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莫輕輕端着剛切好、尚熱氣騰騰的花糕走出。
還未等她吱聲,院子裏正鬧騰的兩人便先聞着味兒,果斷棄了手裏的玩物,興沖沖擁上,圍着她團團轉。
吳小山:“莫姐姐,你做的花糕好香啊!”
小瑾:“香!”
吳小山:“還好好看啊!”
小瑾:“好看!”
莫輕輕失笑:“你們兩個嘴也好甜啊!”
花糕端上院子裏的小桌,她兩下拍掉伸過來的大小爪子,訓誡道:“吃飯前不洗手,你們想吃壞肚子啊?喏,給你們備好水了,快去洗。”
二人一聽,趕忙往面盆前沖,待洗得白白淨淨,才終于得允許坐到桌前。
花糕一塊塊整齊擺在食盤裏,模樣霎是好看。兩層像雪花一樣白亮的糯米糕,夾着甜甜的紅豆沙餡兒,宛若大雪地裏綻開出一枝紅梅,美得讓人驚嘆。蜜餞果脯則是零星鋪開在最頂層,周圈還灑了些金黃的桂花幹,香噴噴又惹眼。
吳小山戳一下花糕,不料,滾燙的熱氣竟吓得他縮回手。再一看花糕,像是打了勝仗般,正彈晃着軟乎乎的胖身子,朝他耀武揚威。
他這就不樂意了,當即一把抓起,嚎着聲在兩只手間倒騰幾個來回,才尋了空隙,大口咬下去。
好軟,好香,好甜啊!
花糕入了口,就不那麽燙了,甜而不膩,還糯叽叽的,嚼着特別有滋味,吃了還想吃。
“莫姐姐,你做的花糕真好吃!”
莫輕輕聞言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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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多吃幾塊,對了,你待在這裏,家裏祭拜不去嗎?”
吳小山鼓着腮幫子回她話:“我們家早上起床就去了,都祭拜好了。”
“這樣啊。”莫輕輕恍然地點點頭,然後端起剛打好的清水,進了堂屋。
堂屋,除了供平日她和小瑾夜裏用飯,正上位還擺了張香案。記得剛穿來時,屋子裏外沒幾塊幹淨地兒,唯獨這只香案,被照料得一塵不染。
此後的那些時日,她也從不敢疏忽,縱使忙得再累再睜不開眼,也定要每日給香案擦拭幹淨。
原本香案上只供奉有兩塊靈牌,但如今,她還多添了只布老虎,就放在兩塊靈牌間。是原身娘親親手縫的,十幾年來,從來都視若珍寶。沒法子給原身設立牌位,她想,也只能這般讓她們一家人團聚了。
莫輕輕擰幹帕子,小心翼翼擦幹淨香案,再燒上兩柱香。
待忙完,正好李月英的喊話聲傳進。
“輕輕啊,我們該走了。”
“好!我馬上就來!”
她端起面盆走出。
“莫姐姐,那我也先回家,等你們祭拜完了再來玩。”
“好,多拿幾塊花糕,路上慢點。”
吳小山三兩步跑得沒影,莫輕輕也不多耽擱,随意捯饬兩下,便摘了頭巾圍裙,挎起香籃。将事先備好的茱萸囊系在小瑾手臂上,也牽着人往外走。
近鄰将快二十載,兩家間早已熟絡似親朋,往年重陽節也都是結伴去山裏祭拜,如今輪到莫輕輕了,自是也不能例外。正好,她對莫家祖墳的位置以及這些祭拜規矩都不熟悉,倒也樂得輕松,屁颠屁颠就跟在了李月英夫婦身後。
萬萬沒想到,這一趟竟比她擺攤還要累。
各個祖墳并非聚在一起,往往這裏一塊那裏也一處,況且還是兩家的合着算,結果到頭來,他們幾近把山頭繞了個遍才算完事。
莫輕輕苦笑地一聳肩。
得,繞一大圈她也就記住了剛進山那兩處,看來往後數年裏,都得麻煩叔嬸引路了。
回到家中時,已近日正,除李嬸還能繼續進廚房忙活,另三人則是癱坐在院子裏起不了身。何叔閑來無事,将山上抱回的棕榈葉扒拉到跟前,撇下一片捏在指間。
莫瑾二人成功被吸引了視線,腦袋一紮湊近。兩雙黑油油的眸子齊瞪圓,随着那只螞蚱的漸漸成形,眼底變得流光溢彩。
李月英走出時,便瞧見兩孩子蹲在地上,專注盯着一只螞蚱,時不時還發出“喔”地一聲驚嘆。再看自家男人,清瘦黝黑的面上盡是得意,怕是再誇贊一句,尾巴都得翹到天上去。
她登時笑道:“你叔其實也就會這麽一招,除了螞蚱他也編不出什麽。”
“诶诶,你這人怎麽說話呢,什麽叫就會這一招?我這叫學得專學得精。”何天旺不服氣地挺了挺腰杆,一臉神氣,“再說了,我不照樣靠這招把你娶回家了嗎?”
