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郁知夜把這份禮物留下了,包括連包禮物用的那塊錦緞也放進了行李中。
他平日裏并不會每日都用發簪,不用的時候也把它收好了。
而那把障刀則是他真的很喜歡,自從得到它之後幾乎都是随身帶着。
郁知夜喜歡這份禮物,裴今新挺高興。
但是郁知夜太喜歡這份禮物了,裴今新發覺自己居然有一點不太高興。
他倆睡在同一張床上,卻沒有親密到相擁而眠,中間空出來的縫隙甚至讓人讨厭起床榻太寬,連中間流轉的空氣都多了些清冷的疏離。
裴今新的手輕輕向前靠近了分寸,摸到郁知夜落下的發絲也似乎感受到從他身間傳出的溫度。
房間的燭火被熄滅,散發出淡淡的燃燒過的氣息,漸漸随着風飄散了。
此時郁知夜颀長的身軀就側卧在裴今新身邊,給了裴今新一種滿足的、溫馨的、令人享受和着迷的朦胧睡意。
裴今新想從背後摟上去,又覺得不可操之過急,或許等到明晚自己發病就有足夠的理由抱上去了。
居然啊……
沒能和郁知夜表白心意之前,裴今新從隐秘的愛戀裏得到的都是怡然自得的滿足,而現在居然多了那麽多的患得患失。
是日,郁知夜和裴今新就要離開白桃鎮。
陳璟自告奮勇說要幫他們準備馬車。
裴今新昨晚病發時如願抱住郁知夜入睡了,但今早醒來卻發現兩個人是分開的,且自己還背對着郁知夜,他有點兒郁悶,早上準備啓程時臉上都有輕微郁色。
郁知夜在房間裏把東西搬下來。
Advertisement
裴今新到了離開前都還在馬車旁悄悄問陳璟:“那把障刀怎麽買的?你選了刀來做禮物,為什麽又放了個發簪在一旁?”
“葛花滿把能消酒,栀子同心好贈人。你不知道?”陳璟現在可都是有未婚妻的人了,做起這些事情來即使沒有十足的把握,也對十足的信心,教起裴今新怎麽哄對象簡直手到擒來。
面對着好友裴今新這兩天隔三差五的追問,他老能敞開心扉侃侃而談了。
陳璟望了站在旁邊盈盈而笑的劉瑩一眼,放低了聲量詳細地告訴了裴今新自己選禮時的心路歷程。
裴今新聽了,也沒覺得陳璟告訴了他什麽新東西。
從某種意義上說,往常到每個新地點都把吃喝玩樂打聽得一清二楚,把他們仨日常需求滿足得無懈可擊,把各種能想到的能不能想到的有意思的玩意兒送給過郁知夜的人……都是裴今新啊。
陳璟現在給他傳授的所謂選禮技巧,其實并不比裴今新長久以來知道的、領悟到的高超。
裴今新陷入沉思:“莫非我先前送東西時都太不講究了?”
之前他只覺得重要的是那份被送出手的東西本身和送禮人攜帶的心意,現在看來,包裝也挺重要?
