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自打食肆的點心生意做起來, 莫輕輕這一手打包的功夫,從起初的別別扭扭、以點心不破不散為主,到如今的利索迅速、變着法兒錦上添花, 不可謂不是突飛猛進。
再沒得棱角的吃食,經粗竹麻紙幾回折疊, 都能成一個平平整整的小方塊,猶似尺子精量出。封口處再薄刷層米糊, 壓上掌心大小的紅紙頭。紅紙上,簪花小楷端莊秀雅, 仔細寫好點心名和最佳食用期,落款處再繪朵應季花葉,貼心又悅目,不知得了多少食客稱贊。
不多會兒, 手裏這個已包好, 她重新取了兩張紙攤平,頭也不擡便問道:“陽陽,還有沒打包的嗎?端來我這邊吧。”
話音落, 一碟杏仁酥便遞到跟前, 她伸手接住正要道謝, 目光卻落在那只修長瘦白的手上,愣了一瞬,擡頭。
蘇瑾含笑望着她:“你給我備了這麽多好吃的吶。”
“……不是給你備的。”莫輕輕收回視線, 将杏仁酥一塊一塊夾至紙上, “是你自己出錢買的。”
“就是給我備的。”
“你!反正你出了錢,食客為天, 我不與你多争辯。”
聽了這話, 蘇瑾不由失笑, 悄然間,眸底那片溫色中,又多染了幾分眷戀和不舍。他想,自己可能真的無藥可醫了,竟連她随口一句置氣話,都覺得甚是可愛。
顧自心動間,忽而想起什麽,他看看四周,見蘇彥等人低頭忙得正歡,便果斷從袖中摸出揣了好幾日的簪子,虛空比劃兩下後,憋上一口氣,飛速将銀簪插到了姑娘的發髻間。
莫輕輕一怔,直起身。
與蘇瑾茫然對視片刻,反應過來,就要往自個兒頭上摸。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送出的,怎能讓她又還回來,蘇瑾着急地将人叫住:“不能摘!”
“……為何?”
因着動靜,院中數道視線齊齊紮過來,蘇瑾窘迫吞咽了口,将面色板得正經。
“你日後自會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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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頭一次見他說話這樣嚴正,不知怎地,莫輕輕當真放下了手。只是時不時擡頭看他一眼,有點茫然,還覺得哪裏怪怪的。
後來無論她怎麽問,蘇瑾就是神神秘秘不清楚說,只是堅持不許她摘下。
直到夜裏,獨自坐在妝鏡前,于燈火下端詳那只簪子許久,莫輕輕才猛然回過神。
銀簪是年初一她親自套中的那支,雖說如今已是模樣大改,打磨光潤,又嵌了兩朵小巧臘梅,還綴上了不知是什麽品類的碧玉,總之雅致精美得早已不見當日的簡陋,但她還是認出了。
小小一個關撲彩頭,既無來源,由頭也簡單,哪裏有什麽“日後自會知曉”,分明是蘇瑾在诓她!
