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莫輕輕微眯起眸子,盯着門外不甚暴露的半顆腦袋,有些哭笑不得。原來探八卦和聽牆角是人類通病,古往今來,竟連小孩子也不例外。
她輕咳兩嗓子,門外人便立即吓得縮回去。
收了視線,看一眼對面正襟危坐的男子,再瞧了瞧桌上的禮品,她端起茶抿一口,略略思索過才笑問:“任公子,你心悅于我?”
任修一愣。
“我……”
沒料到她會問得這樣直接,任修一時有些局促,掌心摩挲着兩膝,窘着臉,微微垂眸。
猶豫片刻,也沒見他說出個子醜寅卯,答案已是不言而喻。莫輕輕如釋重負,連帶着嘴角笑意也深了幾分。
“那就不是了,那你能告訴我,為何突然有此舉嗎?”
本也沒打算隐瞞,既然人家姑娘問了,自是要實話實說。任修擡頭,吸了口空氣中的涼意。
“我不想姑娘因我壞了名聲。”
“名聲?”
莫輕輕微一驚詫。
今早王婆子的話突然在耳畔回響,聽說,她和任修的謠言被傳得沸沸揚揚。所以是指這個?為不讓旁人胡亂議是非,任修才打算提親?
有些亂來,卻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兩人若有婚約在身,那她上門拜訪便也算人之常情,确實能消了不少非議。
“莫姑娘,我此舉确有唐突,望你見諒。”
“不過,也請你放心。既決定娶你,我便定會一心一意待你,此生到盡頭,也只會有你一個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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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我雖家境苦寒,但來年便要赴春闱,屆時必定全力以赴。倘若……倘若真的沒考上,那我也會謀份正經差事,掙錢養家,絕不會讓你跟着受委屈。”
任修坐得端正,說得也一片真誠,很難不讓人相信他是出自真心。
莫輕輕微微一怔,一時竟覺得手裏的茶杯有些燙手,登時放下,不自覺也收斂了自己的那份漫不經心。
“任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方才的話還請你收回吧。”
“莫姑娘……”
“謠言确實令人生畏,但我覺得,清者自清。或許我們做不到何時都泰然處之,但也不必費盡心思去坐實這些,稱了造謠人的心,你說呢?”
任修猶豫道:“可姑娘的名聲……”
“所謂的名聲,不過一句虛言罷了。真正在意我的人,豈會不了解我的品行,而去相信幾句閑言碎語?至于那些不在意我的,我又怎會在意他們的看法?”
聽罷,任修大為驚訝。
此前只是覺得這姑娘雖也出身市井人家,但能讀書識才,還寫得一手娟秀好字,實為難能可貴。現如今再一看,竟連所思所行都這般豁達超然,乃他不能及,登時又是慚愧又是贊賞。
斟酌後,他愧赧一笑,站起身,拱手聊表歉意。
“莫姑娘,是我格局小,輕看了人,實在對不住。今日之事,還望你勿放在心上。”
“任公子言重。”莫輕輕也站起,将禮品遞回,莞爾一笑,“我知道,你也是一片好心。”
兩人相視一眼,眼底皆是釋然。
任修心裏的大石頭落了地,接過東西便拱手告辭。莫輕輕正欲送人出門,不想這時,一道倉皇的身影率先沖進。
小瑾從隔壁跑回,苦着一張臉看看莫輕輕,又再瞧瞧任修。登時,眉頭一皺,滿臉怒地推搡着任修往外走。
“你走!不準搶娘子!”
這還是第一次瞧見小瑾生氣,莫輕輕有些沒反應過來,以至于任修一臉尴尬地被轟出,又被人狠扣上門,她都沒能及時上前解圍。
小瑾抵着院門,一臉氣洶洶的模樣。莫輕輕瞧了不由發笑,早知小瑾會來這麽一出,她方才也就懶得說那些大道理了。
她走近,笑問:“你怎麽回來了?不吃了?”
小瑾忙使勁搖頭。
“真的不吃?”莫輕輕含笑一挑眉,“等下山娃可是要把螺蛳都給吃完了。”
“唔……”小瑾哼唧一聲,怒氣頓消,委屈地撅起嘴。
似是突然又想起什麽,手在衣裳上努力擦了把,然後從懷裏摸出一只螞蚱,小心翼翼捧着遞到她面前。
“螞蚱,給娘子。”
莫輕輕微愣了下,接過在手裏端詳。
雖有螞蚱樣,卻無螞蚱形。歪歪扭扭,有些寒碜,但不知為何,她還是有些歡喜。或許是親手編的,含着心意吧。
她微微一笑,正要說些什麽,結果一擡頭,就對上小瑾彎腰湊過來的那張臉。這人生得實在是好看,就像是模子精雕細琢刻出來的,找不出丁點瑕疵。莫輕輕想,若不是他那雙眼太過純潔無辜,說不定自己還會犯上些許小花癡。
“娘子,喜歡嗎?”
