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
時近正午卻突然起了風,涼風飒飒,空中浮雲飄掠如霧,萦繞不散。
黃元捧着軍中文書立在西書房外,寬廣平整的青石地板正好倒映出那一雙清冽美目。
房中響起一個雄亮男聲“禀丞相,卑職昨日已經徹查了城中所有裝載大簏的馬車并未發現朝歌長吳質,并且按丞相吩咐特別留意了五官中郎将府邸的馬車。派去朝歌的人馬今日也已經回來朝歌長吳質确實在朝歌。”
“怎麽可能?你們可查仔細了?丞相,定是有人偷偷洩露了消息。”這是楊修的聲音,黃元認得。
之前那人語氣加重,顯然是不滿楊修剛才的話語“丞相,卑職敢以項上人頭保證沒有漏下任何一輛馬車也沒有洩露半點消息。”
“滿都尉,我不是這個意思。丞相……”
“好了,”曹操打斷楊修,不過語氣依然是不着喜怒。房中靜了頃刻,曹操聲音再度響起“此事到此為止,你們都下去吧。”
“諾。”
書房門随即被打開,率先走出來的是許都衛滿寵,緊接着是面色凝重地楊修。
黃元擡眸正對上楊修滿是探究的目光。她也不躲避,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和淡然回望過去。
楊修一怔,狐貍般的眸中靈光乍現,他似是明白了什麽。
《三國志》:世子以車載廢簏,內朝歌長吳質與謀。修以白太祖,禀白而無人,太祖由是疑焉。
曹操的書房寬敞而明亮,秋日陽光經過月白色窗紗過濾變得溫柔而輕盈,撲灑在房中的家具擺設上,仿佛為這些事物鋪了一層薄紗。
黃元微微動了下僵硬的脖子,再次向曹操拜了拜“不知丞相喚卑職前來所為何事?”她不知自己在這裏已站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站得雙腿發酸脊背僵硬。明明是曹操派人喚她前來,可她來了他卻像沒看見一樣自顧自批閱公文。
終于,曹操擡頭看了她一眼“嗯,”複又埋頭寫公文“過來磨墨。”他頭也不擡地加了句。
黃元依言跪坐在案側,往硯臺中加了點水,右手拿墨左手捋着衣袖。修長的玉指握着碳墨在硯臺上不緊不慢地轉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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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多大了?”曹操依舊在看公文。
黃元愣了愣,飛速瞟他一眼“二十有三。”
“二十三是不小了。”曹操擱筆正視她“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兒,早該嫁人。”
磨墨的手頓住,黃元怎麽也沒料到曹操喚她來是為這事。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幹脆低了頭跪坐在那兒。
“你這丫頭聰明能幹,又識大體。我甚是喜歡。我已決定娶你做我曹家的兒媳婦,不過嫁給誰你可以自己選。”曹操斜靠書案靜觀其反應。黃元向來是個聰明人,她給自己選的夫婿必定是最優秀最有發展前途的那一個。他現在正為立嗣問題猶豫不決,或許黃元的選擇可以給他一點啓發。且以黃元的機謀作為賢內智囊輔佐少主,那他曹家的基業又将多一重保險。
黃元面向曹操伏地而拜“禀丞相,丞相諸位公子中成年者皆已娶妻。阿元雖然出身低微,但寧做一鄉野村婦也不願為王侯姬妾。還望丞相成全。”
“我何時說過要讓你做姬妾了,”曹操眼角挂起抹似是而非的笑“妻是娶,妾是納,我說的可是娶字。即使已有妻室,也可以做平妻。說吧,你想嫁誰?”
