你們都退下吧。”曹彰沉着嗓音,似乎是醉了。
一個手捧合卺酒的婢女遲疑了一下福身道“禀公子,公子與夫人尚未飲合卺酒。”
曹彰斜睨了她一眼,負手對衆人說“把酒放下,你們都出去。”
屋中丫鬟、婆子悄悄對視兩眼“諾。”随即福身向他二人恭祝“願公子與夫人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曹彰聽到“永結同心”四個字時內心忍不住冷笑:雖不知她嫁給自己是出于什麽目的,但永結同心只怕是不能了。
“吱呀”房門再次被關上,屋中只剩他二人。黃元心跳沒由來地加快,她本來已練習了千千萬萬次的話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是先說碧玉笛,還是先說落水少女;是先喚他小哥哥,還是先喚他夫君……
黃元還在思索如何開口,不料頭上喜蓋被人一把掀開。她擡頭對上曹彰閃爍不定的朗目,隐隐覺得氣氛有些不對。
曹彰眼神從她秀麗明豔的臉上劃過,在她水眸上停了須臾“原來是你。”那日随劉備設下埋伏差點叫他們有來無回的蒙面紅衣女子。他後來也聽說了,當日設伏新野、奇襲樊城的計策出自劉琦的小姨子。同是江夏黃氏,他早該想到那女子便是黃元。也難怪父親會想方設法地收她做曹家兒媳婦。只是這樣一個機謀詭谲、城府深重的女子他卻不喜歡。女子麽還是像采薇那樣賢良淑德的好。
Advertisement
黃元暗喜以為他也認出自己,朱唇微啓話還未出口,就聽對方又說了一句“設伏新野、奇襲樊城果然是妙計。”明明是稱贊的話卻透着股諷刺。她靈動的美目直直盯住他英氣卻又疏遠的臉,似要從他臉上找出緣由。
“我……”黃元再度開口,剛說了個“我”字櫻唇已被曹彰的嘴附上,随後身上衣衫也被他粗暴地扯去……
清冷夜色,沒有月亮沒有星辰,只有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雨和被雨水洗滌幹淨的苒苒翠竹。曹丕就這樣站在雨中站在竹林深處,任雨水澆灌全身。
晨光靜靜流入卧房,輕撫過床上蹙眉而眠的麗人。
等黃元醒時曹彰已不在身邊,她看着被褥上淩亂的血跡,手指輕輕撫過左臂上一道於痕,兩彎柳葉眉又是一蹙。“來人。”她喚道。
婉寧和另外兩個婢女手捧衣衫、臉盆等物走進來,見到黃元已起身皆笑嘻嘻地說“婢子恭賀夫人新禧。”
黃元淺淺一笑“為我更衣吧。”現在曹操與曹彰皆上朝去了,等他們回來她還要去給曹操和卞夫人敬茶的。
等她穿戴整齊,門口的小丫鬟進來通報“胡姬、宋姬前來請安。”這胡姬、宋姬是曹彰的侍妾。
黃元整了整衣衫走至外間,跪坐于主位上“請她們進來吧。”
二位姬妾同時進屋行禮“妾身拜見夫人。”胡姬身量高挑眼窩深邃,秀發呈現深褐色,一看便有西域血統。只是她整個人都精神恹恹,恍如一潭死水毫無生氣,更不見西域女子的熱情奔放。宋姬卻是嬌小溫順。
“快請起,坐吧。”黃元笑得和藹可親“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她突然想到應該去給曹彰原配夫人孫氏請安,雖然兩人同為平妻但畢竟是對方先進門,她應該禮敬孫氏一些。思索至此,她問侍立在側的婢女“不知孫姐姐住哪間屋子,我當給她請安才是。”
婢女和兩名侍妾聞言皆面有異色支吾着不答話。
婉寧以為是她們輕視黃元,随即面有怒色“夫人問你們話,為何不答?想以下犯上嗎?”
右邊侍立的婢女名喚小濃,她聽婉寧此言吓得趕緊下跪“婢子不敢,夫人容禀。一個多月前丞相和老夫人因孫夫人失德要下她為妾,讓公子迎娶夫人。孫夫人便于當天飲鸩自盡了。”
瞳孔猛地一縮,黃元胸口忽然像被千斤巨石壓着,憋悶難忍喘不出氣。
婉寧見黃元突然用手捂着胸口臉色慘白,那纖細的玉手還在顫抖,不禁擔憂道“夫人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我沒事。”黃元強自正定。她終于明白曹彰為何會以這樣的态度對她,只因是她要嫁進來才逼死了孫采薇。她那時已在郊外莊園住下待嫁,孫采薇的死她的确毫不知情。朝廷與東吳對立,或許曹操早有意除掉孫采薇,她不過是他冠冕堂皇的一個幌子。然而,即使曹彰知道她不過是曹操除掉孫采薇的一個借口那又能如何。曹彰不可能去恨他的父親,所以只能恨她。黃元明白一切都已經變了,就算他知曉她就是當年的希言也不可能改變什麽,畢竟他們倆只是十日交情怎抵得過曹彰與孫采薇數年的夫妻情深。師父常說,人定勝天終抵不過天道無常,誠如是也。
“夫人,夫人……”
婉寧連喚了數聲,黃元才回過神來,臉色依舊白得吓人“嗯?”
“小公子來給您請安了。”婉寧有些擔憂,夫人今日實在反常。
黃元聞言直了直身子,勉強微笑“快讓他進來。”
曹楷不過五六歲年紀,十分乖巧地向她作揖“孩兒給母親請安。”給黃元行過禮後他便躲在乳娘身後露出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偷偷瞧她。
黃元本就對孫采薇的死心懷愧疚,又見曹楷格外讨人喜歡,溫柔地招呼曹楷“楷兒,到母親這裏來好不好?”
座上的女子滿臉慈愛溫柔。曹楷猶豫了一下擡頭看他的乳娘。
乳娘彎下腰輕聲哄他“小公子,夫人叫你呢。快過去吧。”
他這才小心翼翼地走至黃元跟前奶聲奶氣地喚了聲“母親。”
內心仿佛被蜜糖包裹,甜甜膩膩的又十分溫暖。黃元伸手揉住曹楷,眼中泛起氤氲水汽“好孩子,好孩子……”她輕柔地撫過曹楷頭發“楷兒平時都喜歡吃什麽東西呀?告訴娘親,娘親給你做好不好?”
“嗯,我喜歡吃棗泥糕,還喜歡吃烤山雞……”
黃元正與曹楷、胡宋二姬閑話。又有婢女進來禀告“夫人,丞相與三公子已經回府了。公子已在老夫人屋中,特派人來請夫人過去。”
“知道了。”黃元起身将曹楷交給乳娘,便領着婉寧往卞夫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