“呸呸!老不正經的,當着孩子面也沒個正形!”李月英臊紅着臉将人罵一通,轉身又趕緊入了廚房。
何天旺爽朗大笑幾聲。
笑過後,滿足地一拍小瑾的肩,“傻小子,想不想學?日後也好用這招來追姑娘。”
“追姑娘?”小瑾歪着腦袋,不解地看向莫輕輕。
後者噗嗤一笑,将螞蚱塞過去。
“叔,您說這些他也聽不懂。”莫輕輕拂了拂掌心,站起身,“那你們編,我進去幫嬸嬸的忙。”
說罷,也徑直入了廚房。
小瑾捏了捏螞蚱身子,再看看遠去的背影,伸着臉又去問何天旺,“追姑娘?”
“傻小子,追姑娘就是娶個娘子回家。”
聞言,小瑾立即笑開,“小瑾有娘子了!”
“唉,果真是聽不懂的,罷了。”何天旺搖搖頭一聲輕嘆,便重新撇了片棕榈葉,耐心地一點點教他。
另一邊,莫輕輕步入廚房,見李月英正拿根木箸戳着食盤裏腌制過的雞腿肉。
她含笑走近,“腌制多久了?”
“約摸也有一刻了吧,夠不夠?”
“足夠了。”莫輕輕端起食盤到竈臺前,往鍋裏舀上薄薄一層油,待油溫起,夾入雞肉,“嬸嬸,這裏交給我,您幫我切點姜蔥,再拍點蒜瓣吧。”
“诶好!”李月英應一聲,高高興興在旁打起下手。
去骨的雞肉一入油鍋,滋滋作起響,因腌制時還添了些許糖,無需煎太久便撲出了一陣焦香,白淡的肉塊也很快變成惹眼的焦褐色。
雞肉小火慢煎,漬出雞油,即便最後盛起,鍋裏也殘下了鮮美撲鼻的肉香。這時再倒入切好備用的芋頭塊,翻炒後佐以姜蔥蒜等,油煎出香。上頭再鋪一層煎好的雞肉,澆上小半碗黃酒和清醬,蓋好鍋蓋中火焗上片刻。
李月英候在竈前,嗅着鍋蓋也蓋不住的香味,贊不絕口,“輕輕啊,你有這樣好的手藝,怎地以前都沒見你展露過?”
莫輕輕淡定一笑。
“嬸嬸忘了?我以前連菜都買不起。”
“唉,那倒也是。不過,你娘若瞧見你現在這樣,倒也心安了。”說起這,李月英一陣感慨,很快又搖搖頭,“好了,不說這些,接下來炒什麽?”
“要不炒螺蛳?”
