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簡直荒唐!
原本聽張桂說要給他塞幫手,周廉怒氣驟消。可還沒等得及他高興,見到的卻是一個傻子和一個黃毛丫頭。愣怔後,胸口那團火又蹭蹭往上蹿。
荒唐,太荒唐!這不是明擺着耍他嗎?
若是随便上街拉來一個人就能勝任食雕這門活兒,那他這個飯碗還能端幾十年?
氣盛時,周廉犀利的目光瞪過去,本想憑此唬住那兩年輕人,好讓他們識趣地自己打退堂鼓。不料,半晌都只有兩幅笑臉回應。
一個真真切切的傻笑。
一個略顯僵硬擠出來的笑。
周廉:“……”
不管是真笑還是假笑,倒是真把他胸口那團火給壓下去了。
他暗嘆一聲,認真正經地給張桂解釋:“阿桂妹子,你的好意老夫心領了,只不過食雕是門技術活,尋常人幫不上忙的。若是碰上個手雜的,幫了倒忙也說不定,你還是帶着人快走吧。”
張桂聽後輕笑:“周師傅,您說的我都明白,但這丫頭不一樣,她是真真會的。您不知道,她爹以前還是咱長洛縣有名的木匠呢。”
此話一出,周莫二人齊刷刷瞪眼盯向張桂。
這……有關系嗎?
果不然,周廉的眼底漸漸浮上一層不屑。許是覺得這二人連食雕和木工都分不清,根本就是來搗亂的,連着語氣都變得不多和善。
“雕木頭跟雕食材豈能混為一談?哼,木匠可做不來食雕的活。”
莫輕輕嘴角的笑意微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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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看不起木匠?笑話,難道捯饬食雕的就能做得來木匠了?
她登時斂去笑,揉了揉有些酸僵的腮幫子,說道:“周師傅,能不能行只有做了才知道。我雕一回給您看看如何?若您不滿意,我們也不多耽誤您的工夫了。”
張桂一聽也忙贊同。
“對對,您覺得不好,我們馬上就走。”
若不是見這邊鬧得兇,她還不願将人讓出呢。這會兒誰不缺人啊?
聞及,周廉想了想,也只好無奈應下,“行吧,那你就随便雕朵蓮花看看。”
莫輕輕應聲道是。
話不多說,擦淨手,拿起雕刀橫切下一段白蘿蔔,便端在手裏細細雕琢。
于眼下的她來說,雕朵蓮花自然不在話下。想當年,她揣着好不容易攢下的壓歲錢去報名食雕課程,第一堂課學的便是雕花。最後雖然是滿手包着創口貼,捧了朵堪堪成形的蘿蔔花回家,還遭到爸媽的無情嘲笑,說她不懂家裏飯館的定位,學了個沒用的技能,但她依舊憋着股勁将課程從頭學到了尾,一節也沒落下。
畢竟她始終覺得,沒有什麽技能是無用的。
這不,她趕上一次穿越,不就剛好用上了?
胡思亂想間,她手裏的蓮花已漸漸成形。片片花瓣晶瑩剔透,薄如蟬翼,均勻得恰到好處,就連花芯的蓮蓬也雕得惟妙惟肖,根根蓮蕊更是繁雜不亂地簇在四周,讓人瞧了好不驚嘆。
張桂接過雕好的蓮花,端在手心仔細一通端詳,直呼精妙,“這雕得可真好啊,若是我,我可舍不得下口吃。”
“食雕本就是用作觀賞的,當然是越精妙越好。”周廉下意識應了聲,目光落在一旁的小丫頭身上,眼裏不禁流露幾許贊嘆。
他倒是小瞧了這丫頭,方才那出手藝,可比他那些個徒弟好上不知多少。若是能收作門下,稍作提點,不日定然……
張桂那可是眼尖得很,瞅一眼就能将周廉的想法猜得七七八八,當時便擱下蓮花,挺直腰板,佯裝要拉着莫輕輕離開。
“周師傅看來還是看不上,那我們也不多叨擾了。輕輕啊,你還是去幫張嬸的忙好了。”
周廉赫然一驚。
方才挨過罵一直不吭聲的後生,見狀趕緊提議,“師父,那小姑娘手藝挺不錯的,您還是讓人留下吧。”
“這還用得着你說?”周廉瞪他一眼,趕忙堆着笑将人攔下,“阿桂妹子留步,老夫看,這丫頭還是有天賦的。這當下,找個會食雕的不容易,要不你還是把人給老夫留下吧。”
“周師傅不嫌棄了?”
周廉忙賠笑,“老夫感激都來不及,怎麽會嫌棄?”
張桂憋着笑,偷偷沖一旁的莫輕輕擠了擠眉,一臉得逞的樣子。
“那好吧,人就先交給您了,您可不能像吼那些徒弟一樣吼她啊。”
“那是那是。”
竟然能讓周廉這個老頑固對她和顏善目,張桂心裏別提有多得意,又再多逗留了會兒,才歡喜離去。
人一走,周廉趕忙問話,“丫頭,你還會雕些什麽?”
