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溫潤嗓音掠過耳畔, 蕭慕雲的手一頓,詫異轉身。
卻見蘇瑾長身直立,沖他略略一颔首。
“蕭公子, 別來無恙。”
前一刻還活蹦亂跳、跟在身後笑得莫名其妙的小傻子,此刻卻負手一臉端正望他, 白淨面龐上,神色清冷疏離, 不怒而自威。
這副尊容,蕭慕雲恐怕這輩子也不會忘, 可不就是當年滿腹正經、責罰他抄監規的蘇司業嗎?
“你……”
他立即撇下銀針脈枕,上前繞着人走一圈,細細打量後,啧嘆不止。
“你這麽快就好了?”
點點頭, 蘇瑾正打算贊其醫術精湛, 不料這人竟又兩手一抱拳,露出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原來我真的是神醫啊!”
蘇瑾一怔, 無奈握拳, 抵在嘴邊輕咳了兩嗓子。
“坐下說話吧。”
二人相對入坐。
蕭慕雲微挑眉, 視線從傾入茶杯的那股涓注上挪開,轉而看向對面男子,思量須臾, 問道:“你什麽時候好的?”
“上次施完針後。”
“上次?那都過去好幾日, 意思是你已痊愈有些時候了?那……莫姑娘還不知曉?”
提及莫輕輕,蘇瑾的神色才難得出現一絲裂縫, 動作一滞, 定住片刻, 放下茶。
Advertisement
“嗯,尚未跟她提及。”
蕭慕雲睜大眼,仿佛聽見什麽天大的笑話,驀地俯身扒着桌子,肆無忌憚嘲笑起來。
“堂堂蘇司業,國子監最遵規守矩的人,如今竟堂而皇之在外騙吃騙喝,還是騙一個小姑娘,你們國子監已堕落至此了?”
“還是說,蘇司業你本性如此,素日那套都是裝出來的?”
“你這少說也得抄上千遍監規吧?”
蕭慕雲本是想,若能說得人面紅耳赤最好,那樣才解氣。不料,對他的嘲諷,蘇瑾卻是默默都認下,垂眸不辯一句。
笑着笑着,倒是他自己先失了樂趣,掃興地往後挪了挪屁股,懶懶端起茶顧自飲下。
“嘁,無趣。所以呢,為何對我坦白,有事求我?”
蘇瑾不置可否,從懷裏摸出一封信,推過去。
“我如今不宜抛頭露面,也進不了臨安城門,故想請你動用蕭家人脈,偷偷将這封信送進臨安,交到徐太傅手裏。”
睨了眼信,蕭慕雲不屑哼了聲。
“不宜抛頭露面?騙鬼呢?我看你是瞧上了人家姑娘,想多賴幾日。”
蘇瑾聞言耳尖泛紅,卻不反駁。
“我說的也是真的。”
蕭慕雲整了整坐姿,“我還真挺好奇的,到底是誰對你下毒手?臨安城裏可不少人背地議論,說是韋國公對你有恨,你的失蹤與他脫不了幹系,可是真的?”
“謠言切勿當真。”
蘇瑾似乎對這個說法毫不意外,蹙起眉,“連你們都猜忌到了韋國公身上,他怎會如此魯莽?何況那事已過去許久,要動手他早該動手了。”
那就是另有他人?
大抵是與這封信有關,默聲片刻,蕭慕雲無奈将信扒拉到跟前。
“就幫你這一次。”
“多謝。”
他起身正要離開,蘇瑾忙又将人叫住。
“蕭公子,我還有一事相求。”頓了頓,鄭重道,“可否先別收回鋪子,至少等一年租契約滿,至于診費,我會一分不少地付給你。我不想因自己的緣故,害她白努力一場。”
“我本來就沒準……”
蕭慕雲半句話噎在喉嚨裏,潤了潤,又再滾落回肚子,改而提議,“蘇溫然,你提這麽多要求,要不然也讓我提一個?”
“好,你想要什麽,只要我能辦到。”
“抄一千遍國子監監規。”絲毫沒作多想,蕭慕雲便脫口而出。
蘇瑾一愣。
“就這樣?”