黃元眉心漸漸擰緊,曹操要她嫁入曹家的原因她也猜出了大半,只是不甘心自己的終身大事就被他人輕言決定。“禀丞相,阿元鄉野之人怎敢高攀相府公子。”她仍額抵手背伏在地上。
頭頂上幽幽傳來一句“黃元,你要知道,有時候即便是天子也不敢拂了我的意思。”
黃元伏着身看不見曹操神色,只是覺得有股威嚴氣勢随着那句話從天而降,壓得她渾身一沉。聽曹操語氣她是非嫁不可,沒有轉還餘地了。得罪了他,自己倒是無所謂只怕會連累了黃氏族人還有婉寧和方姨。若是真讓她選……曹丕的身影竟第一個沖入她的腦海,可是不知怎地腦海中卻又閃過那個臨湖吹笛的藍衣少年,那個在冰涼寒夜帶給她無盡暖流的寬大懷抱。
“阿元鬥膽,想嫁三公子彰。”
桃花眼中笑意一滞,曹操不可置信地盯着趴伏在跟前的那個人。明眼人都知道世子人選只會在曹丕和曹植之間。他是千算萬算也沒算到黃元會選曹彰。
黃元久久得不到曹操回應,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又要橫生變故,脊背開始發涼,卻又不敢擡頭看。
隔了良久,曹操答應道“好,如你所願。”嫁給曹彰也好,橫豎都是他曹家的兒媳婦。那孫采薇整日病怏怏的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他也早有意給曹彰換個妻室了。
黃元長舒一口氣“謝丞相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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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陋的小屋中亂糟糟地擠滿了人,斷斷續續還有哭聲。
等曹彰進屋時孫采薇已經斷氣多時“采薇,采薇,采薇你睜眼看看我呀,采薇……”他抱着孫采薇的屍體不停喚她名字,只是一切皆是惘然。“說,這到底怎麽回事?”他猛地擡頭,雙眼因悲傷和憤怒而通紅,周遭彌漫起一股殺氣。
婢女、仆從皆不由自主地後腿一步,無人敢答話。
曹彰那眼眸紅得似能滴出血來“還不快說。不然讓你們都去陪葬。”
“嗚嗚……是,是老夫人房裏的管事嬷嬷來找夫人的,”到底還是孫采薇的陪嫁丫鬟先開了口“那嬷嬷說傳丞相與老夫人的話,說……嗚嗚……說夫人失德要下她為妾,要為公子新娶一位夫人。嗚嗚……那嬷嬷走後夫人就飲鸩自盡了。”
曹彰呆了呆,轉頭問他院子的管事餘洋“她說的可是實情?”
餘洋硬着頭皮點點頭“丞相還吩咐讓公子來了就去他書房。”
曹彰用衣袖擦拭淨孫采薇嘴角的血跡,将她抱于床上放好,手指觸上她冰冷的臉龐,全身不禁一顫。他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緩緩睜開,手再次伸到她臉旁停了片刻,又兀自垂下。最終曹彰緩緩起身吩咐衆人“好好準備夫人的後事。”又似乎想到什麽“楷兒,可知道此事?”
一個婢女答道“小公子尚未知曉。”
他點點頭向屋外走“晚點再慢慢告訴他。”
“諾。”
曹操的書房仿佛從來都是整潔明亮,浮香淡淡。
曹彰走進書房向座上之人行禮“父親。”
“嗯,”曹操見他傷神,語氣也柔和了不少“孫氏自盡了?”
曹彰聽到自盡二字,忍不住又是一顫,哽咽着艱難地說了個“是”字。
“唉,”曹操嘆口氣“這對你和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人已逝,你在傷心也是徒然。”
“是,孩兒謹記父親教誨。”
曹操走近他身邊拍了拍他肩說“為父已為你新選了一位女子為妻。她……”
“父親,”曹彰打斷他“采薇剛走,孩兒還不想急着續弦。”
曹操盯住他,目光漸漸變冷“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為父尚在還輪不到你自己說話。”
這眼神是那樣威儀不容辯駁,曹彰不由低了頭“諾……孩兒謹遵父命。”
“嗯,”曹操負手站在他面前,語調再次緩和“你要娶的是黃元。”
此言一出曹彰瞬間僵化,由于震驚再也不顧什麽父子之禮,直直盯住曹操,全身上下都寫滿了詫異。他驚詫并不是因為黃元是女兒身,這一點他之前就已發現。只是黃元一開始就跟着曹丕理應是曹丕的人,怎會突然嫁給自己。他忽然想到會不會是父親亂點鴛鴦,斟酌着開口道“二哥年紀最長,事物也最繁忙,若将黃元許給他也可以幫着分擔不少瑣事。”
曹操只當他還在推卻,也不願多解釋“呵,是她自己選擇嫁你的,”他負手踱回坐席撩袍坐下“行了,你不必再說了。我已命黃元去郊外莊園住下,一個月之後你正式迎娶她過門。從今以後她便是我丞相府的三少夫人,你可記住了?”
曹彰更加錯愕。什麽叫“是她自己選擇嫁你的”?黃元為何突然要嫁給他,是二哥的意思還是她自己的意思,那逼死采薇又是誰的意思?他只覺得腦中好亂頭好痛,往日裏即便是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曾色變的俊臉,此刻已是震驚若呆。他僵硬地垂下頭“諾,孩兒記下了。孩兒告退。”再僵硬地移動步伐,慢慢向外挪。一路上渾渾噩噩,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如何走回自己院落的。
《江夏黃氏別傳》:十八年秋,軍師祭酒元以疾猝。魏公感其征伐勞苦,有功于朝廷,特命公子彰娶其女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