莫輕輕仔細想了想。
“花鳥人畜都會一些,周師傅,您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說好了。”
“好啊好,甚好。”周廉面上喜色更甚,忙引着她就到臺面,一一給她介紹,“我們先得雕一副仙鶴祝壽的看菜,仙鶴你可會雕?”
莫輕輕當即點頭。
“會,您放心交給我。”
言罷,将小瑾安置到一旁老實坐着,自己擦淨手,又繼續忙活起來。周廉拂須在旁瞧了半晌,滿意地直直點頭,這才放心繼續自己的事。
所謂看菜,就是上正菜前端到衆人面前,只看不吃的菜肴。一來是充當現世的菜單用處,讓客人提前見過今日的豐盛,二來也是為了彰顯精致和氣派。王家這桌宴席,自然是要以氣派為重中之重。
因得莫輕輕的加入,食雕這方面的準備還算順利,按時端出了那盤仙鶴祝壽,惹得堂廳內贊嘆不絕。多少有一份自己的功勞,莫輕輕自是聽着歡喜,但真正高興的,還是宴席過後,分到手裏沉甸甸的工錢。
壽宴過後,莫輕輕候在王府外等李月英,掂了掂手裏的一兩銀子,只覺得是神清氣爽,方才的腰酸背痛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不見。這其中一半是她的工錢,另一半聽說是王家對她雕的仙鶴和壽星公極滿意,額外給的賞錢。
她捂着嘴呵呵一樂,将銀子好生揣進兜裏,與小瑾悠哉悠哉逗鬧着,直至李月英腳步匆匆走出,滿臉歡喜地拉起她的手。
“輕輕啊,好事!”
“嬸嬸,什麽好事?”
“你今日表現得極好,方才嬸嬸出來時,周師傅跟我說,要收你為徒,可不是好事嗎?”
莫輕輕微愣,旋即抿嘴一笑。
李月英瞧出端倪,忙問道:“怎麽,你不願?傻丫頭,你可知周師傅的名號在咱長洛縣那是響當當的,哪家宴席不找他?你若拜他為師,好日子就來了!”
“這個我知道,嬸嬸。”莫輕輕斟酌片刻,應了話,“但其實,我有其他事想做。”
她反握住李月英的手,一臉堅定。
“嬸嬸,我想跟着您去幾次宴席,想存點錢,日後擺個食攤。”
“食攤?”李月英滿眼詫異,“可、可食攤不好做,又辛苦得很,你真想清楚了?”
“嗯!我一早便想清楚了!”
盯着面前姑娘好半晌,見她沒有絲毫猶豫,李月英便知自己說再多也無異。這丫頭自小性子與她娘親一樣執拗,認定的事,旁人說再多也無異。
罷了,就讓她自己決定好了,縱然最後摔個跟頭,反正那手藝還在,大不了自己再帶着她從頭再來。
“行,你想做什麽就盡管去做,有用得着嬸嬸的,盡管開口,別把嬸嬸當外人。”
聞及,莫輕輕心裏一陣暖意徜徉。
原身這家子,與李嬸夫婦做了近二十年親鄰,長久往來,原身娘親與李月英便也漸漸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不管誰家有難處,另一家定然都傾囊相助。也因着這份交情,莫家發生變故後,李嬸夫婦平日對原身其實也是能幫則幫。只不過,原身經此變故,性子變得有些疏離淡漠,才會漸漸疏了這層關系罷了。
想到這,莫輕輕心存感激地一笑,“嬸嬸您真好!”
驀然得了這句,李月英一愣,竟覺得有些面熱,索性一把将小丫頭拉住,神色卻是極慈善。
“好什麽好,嬸嬸可什麽都沒做。走了,再不回家做飯,你叔要餓得嗷嗷叫了。”
李月英牽着她要走,莫輕輕忙将小瑾也給緊拉上,三人便這般有說有笑往北區去。
“嬸嬸,那周師傅那邊怎麽辦?”
“別怕,嬸嬸去說。周師傅那人不壞,就是性子強硬,你一個小丫頭說了不頂事,還是得我跟你張嬸去說。”
…
王家壽宴得的工錢,除還掉李嬸給她墊付的醫藥費,另給家裏添了些柴米油鹽,過回正常日子外,所剩也不多。好在過了沒幾日,東區也有一樁嫁娶宴,那番折騰下來,莫輕輕才終于存夠本錢。
買了擺食攤要用的食材和用品,她又去鐵匠鋪子定做了口鍋,購了爐子,前前後後花了半餘月,才将一切都添置好。
出攤第一日,莫輕輕起了個早,坐在妝鏡前仔細挽起滿頭秀發,又拿親手裁制的頭巾一絲不茍包好。确定整潔無異後,才滿意一笑。
經這些日子調養,她的臉頰已沒那麽瘦削,氣色也好了許多,終于喚回了十幾歲姑娘該有的精氣神。
莫輕輕暗暗給自己鼓了鼓勁,便起身去廚房備好東西,然後叫起小瑾,一個推着車,一個挑着鍋爐,踩着晨曦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