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大約半個多時辰後,兩人終于在夕陽收起最後一縷餘晖前趕到鄰近縣城的東城門口。二人皆下馬步行進城。此時城中已有不少少男少女三兩成群去往城南的小河邊。女孩手中都持有自制的河燈,有的似蓮花,有的似玉兔,各式各樣應有盡有。
曹丕風神俊秀,長身玉立,通身一股貴氣渾然天成。在這小縣城中有些人終其一生也未必見過如此資質出衆的兒郎。不少少女都跟在他二人身邊不遠處,時不時還竊竊私語幾句。他則一點也不在意周遭投射來的灼熱目光,自顧自走得潇灑從容。
暮色四合,小河中已有星星點點數盞河燈與天上閃耀銀河遙相呼應。黃元立在河畔柳樹下看不遠處幾個少女嬉笑打鬧着放河燈。曾幾何時,自己也幻想過與三兩女伴在皎潔月色下放一盞河燈,憧憬着今生的如意郎君會是哪般模樣……
“既然來了,怎能不放河燈。”曹丕走至她身邊,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盞蓮花河燈,“走吧。”他見黃元還愣在原地,幹脆抓起她手腕走向河邊。
小巧精致的荷花燈順着河水慢慢悠悠飄向遠方。曹丕與黃元各懷心事,二人皆盯着那盞河燈靜默不語。
突然,距曹丕三步遠處的一個少女大着膽子問他“不知公子許了什麽願?”話未說完,那少女的臉已經紅到了耳根。她身邊的幾個少女也忍不住偷瞄曹丕,神情既羞怯又好奇。
黃元見狀心中苦笑:這樣的玉面狐貍,不知道要騙多少癡情少女。
曹丕看了那幾名少女一眼,嘴角一勾站起身,低着頭不知是看着黃元還是看着河中花燈,俊眼中柔情脈脈“願我與元卿此世安好。”
黃元正在起身,聽得此話小腿不由一抽,不過還是勉強站住了“我先回客棧了,你自便。”語罷不等曹丕反應,拔腿就走。
四月末,曹操班師回朝。軍師祭酒黃元奉命調回許昌。
《三國志》:十八年五月丙申,天子使禦史大夫郗慮持節策命公為魏公。
清早陽光極好,帶着初秋的涼意溫暖幹爽,毫無遮攔的鋪瀉下來。許昌城中依舊車水馬龍,人流如梭。即便多年來戰亂不斷狼煙頻起,來往的百姓臉上依舊挂着對新一天的美好憧憬。
一隊執戟士兵在大道上攔截過往運送大簏的馬車“你,停下,快停下!”
那車夫趕緊跳下馬車上前,一臉讨好的表情“幾位軍爺,小人可是安分守己之人,這查我馬車是作甚?”
“少廢話,”一個士兵已經上前打開大簏“這是丞相的命令。”他看大簏中并無異常之物,又随手将其合上“行了,你走吧。”
街角的青衫文士默默看完這一幕,眉心不動聲色地一蹙,舉步走向那隊士兵的伍長。“周季,近來可好?”黃元開口,左頰的刀疤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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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季聞言回頭,看到來人立刻笑臉相迎“黃祭酒,”他向黃元抱拳行了個軍禮“沒想到祭酒還能記得在下。”他被調往許都衛前一直在虎威營中服役,故而與黃元有些交情。
“我還幫你寫過家書呢,怎會不記得。”黃元笑道,掃了眼搜車的士卒“這是怎麽回事?”
“祭酒不知道麽?是丞相剛下的命令。好像是有人舉報說朝歌長吳質躲在大簏裏偷偷進了許昌,丞相正讓許都衛查呢。”周季扭頭對士卒們喊了聲“都給我查仔細了。”朝歌長為外任官員,無诏私入京城是重罪。
黃元面容微動,即刻又歸于平靜。她點點頭“既然是丞相吩咐的事,你們就好生辦差吧。我走了。”
周季抱拳又是一禮“諾。恭送祭酒。”
黃元身為曹丕半個“幕僚”自然知道曹丕與朝歌長吳質素來有私。只怕這次能讓吳質躲在大簏裏偷偷進許昌的也只有他了。腳下步子漸漸停下,她似嘆了口氣,方向一轉又急行而去。
馱着兩個大簏的馬車正從一座豪華府邸的側門緩緩駛出。車夫剛要揚鞭催馬卻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少女扯住馬缰。
“且慢!”那少女喊道。
車夫定睛看去,那少女布裙荊釵顯然是尋常百姓人家,只是渾身散發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靈氣。“哪兒來的野丫頭,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府門口,膽敢在此放肆。”他拿着那長長的馬鞭指向她,鞭頭已觸她鼻尖。
少女随手撥開那根馬鞭“事關你家主人安危。你說我是不是放肆。”她也不看那車夫,直徑走近兩個大簏将聲音壓低“丞相已知曉。還是請朝歌長出來從長計議吧。”
車夫見狀立刻下車意圖拉開她“你這小丫頭胡扯些什麽呢。趕緊走,趕緊走,得罪了五官中郎将可沒有好果子吃。”
少女臂借巧力将腕一轉擺脫了他的束縛,湊近大簏将聲音壓得更低“軍師祭酒黃元。”黃元怕光明正大來找曹丕相告會被旁人知曉,故而在來的路上尋了處人家花重金買下一套少女衣裙,躲在沒人處換了才匆匆趕來。
那大簏終于發出窸窣聲響,接着簏蓋被頂開。吳質從裏面探出腦袋好奇地打量黃元“你是……黃祭酒?”