“怎麽,還看不起?你先抄完再說吧。”
沒好氣地撂下一句,蕭慕雲将信揣進懷裏,背起藥箱大步走出。
此刻蘇瑾确實不解蕭慕雲的氣憤,直至之後幾日,每每在莫輕輕歇下後,他不得不再坐起,挑燈奮筆疾書,才漸漸意識到這事不簡單。
一遍監規不算事,一百遍尚且也能忍,一千遍簡直非人哉!
每日醒來,低頭看着自己尚還有餘顫的手,蘇瑾就哭笑不得。偏偏到了食肆,還得接受莫輕輕的逼問,指着他那兩只黑眼眶問昨夜幹嘛去了。他只能一面瞪着疲憊雙眼,一邊忍着她靠近時在心底掀起的驚濤飓浪,最後呵呵傻笑回應。
是日,又被莫輕輕逮住問起,蘇瑾正疲憊地傻笑敷衍,關陽陽便興沖沖從外頭跑進。
“掌櫃的,下雪了!”
“真的啊!”
才這一句,莫輕輕的注意力就從他身上挪開,沖出櫃臺,随關陽陽一起出了食肆。
蘇瑾無奈一笑,也跟在後頭。
确實下雪了,鵝毛般紛紛揚揚,若是不甚随風飄進脖頸間,冰冰涼涼的,讓人身子一顫。
莫輕輕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靜靜看着它在掌心間融化成一灘水滴,悵然感慨:“今年這麽早就下雪了啊。”
“早嗎,往年好像也是這個時候吧。”
聽着關陽陽的搭話,莫輕輕笑而不語。
她是南方人,每年也能碰上下雪天,只是都稍稍晚些,大抵都是在年末最後一個月,或是新年年初,像這樣早見到雪的,印象中還是頭次。
以往逢下雪天,她都會縮手藏腳躲在家裏美美吃頓火鍋,若是在學校,那就捂得嚴嚴實實,然後拉上室友出門找個火鍋店搓一頓。
一面涮肉片,一面看雪落,這可是人生一大幸事。
想到這,她激動地轉身。
“不如我們今日吃火鍋吧!”
“火鍋?”關陽陽迷茫地歪了下腦袋。
小瑾也不解地眨眨眼。
啊……興奮過頭了。
莫輕輕一臉正經地淡定解釋,“就是撥霞供。”
火鍋這道吃食,已有悠久歷史。據說三國時期的“銅鼎”,和東漢時期的“鬥”,都可能是火鍋的前身。遠久的她不清楚,也沒法驗證,不多說論,但她卻知,當下這個時期的火鍋,不論是清湯鍋底,還是涮肉蘸料的吃法,都已然與現世別無二致。
當下的火鍋,還有個十分好聽的名字,叫“撥霞供”。
撥霞供原本只是指代兔肉涮鍋,因兔肉在湯鍋裏撥動涮過後,色澤鮮亮,宛若雲霞,才得以賦了這個文雅名字。不過後來,随着這種吃法在民間傳開,愈來愈興盛,漸漸地凡是涮肉蘸料的吃法,都被稱作了“撥霞供”。
彼時,火鍋在民間也實屬常見,就連各大酒樓食肆皆都有供應。富貴人家喜用羊肉涮鍋吃,但羊肉價高,普通百姓吃一頓得心疼上整一年,就連她當初賣串時,羊肉串也是沒搗騰兩次就熄火了。
因此在尋常人家裏,火鍋的羊肉往往是用雞鴨魚等肉代替。
莫輕輕提步往食肆走,關陽陽跟在後頭卻锲而不舍地追問,“那為什麽又叫火鍋啊?”
“放在火上烤的呗。”
“噢!有道理,是掌櫃你想出來的嗎?”
“夢見的。”
聽着你一句我一句的笑鬧,蘇瑾仰起頭,看向愈發密集的大雪,暗暗感慨。
今年的初雪啊。
“小瑾,你再不進來就沒得吃喽。”
“……不,我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