還真的诓住了……
想明白,莫輕輕好氣又好笑,拉開妝盒,索性将簪子塞進去,打算再不去碰。
可關上的一瞬,不知何故,她還是猶豫了。
燭光落在嬌顏上,暈出幾許溫意,很快驅散了眉宇間本就稀疏的怒氣。
沉吟良久。
“算了,不過一支簪子而已,矯情什麽……”
蘇瑾離開,她的日子照樣是那般平靜無波瀾。
冬寒消散,春日見暖。
踏着最後一絲新年氣息,回鄉團聚的人接連出了遠門,往來長洛縣行商的車馬也趨多。這一走一來,倒是瞧不出多大變化。
食肆生意照舊,過去數月的用心經營,已在長洛縣落下不錯的名聲。開春半月餘,莫輕輕已聽好幾個外地來行商的說,是應了客棧掌櫃的引薦,才特意尋過來。她自當好生款待,往往還會贈些不貴卻好吃的新式點心。
商隊中偶爾還會碰見熟臉,多是去年來用過食的,她記性不錯,對這些潛在回頭客往往也會多留意些。食客見被認出,覺得受了重視,自然更為高興,總是要與她多閑聊幾句的。
行商之人,走南闖北,見識見聞豈是尋常人能比拟,莫輕輕從他們口中聞得不少趣事,其中最多的,還要屬臨安府那邊。什麽縣主搶親,什麽濟颠僧大鬧秦府,無不說得活靈活現,可比話本還要精彩。
是日,莫輕輕剛聽過趣聞,坐在櫃臺前意猶未盡,正靜不下心整理賬簿,一個小丫頭入了食肆到跟前,塞給她一張字條。
“掌櫃的,這是我家小姐給您的。”
看小丫頭面生,莫輕輕詫異問:“你家小姐?”
“奴婢是方府的。”
整個長洛縣便只有一個方府。
她當即展開字條,看了內容,眸光微顫,正要再追問幾句,擡眸才發覺小丫頭早已離去。
這日食肆打烊,莫輕輕沒能與關陽陽結伴,囑咐其早些回家後,便轉身往反方向去。
彼時路上行人不多,幽靜空寂,她按字條上所寫,抵至方府門前卻不入,而是又往旁繞,到了一面蕭條的圍牆下才停。
說是讓她等……看看四周,撿了根還算結實的粗短木棍,她背靠圍牆謹慎站好。
“莫姑娘。”
不知過多久,傳來一聲輕弱呼喚,莫輕輕趕忙看四處,卻總尋不到人。
“在上面。”
又是一聲。
她擡頭,霎時吓得一激靈,後退兩步。
“別怕,是我呀。”
圍牆上冷不丁探出的一顆腦袋,背着月色,着實有些瘆人。她大着膽子湊近多看幾眼,才終于看清,還當真是方如萱。
莫輕輕哭笑不得,“你在那兒幹什麽?”
“你先別問,幫我找東西墊着,我要跳下去。”
說話間,方如萱大半個身子都傾了出來。她哪敢再耽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着找能墊腳的。最後還是在角落裏尋到幾捆幹草堆,費老大勁兒又搬來,才勉強搭成一個墊子。
話都來不及多說一句,圍牆上的身影便躍下,眨眼間又再掙紮起,拉上她便撒腿跑開。
那動作,那毫不遲緩地掙紮勁兒,若說不是個“慣犯”,莫輕輕打死也不信。
兩人不帶喘氣地跑一路,直至方府遠遠落在身後看不見,才停。
莫輕輕撐着兩膝,上氣不接下氣,“你這、這是幹嘛?”
“翻牆啊。”
“廢、廢話,我是問你翻牆幹什麽!”
方如萱叉着腰一愣,旋即笑開:“莫姑娘,這才是你的真秉性吧,不像白日那樣笑臉相迎,事事顧得周到。”
沒好氣地剜她一眼,莫輕輕歇足了,便往家走,“我被你算計,還要笑臉相迎,做夢去吧。”
方如萱聞言又笑,小跑跟上。
“我不是故意算計你的,我要是說實話,你肯定不來。”
“那是自然。”
“所以啊,我也是被逼無奈。跟你說,我爹雖是商人,自己向來不拘,可對我卻管束頗多。夜裏沒他允許,是不能随意出門的。”
“呵,尋常人也不會挑這個時候出門,還是翻牆。”
“我這不是想找你喝酒嘛。”
步子一頓,莫輕輕不解地看着眼前姑娘,“你好端端要喝什麽酒?”
方如萱苦笑。
“你又不是不知,我前不久才被心上人拒,心有煩憂,若想解之,唯有杜康。”
莫輕輕自然知曉,默聲半晌,終是敗下陣來。
“青梅酒喝不喝?”
“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