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起荊州
紅影忽閃,但聽一聲龍吟低嘯。黃元已從一旁劍臺上抽出天子劍直指曹丕。劍尖卻在觸到那件玄色龍袍時堪堪停住,凜然劍氣頓時俱滅。
“陛下!”高雙大聲驚呼。
曹丕卻像沒有看見那把劍,依然看着黃元,只是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沉痛和木然“你這是要殺了朕為三弟報仇麽?”
黃元聞言一愣,擡眼再度對上那雙星眸,手中寶劍也在同時“嗆啷”落地。淚水再也不受控制,決堤而出。她猛撲上前抓住曹丕衣領不住搖晃,竟是用盡平生最大力氣捶打着曹丕,自己也跟着前後蹒跚“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她又使勁捶打對方“我該怎麽辦,你讓我該怎麽辦!”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在歇斯底裏的咆哮。
曹丕卻是表情麻木地站在原地任其所為,眼角晶瑩,竟是從不輕彈的——帝王淚。
高雙見狀早從殿外喚來婉寧與小濃。
“夫人,夫人您冷靜點……”婉寧與小濃齊力将黃元拉開,死死拽住她手臂不讓她再有犯上舉動。
黃元被二人拉扯着,情緒漸漸平靜只是水眸泛着殷虹更顯凄楚,她面向曹丕一字一句道“曹丕,你我今生就此恩斷義絕!”她這脫開婉寧的手,用力一扯頭上鳳冠狠擲于地。
曹丕面容大驚,追身上前從後面将她環住“元兒你說什麽?”
“我說我與陛下從此恩斷義絕!”黃元至始至終都不曾回頭,雙肘用力向後一頂,掙脫開他的懷抱直直沖入雨夜。殿外不知何時已下起了鋪天蓋地的雨。
精心打制的赤金鑲寶鳳冠靜靜躺在紅木地板之上,那振翅翺翔的金鳳卻折了一翼,在晦暗的宮燈下凄涼無比。
大殿中又是一片死寂。曹丕往前走了一步,猛地急痛攻心,身子一晃,一口鮮血直噴而出,濺上金絲楠木禦案,落滿襟前。
——我是萬惡的分割線——
流光容易把人抛,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粉色花瓣和着春風簌簌零落,撲進回廊下坐着的黃衫少女懷裏。那少女卻只是摩挲着手中的碧玉笛,怔怔發呆。原本靈動慧黠的杏目中泛起極力壓制的哀痛和悲傷。
黃元父親因是庶子只不過是一縣縣丞,但好在祖蔭庇佑家境也算殷實,一家人其樂融融。她幼時身子孱弱時常患病,到六歲那年得了場大病幾近夭折。正當父母家人絕望之際來了個道士名喚一清。那一清道人說黃元天資不凡卻又注定命途多舛,只有幼年時跟着他在外游歷吃些苦,過一段清貧日子方可化去一些劫難。黃縣丞與夫人別無他法,只得讓愛女跟着一清道人離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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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流轉,彈指一揮間已過一十二年。黃元年近十八,因得其師父一清道人駐顏術的真傳看着還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但即使是十四五歲也到女子出嫁年齡,故而一清道人許她回家待嫁再向父母盡一盡孝心。
誰曾料天道無常,黃元還未踏入江夏地界就傳來她伯父江夏太守黃祖與東吳大戰城破身亡的消息,連同她的父母兄弟都一同送命與東吳大軍的刀下。江夏族人雖說還有不少,但近親皆已不在。無奈之下她只能北上襄陽,投靠已嫁劉琦做妻的堂姐黃語。
黃元擡頭看着漫天花雨翻飛,硬生生将奪眶而出的眼淚逼回心口“爹、娘,阿元一定會讓江東孫權給個交代的。”她心裏默默念着,拿笛的雙手越握越緊,直到關節泛白才感覺到疼,才想起手中還握着一管玉笛。她左手拿起碧玉笛,右手拇指輕輕撫過笛身上蒼勁有力的“希言”二字。
“希言”這是師父給她取的道號,師傅說她随他在外游歷便是道家弟子,只可用道號不可用俗家姓名。黃元再次撫過那兩個字,充斥着悲痛和仇恨的雙眼終于有所緩和。
“三郎……”她輕喚出聲。
“快快,快去備馬。”
飄遠的思緒被一男聲扯回現實,黃元回頭只見劉琦急急忙忙從裏屋出來吩咐小厮去備馬。一旁的婢女還在為他整理袍帶。她收起碧玉笛走向他們。
“姐夫,如此急匆匆的所為何事?”