“對對,差點忘了!”李月英急急忙忙從角落端出那盆螺蛳。
入秋了,一個個螺蛳又大又肥美,浸在滴了油的清水裏整兩日,吐幹淨泥沙,如今這一盆倒是清澈,正好可以入鍋。莫輕輕暫将鍋鏟交到李月英手裏,便端着螺蛳和剪刀到院子,讓何叔幫着一起剪去尾巴,再打清水反複刷洗幾遍,才又端回廚房。
待李月英炒完那兩盤小白菜和老豆腐,莫輕輕立即替上。螺蛳綽過一遍水後,鍋裏倒油,大火起溫,扔姜蒜片爆炒出香,再倒入螺蛳,加辣醬、黃酒、醬油醋鹽反複翻炒。
最後鍋裏加水再焖煮片刻,添些紫蘇和香蕈粉去腥提味,起鍋時撒些蔥花和芫荽即可。
炒螺蛳熱騰騰端上桌時,院子裏二人抱着空蕩蕩的肚子圍上來,貪婪地深嗅一口,就攥起木箸要開動。
恰巧被李月英瞧見,一把拍開,叉着腰俯視他們,“猴急什麽?等輕輕來了再吃!”
兩人又只得乖乖坐好,望眼欲穿地盯着廚房。
左盼右盼,終于,好半晌人走出,激起兩聲歡呼,驚得端着湯砵的莫輕輕手一頓,差點将湯汁灑出。
“最後一道,山藥芙蓉湯。”
莫輕輕端上桌,捏了捏燙得滾熱的指尖,莞爾道:“可以開吃了。”
又是兩聲歡呼,何天旺迫不及待夾起一粒螺蛳入口。先是允一口醬汁,再用舌尖撬開圓蓋,輕輕一吸,螺蛳肉便簡簡單單滑進了口裏。
又炒又焖的螺蛳分外入味,吸一口,滿嘴醬香,又辣又鮮。此時再嘬上一口小酒,那叫一個暢快!
“這螺蛳個大肉厚,味道真不錯!”
何天旺正欲再斟上一杯,不料酒壇子被人先一步奪走。
李月英一把摁住壇口糾正道:“是咱輕輕的手藝好。”
“是是是,輕輕的手藝自是沒話說!街坊去了小食攤的,哪個不都得稱聲絕?你、你再讓我喝一口。”
“不行,醉了又得讓我照顧。”
“不醉不醉,喝兩口就放下。”
瞧那二人又拌起小嘴,莫輕輕眉眼一彎,轉過臉去看小瑾。只見他低頭,盯着碗裏的幾粒螺蛳看了好半晌,突然“嗯”一聲,伸手撈了粒一把塞進嘴裏。
莫輕輕驚得一咯噔,趕忙扼住他的腮幫子,低喝道:“吐出來!”
小瑾轉了轉眼珠,乖乖吐出螺蛳,沖她呵呵傻笑。
莫輕輕暗松口氣,無奈攥起備在一旁的竹簽子,“來,我教你吃。像這樣撬開蓋子,再挖……”
“輕輕。”
正教得入神,李月英輕碰了碰她手肘,莫輕輕循着視線去看,只見門口正立着一個修長身影。
“任公子?”
話音落,小瑾一伸下巴,急快含走了她手裏竹簽上的螺蛳肉。莫輕輕失笑,擦淨手起身,迎了出去。
嘴裏的螺蛳肉很快便嚼沒,小瑾看了看旁邊空着的位子,又瞧瞧碗裏,顧自攥起竹簽子戳起螺蛳。
不知過多久,一陣輕快腳步聲及近。吳小山跑着入院子,在空位坐下。
何天旺滿足地嘬口小酒,打趣道:“山娃長大了,要不要也來口小酒?”
剛說完就被李月英狠掐了把。
“一喝酒就胡扯!”
“哈哈,開玩笑開玩笑。”
吳小山也樂呵呵一笑,抓起螺蛳嗦了口,順口說一句:“叔嬸,那個書生是來提親的。”
李月英、何天旺,“……什麽!”
小瑾仰起臉:“提親?”
吳小山熱心地給他解釋:“提親就是,莫姐姐以後要給那個書生做娘子了。”
“啪嗒!”
竹簽子和螺蛳一塊落地,發出兩聲清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