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閑敲棋子落燈花
漠北荒山,黑沉沉一方連綿不絕,目雖能及卻遠帶千裏,沒有數日功夫便是快馬也不能到達。安營數裏的軍寨裏點點閃着些篝火。
“子文,我今日可是請了外援的,這回非要贏了你不可。”夏侯衡笑說着拈起紫銅簽,撥了撥燈花。火焰随即微微爆響。他看了眼帳簾,嘟哝一聲“這阿元真是夠磨蹭,跟個姑娘似的。”
對面之人卻不答話,只是拈着一枚白子子沉吟。室內絕靜,良久,一聲脆響,原是手中白子終于落了棋枰,突入了黑子的勢力中去。落子之人身着深藍錦袍,年紀不過二十出頭,麥金膚色,長眉入鬓,是個極俊朗的少年将領。
燭光閃爍間一個青色身影已然入帳。黃元見到曹彰先是一愣,随即向二人打招呼道“三公子,伯權。”
“啊呀,阿元你總算來了。”夏侯衡從坐墊上跳起來拉她坐入自己方才所坐之位“快快快,幫我贏了子文,好讓他回許都了請我們去四方樓喝酒。”
曹丕奉命回守邺城,夏侯衡緊接着被調往關中前線。曹氏、夏侯氏的子弟輪番上陣歷練。曹操對培養年輕将領的重視可見一斑。
黃元看了眼棋盤,轉頭對夏侯衡道“三公子棋藝高絕,我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夏侯衡在她身旁坐下“你先別謙虛,下了就知道了。”
“是啊,黃祭酒,切磋棋藝而已何必謙虛。”曹彰全身一副浩然正氣點頭附和道。醉人燈光下英氣的眉目倒是別有一番景致。
黃元心跳忽然加速,她趕緊垂眼指着棋盤埋怨夏侯衡說“不是我謙虛,而是你這殘局實在難以收場。”她食指敲着一枚黑子“這一手,打入太急。”
“嗯,”曹彰目光順着那細長的手指、手臂一路向上落到對方臉上深深看了眼才轉向夏侯衡“棋須依理而行,不可無理強行。伯權,入境宜緩啊。”
黃元聞言點點頭,水眸中難得不加掩飾地流露出贊賞。
夏侯衡雙手抱于胸前,烏黑眼珠左右擺動,一會兒看看曹彰一會兒看看黃元,最後終于笑嘻嘻地指指二人“我看你們兩人今日倒真是棋逢對手。行了行了,別光顧着教導我了,你們還是先下棋吧。”
黃元依言沉思片刻,扳了一手。
曹彰亦不假思索,再落一子。
時光順着沙漏于每一處細縫中緩緩流逝。蠟炬成灰,一管紅燭已燃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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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彰扔了白子,灑然一笑“今日怕是要和棋了。”
黃元聞言擡眼,右嘴角邊一道半寸長的舊刀痕輕輕上挑,在秀氣的臉上畫成了一抹淡遠的笑。“是三公子手下留情了。”因着夏侯衡急攻猛進黑子在一開始就顯了弱勢,其實曹彰有好幾次都可以将黑子一舉殲滅。果然是人如棋風,黃元心中忍不住贊嘆一聲。她也曾與曹丕對弈,但是曹丕棋風卻要狠辣得多。
“棋道不在勝負而在意境。”曹彰似是而非地回了句話,站起身“時候不早,我先回去了。”他走至門口又駐足回首“伯權,你也早點休息,明日早操可別遲到。”頓了頓再添一句“等班師回朝我請你們喝酒。”
《三國志》:超等屯潼關,公敕諸将曰“關西兵精悍,堅壁勿與戰。”秋七月,公西征,與超等夾關而軍。公遣徐晃、朱靈等夜渡蒲坂津,據河西為營。公自潼關北渡,循河為甬道而南。賊退,據渭河口。
《江夏黃氏別傳》:時賊據渭河口,曹軍不得破。軍師祭酒元謂曹公曰“可多設疑兵,潛以舟栽兵入渭河,做浮橋,夜,分兵結營于渭南。”賊夜攻營,伏兵擊破之。
《三國志》:九月,進軍渡渭。超等固請割地,求送任子,公用賈诩計,僞許之。克日會戰,先以輕兵挑之,戰良久,乃縱虎騎夾擊,大破之,斬成宜、李堪等。冬十月,軍自長安北征楊秋,圍安定。秋降,複其爵位。
隆冬,安定城,府衙大堂。
堂中火爐裏的煤炭燒得紅紅火火。曹操還未到,衆人圍着火爐随意閑聊。出征在外大半年,如今終于可以凱旋回家熱熱鬧鬧過個春節,所有人臉上都是掩飾不住地歡喜、激動。天上黑雲密布,北風嗚咽,看來又将大雪。
曹操喜氣洋洋地走進來“怎麽要回家過年了,一個個都笑得這麽開心?”