“父親從武陵郡巡視回來,車架未時就到東城門。但之前無人告知我,顧有些匆忙。”劉琦性格謙和甚至有些軟弱,預料到自己會因迎接車架遲到而使劉表不滿,已經急得滿頭冒汗。
黃元暗自嘆氣這樣的性格今後如何坐領荊州。“你方才說君侯從東城門入城是何人告知的?”她問劉琦。
“是府中管事告訴我的,現在城中大小官吏皆已在東城門外迎候。你為何問此事?”劉琦不願與黃元多說,見自己已穿戴整齊便急急忙忙往外趕。
“姐夫且聽我一言,”她小跑追上前“州牧府在襄陽城西,你現在趕去東城門恐怕是來不及了。不如去西城門迎候,必能等到君侯。”
劉琦面露不悅有些責備地看着她“阿元,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與我說笑。”
黃元自然清楚他心中所思所慮,簡單解釋說“君侯向來重視襄陽的城防,他走時命人修葺西城門,回來時定會前去視察,這是其一。其二,江東孫策就是死于刺客之手。君侯為人謹慎,若是大家都知他會從東城門入,他便不會從東城門入城了。”
劉琦雖覺她所言有理,但仍有猶豫,畢竟不管怎麽說這都只是一個小丫頭的個人猜測。
黃元心中苦笑,劉琦與劉表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二十多年還不如她在這住了兩個多月更了解劉表。“姐夫,阿元用項上人頭擔保,君侯必定從西城門入城。”
劉琦見她态度絕決,又暗度此時去東城門已然遲到,倒不如放手一搏去西城門碰碰運氣,随即點頭吩咐小厮“備馬,去西城門。”
荊州文武官員在東城門外望穿了秋水才等來劉表的一隊空車架,而後就被告知主公已從西城門入得城去。
襄陽乃荊州首府。劉表坐擁荊襄九郡帶甲十餘萬卻無遠志,多年來采取中立自保策略使襄陽免于戰火。因此襄陽城內倒也一派車水馬龍,升平景象。
“籲——”車夫勒緊缰繩,馬車猛然剎住。黃元因在車中與黃語閑聊并未留意外頭情況,遭此突如其來的剎車,她二人皆不由自主地往前倒去。
“阿姐當心!”黃元顧不得自己也在向前倒伸手去扶黃語。
“我沒事。”黃語爬起來拍拍她的手表示謝意“你可有傷着?”
“沒有。”
“哪兒來的野孩子敢攔州牧府的車架!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車夫在外面罵罵咧咧。
“不是不是,小的不知這是州牧府的車架,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我與母親流浪至此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求公子、夫人大發慈悲賞我們一些吃食吧。”聽聲音是個女童。
黃元黛眉微不可見地輕輕一挑,心中嘆了句:倒是個有意思的丫頭。
“真是不知死活。”車夫顯得不耐煩揚起馬鞭甩向女童“趕緊給我走開……”
那女童頗有些毅力,任憑馬鞭在他瘦小的身上抽出一道道血痕來也不動搖,依舊趴在地上喊着“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
“阿姐,這孩子也怪可憐見的,反正府上也缺下人,不如就收留了她母女二人吧。”黃元扭頭勸說她堂姐。
“嗯。”黃語本就是個慈悲心腸之人“我也正是此意,快讓車夫別打了。”
“快住手!”她一見黃語點頭急忙掀開車簾喝住車夫,轉而柔聲喚那女童“你上前來。”
女童聞言乖乖走向她,雖然步履蹒跚但脊梁骨挺得筆直。黃元看在眼裏不禁在心中暗暗贊許。
“你不要怕,這是州牧府大公子夫人的車架。夫人問你叫什麽名字,家住何方,家中可還有什麽親人?”黃元眼含溫柔笑意望着她。
女童望着她怔了怔“我姓林,名喚婉寧,家住河內,父親去世後家中田宅被族人霸占,我與母親不得已流浪至此。母親因長年饑餓勞累現已病倒。大公子夫人仁慈厚愛,請賜我們母女一些吃食吧。”她說着又向馬車下跪行禮。
黃元遞給随車而行的婢女一個眼神。那婢女立刻心領神會,上前扶起婉寧。
“你方才說你母親病了。她人現在何處?”
“回姑娘,我娘她就在前方的巷子裏。”婉寧不過十一二歲年紀,說起話來卻條理清晰、不卑不亢。
“你帶我們過去。”黃元示意車夫駕車跟随婉寧。
“這……”車夫握着馬鞭還在猶豫。
“就依阿元說的做。”車簾後傳出輕柔女聲,正是黃語在說話。
車夫這才領命行事“諾。”
圍觀人群不禁竊竊私語,誇贊江夏黃氏不愧是公卿之後書香世家,教養出來的女兒不僅清麗端莊還有一顆憐貧濟世之心。
在重重人群當中有一年輕公子負手而立,已冷眼旁觀許久,這眼神仿若深湖倒映下的遙遠青峰,看似清晰可見實則雲深不知處。他望着緩緩前行的馬車忽然嘴角上揚轉頭對身後兩名随從說“走,去看看。”語罷便大步追随馬車而去。留下兩名随從面面相觑,自家公子何時變得這麽愛看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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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允許我再次感謝阿然同學對我無盡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