莫輕輕不動聲色後退一步,“喜歡,小瑾送的,我都喜歡。”
小瑾聽罷高興得呵呵傻笑。
她将螞蚱仔細收好,摸了摸幹癟的肚子,立時又牽着人出了門,直奔李嬸家。
午食後,還餘下半日光景,莫輕輕便搬了椅子在自家院子裏坐下,一邊看書,一邊喝茶,時不時還轉過臉,饒有興致地看小瑾和山娃嬉鬧。
入秋後的陽光頗和煦,照在身上舒适又溫暖,倒是讓人惬意得很。她這一坐,是到日薄西山才堪堪起身,收拾收拾,又入了廚房忙活,去準備今晚的夜攤食材。
許是染了節日氣氛,這日,夜市比往常更加鬧熱,莫輕輕的小食攤前也是熱火朝天。
方如萱坐在桌前,看着烏壓壓的一群人,連連啧嘆生意的紅火。低頭再看面前的烤串,也是一陣驚嘆。
莫姑娘說得還真不錯,真是萬物皆可烤啊。
她還是第一次瞧見烤饅頭的,半個掌心大小的兩個饅頭串在竹簽上,刷了油撒了料,炙烤後變得微黃焦脆。咬一口,咔嚓一聲脆響,竟酥得掉渣,較之那些名貴糕點也絲毫不遜色。
方如萱一面津津有味地嘗着,一面惬意地往四處瞧,直至目光被安靜坐在油燈旁、正埋頭專心致志的小瑾所吸引。
她起身靠近,低頭看了半晌,笑問:“小瑾,你編的是螞蚱嗎?”
小瑾似是格外專心,也不回話,就只顧着手裏忙個不停。方如萱也不惱,想了想,轉身去把自己的那盤烤串端過來。
不出所料,撲鼻的香氣果然誘得小瑾停下,亮着眸子擡起頭。
方如萱掩口而笑,端近了些,問道:“想不想吃?”
小瑾立即樂呵呵直點頭。
她便又指了指那只尚未完工的螞蚱,“那你把它送給我,我就把這些送你好不好?”
看小瑾那副歡喜模樣,方如萱本以為這筆交易鐵定能行。她倒不是真的想要螞蚱,畢竟再好的東西方府也不缺,何況這只螞蚱編得還不怎麽樣。她不過是閑來無事,沒法和莫輕輕搭話,便想着來逗趣一下小瑾罷了。
不想,知道她要螞蚱,小瑾竟是一改歡喜,将手裏的往懷裏一收,着急地搖起頭。
“不給!娘子的!”
說罷,竟還背過身子躲着她,湊在燈下,又繼續低頭忙着。
方如萱怔了怔,又是好笑又是氣。
好笑的是,自己竟被人當成賊一樣防着。氣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毫不留情拒絕她,且對方還是心智不全的傻子。
她憤憤地咬一口串,回頭看了眼仍舊忙碌的莫輕輕,無趣地只好又坐了回去。
過了好久,烤串都吃完,食攤前才終于清閑下來。方如萱剛要走過去,只見一個風姿綽約的蒙面姑娘走近,與莫輕輕攀談起來。
一陣涼風吹拂過,卷起姑娘身上的香氣,掠過她鼻尖。甜膩的香味,那樣熟悉,勾起她一陣心煩和厭惡。
方如萱當即摸出銀子一把頓到桌上,便頭也不回離去,縱然莫輕輕喊她兩聲,也是充耳不聞。
“那姑娘是你熟人嗎?”柳妙妙下意識問,“她看起來心情不大愉快。”
莫輕輕抿了抿唇,無奈搖頭,只道不知。
“對了柳姑娘,你今日怎地晚上有空過來?”
提起這,柳妙妙眉眼間變得有些黯然,默聲片刻,回道:“其實我今日來是想向你道歉,那些流言,我也聽見了,都是因我而起,連累了你。”
又是這個?
每當她将這事忘得差不多時,總能有人适時提醒她一句,莫輕輕無奈暗嘆一聲。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她含笑指了指一旁的烤串,“那柳姑娘可要留下嘗嘗我這夜攤的吃食?”
柳妙妙沒想到她會應得如此爽快,微微一愣,便也笑着點頭。
“好。”
招呼人坐下,莫輕輕轉頭又繼續忙個不停。
她覺得,今日真是個奇妙的日子,幸虧她沒偷懶照舊出攤。不然哪能這樣湊巧,不僅有夜攤常客方如萱在,早攤常客柳妙妙竟也出現,就連稀客任修,竟也後腳跟着上門。
回頭看一眼,柳任二人正面對面而坐,談得起興,時不時還能聽見兩聲低笑,莫輕輕不得不感嘆一句“真巧”。
“娘子!”
适時,小瑾高高興興湊近,将新編好的螞蚱又塞到她手裏。
“喔,小瑾的手藝這麽快就有長進了,編得真好看。”莫輕輕捧場地贊賞一句,随手拿起根烤好的串笑道,“來,獎勵。”
小瑾立即雀躍地接下,邊吃着串兒,邊往她跟前湊了湊。
“娘子,冷。”
方才忙個不停,倒是沒多大感覺,如今一閑下來,倒确實如小瑾所說,是有些冷。入秋後,夜裏氣溫驟降,又寒風凜冽,凍得刺骨。
她将小瑾拉到火爐前,靠着爐子的熱意取取暖。
這天兒只會一日比一日涼,看來,她是時候找能租的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