“我是誰并不重要。還是請朝歌長快帶我去見五官中郎将商議對策要緊。”
吳質已鑽出大簏,再次深深看她一眼“好,随我來。”
一方寬暢內堂,兩面皆是雕花梨木長窗,窗前點點放了幾盆蘭芷,閣中四處透着若有若無的蘭香,叫人神清氣爽。
“生中堂以游觀兮,覽芳草之樹庭。重妙[葉]于纖枝兮,揚修幹而結莖。承靈露以潤根兮,嘉日月而敷榮……”淨白宣紙上洋洋灑灑一賦已成。筆鋒峻拔,傲逸沉穩,仿佛平江靜流忽起一峰,江流在此戛然而斷,激起浪濤千層,風骨奇絕。
曹丕看到疾步進來的吳質時眉頭微動,接着看到緊随而來的少女,眉尾不由一跳。他擱下紫竹狼毫筆,語氣如常“怎麽了?”
“将軍,丞相知道了。”吳質說完這句,将眼珠轉向黃元示意她解釋。
“有人向丞相告密說朝歌長藏身于大簏中私進許昌。許都衛現下裏正奉命搜查城中所有裝載大簏的馬車。”黃元略垂眼睑避開那對深不可探的眼眸。
曹丕面容有一瞬變動。他起身走向二人“看來是不能藏于大簏中出許昌了。而今之計只有喬裝打扮出城才是最好。”他目光掃過吳質,落在黃元處。她是會易容術的。
黃元雖未看他,但已然明白他話中之意,略一點頭“在下明白。還煩請将軍命人準備些胡須、漿糊、碳粉,再準備一套乞丐服。”她轉向吳質,那清涼水眸倒映出對方略顯驚訝的神情,眼角似翹非翹隐帶慧黠笑意“還要委屈朝歌長一下了。”
不大一會兒,一個衣衫褴褛面黃肌瘦的乞丐赫然出現于鏡前。吳質看着鏡中的自己終于體會到什麽叫哭笑不得。
“還請朝歌長一會兒出門盡量佝偻着背,”黃元替他将頭發弄亂“不然就不像乞丐了。”
曹丕喝口茶,隐忍起笑意“這次委屈你了。”他對吳質說“路上當心,去吧。”
“諾,将軍放心。”吳質拱手一拜,拄着拄杖匆匆去了。一瘸一拐的模樣甚是好笑。
朱唇癟了癟,憋住笑,黃元這才看向曹丕“還請将軍在大簏中放入他物運載出城。這樣告密者就反受其害了。”
曹丕不說話,眼中星光靜靜籠罩眼前之人,似又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黃元之前雖也有幫他出謀劃策,但都是在他威逼利誘之下。這次她主動登門相告,倒是有點出乎他的意料。“這次我還未相邀,元卿怎麽就先來了。是想我了麽?”
黃元心裏翻了個白眼,表面依舊恭敬有禮“将軍說笑了。所謂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将軍的救命之恩。”
“哈,”曹丕勾起唇角“看來元卿這一命,我救得甚是值得。”他提高音量“來人。”
立刻就有小厮進屋“将軍有何吩咐?”
“告訴庫房準備一大簏絹讓車夫送去城外虎威營,”他一頓,笑意凜冽“就說是我犒勞将士的。”
“諾。”小厮一刻也不敢耽擱,迅速退身出去。
黃元本想告辭離去,擡眼卻見座上之人正挂着抹暧昧不清的笑容看她。這感覺仿佛有只毛茸茸的貓在蹭她心髒,說不出的怪異。她錯開目光“将軍笑什麽?”
只聞那清隽音線飄來兩句話“有美一人,婉如清揚,妍姿巧笑,和媚心腸。仔細算來已有多年未見元卿着女裝了。”
清泉流水般的目光微微一滞,黃元行了個禮“告辭。”人行至門口卻又停下,背對着曹丕“将軍若将最後第二句改作'薄西夷之穢俗兮,越萬裏而來征'應當會更好。”語罷翩然離去。
她走得甚急看不見身後那冠玉側臉漸漸勾勒出一幅俊美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