“丞相。”衆人立即停止說笑,起身行禮。
曹操擺擺手“行了,行了,都坐吧。我長話短說,說完了犒賞全軍的酒宴也好早點開始,”他走向夏侯淵右手搭他肩上,略帶歉意地說“妙才(夏侯淵字)啊,這次要委屈你一下留守長安。我已派人回許昌去接你一家老小到長安與你共度春節。”又重拍他兩下,表情鄭重“長安是連接關中與許昌的要塞,你定要仔細把守。”
“諾。”夏侯淵抱拳“請丞相放心,末将定會與長安城共存亡。”長安貫通東西,這樣的戰略要塞可不是随便什麽人就能把守的。
“嗯,”曹操轉過身“其餘人回自己所部之後清點兵馬辎重,準備三日後開拔回許昌。”他眼角掃過黃元“哦,對了。軍師祭酒黃元就不必回去了。直接去谯縣督軍。”
黃元微怔,随即起身拱手“諾。”看來曹操又要對江東用兵了
許昌城中大雪迎風飄灑,碎銀爛玉一般落個滿天滿地,很快便在層層枝葉上綴了銀裝素裹,明瓦飛檐此時看來格外有些清高,素寒一片。外頭銀裝素裹,映得崇德殿裏頭也是慘白一片。
漢獻帝精神恹恹,不知是前幾日抱恙還是其他原因“丞相去年親自帶兵出征平定關中,實乃勞苦功高,也是衆卿之楷模。”他瞟了眼曹操“所以朕決定在給丞相特定的犒賞之外,特許他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履劍上殿,如蕭何故事。”
“謝陛下隆恩。”曹操上前一步只是躬身拜了拜,并不下跪。
“禀陛下,”谏議大夫董昭出列行禮“臣以為,丞相連年為國事操勞,功高至偉,當封魏公。以向天下昭示吾皇厚待忠臣,胸懷廣博,也好讓天下英豪盡歸于陛下。”
獻帝一驚,擱在龍案上的手慢慢攥拳“這個……”
荀彧趨步至殿中跪下“陛下,臣以為丞相本興義兵匡朝寧國,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
曹操斜睨了荀彧一眼,再次躬身說“陛下,荀令君所言甚是。臣能為陛下分憂匡扶我大漢,已是莫大的榮幸。”
“好,好,”獻帝如釋重負“丞相對我大漢拳拳之心,朕定當會傳之後世,命子孫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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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清晨,江面上水霧氤氲。淩冽江風帶着股腥味鋪面而來,似有無數冰刃在劃割人的臉龐。太陽剛露出一角,東方泛起魚肚白,銀灰色的雲袂在天空中奔騰馳騁,寒流滾滾。這一刻,水天一色,目光所及都是毫無生氣的蒙蒙灰色。
黃元站在江邊鼻子雙頰已因寒冷而通紅,她卻像沒有感覺一樣任憑寒風将青衫吹得獵獵作響。水亮明眸平靜地看着眼前一切:光陰荏苒,轉眼又是一年冬天。
一個士卒縮着脖子跑過來向她作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黃祭酒,丞相車架卯時就到西城門了。您快過去吧。”
“知道了,走吧。”黃元率先動身。
谯縣,曹軍軍營。
曹操雙手插在袖中取暖,在公案前來回踱步“呵呵,沒想到公孫陽把守着江西營,還真沒想象中那麽好破。”他走至地圖前仔細端詳了片刻“我想了許久,江西營于濡須口互為犄角。要破江西營,應先取濡須口。只是這濡須口有重兵把守亦不好取。”
黃元上前一步,她早就想好計策就等曹操前來“禀丞相,濡須城防堅固不宜猛攻。不過濡須長史朱标貪圖名利,丞相可以派人秘密進入濡須城許之財物官職,讓他與我軍裏應外合。”
曹操回頭看她眼“嗯,此計甚好。”他坐回主位“這樣吧,子桓就你與黃元兩人明日一早喬裝打扮進入濡須城,人多了反倒引起懷疑。說服朱标在醜時三刻打開北城門,迎我軍入城。就以火把左右各晃三下為信號。”曹丕前去既能顯示曹操的誠意增加說服力,又可具體掌控事态發展。
黃元心中一慌:怎麽又是曹丕!她按捺住不安的心“諾。”
曹丕立即起身行了個标準的軍禮“諾。”
曹操走至大帳門口喚道“水軍司馬何在?”
“卑職在,”水軍司馬趕緊小跑至大帳下抱拳“丞相有何吩咐?”
“現在的軍糧還可以維持多久?”曹操雙手仍舊插在袖中,右腳摩挲着臺階上凸起的木榫。
“禀丞相,還可維持近兩個月。”
“嗯,”曹操緩步走下臺階,邊走邊說“你上奏朝廷再增加一個季度的軍糧。再準備一匣子金銀珠寶給子桓和黃元。”
“諾。”
他在水軍司馬面前停步,炯炯目光卻不看對方而是望向天際,幽遠深長“順便上表天子,讓尚書令荀彧來谯縣勞軍。”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