而陳璟也沒想到自己無師自通用上的一點小技巧,竟然能讓裴今新那麽在意。
有了對象的裴今新太好玩了。
“也不是,”陳璟笑得有點兒得意,“送多了就不稀奇了,你得偶爾把禮物外表弄得精美一點再送出去,那就是驚喜。”
裴今新抿抿唇,盯着門口出了神地點點頭。
沒多久,郁知夜就帶着裴今新的琴還有剩下的一小袋包袱走出客棧,把東西都放到了馬車裏。
此時,太陽挂在東邊的天空上,金黃的光芒穿過樓房的屋頂斜照下來,落在馬車上。
馬兒仰着頭,輕輕地拿腳扒拉着磚石間長出的野草。
郁知夜出來後,兩人也差不多是時候該出發了。
陳璟卻拉住郁知夜:“再等等。”
裴今新疑惑地望向他,眼神往陳璟拉着郁知夜的衣角也瞟了一眼。
陳璟笑着松開手:“等等我哥吧,他也說要來送你。”
郁知夜注意到裴今新和陳璟的一點小插曲,眼簾阖了阖,似乎明白裴今新的舉動下所隐含着的意味,卻什麽也沒說、沒做。
馬車停在客棧門口側邊,他們四個人在門口的石板凳上坐着歇息了一會兒。
陳璟差人去打探他哥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到,但侍從也遲遲未歸。
太陽漸漸上升,連清冷的空氣裏也在緩慢變得溫暖。
“不等了,再等下去,天黑前都難趕到下一個城鎮了。”裴今新彎起笑,帶着些無奈的辭別之意。
“再等一下吧,我哥應該快來了。”陳璟還是堅持要讓裴今新等到陳瑜過來。
“裴先生和郁先生要不吃過午食再走吧,下午再讓馬夫加快些腳步?”劉瑩也在拐着彎的勸他們再留一會兒,“東邊五十米處酒樓的八珍鴨做得很不錯。”
“吃過午飯再離開,那就真來不及了。”裴今新笑着婉拒。
郁知夜也等得有些百無聊賴,加之這兩天晚上都沒睡夠,坐在這後就一直在閉眼息神。
他做事沒什麽計劃,走到哪算哪。
跟着裴今新這種有計劃的人走,他也無所謂。有人替他安排好衣食住行,他樂得放手。
所以今日等不等陳瑜、幾時離開白桃鎮、能不能在天黑前趕到下一個客棧,這些全不在郁知夜的考慮範圍內。
聽到他們在商量什麽時候離開,郁知夜眼皮都沒擡,全憑裴今新做主。
懶洋洋的陽光照着懶洋洋的人。
終于,陳瑜的馬車穿過大街極速而來。
陳璟認出了自家的車馬,眼神頓時一亮,站起了身:“我哥來了。”
裴今新仍是無奈一笑,跟着陳璟站起來。
陳瑜的馬車在遠處時速度很快,馬步噠噠噠的聲音連串地響起,到了近處聽見“籲”聲,馬兒又慢了下來。
馬夫先下了馬車,拉起車上的門簾恭候陳瑜下來。
陳瑜像是不緊不慢地從車上下來了,額上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顯得有些亮晶晶的。
他下車前往四周一看,看到陳璟後眼神很快略過去,看到裴今新之後才收回了視線。
陳瑜輕咳一聲:“有些事耽擱了。”
裴今新和劉瑩都走過去向陳瑜問了好。
郁知夜懶得和陳瑜打交道,坐在角落裏佯裝入眠。
“你們怎麽還沒走啊?”陳瑜嘴硬道。
“這不在等你嗎?”陳璟沒甚好氣地回駁道。
“按理說,是應該與你打過招呼再走的。”裴今新溫和笑笑,向陳瑜行了個告別禮,客客氣氣地說,“這幾日承蒙照顧,我和知夜有事在身,不敢久留,先行告辭。”
陳瑜也毫無客套的挽留,差侍從從車中拿出一個檀香木盒遞給裴今新:“給你的告別禮,收下就好。”
陳璟似是知道裏面是什麽,高興得直接一拍他哥的胳膊。
裴今新原想推脫,見陳家兩兄弟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一副一定要他收下的樣子,拒絕的話到了嘴邊也只好拐了個彎。
好吧。
“多謝。”他接過盒子來,手中一沉,心裏也有些驚訝,“日後在外若遇見什麽新奇物件,一定寄去江南陳家,也請你們勿要嫌棄。”
“那我先期待着了。”陳璟臉上挂着開心的笑,“你可別忘了,明年一定要抽時間過來江南。”說完又快速看了劉瑩一眼。
劉瑩拿帕子掩了臉,含情的雙目流露出甜蜜的笑意。
“嗯。”裴今新笑着點頭,“望諸位日後多加珍重。”
“快走吧。”陳瑜催促道,頓了一下,良久才放低了些聲量微偏着臉囑咐道,“一路平安。”
陳璟過去隔着盒子虛抱住裴今新:“山長路遠,情意連綿,別忘了多來看看我。”
“會的。”裴今新也擡起手湊過去摟他,“和瑩兒姑娘好好的。”
陳璟笑:“你也要和郁兄好好的。”
“一定。”裴今新應。
郁知夜不知幾時睜開了眼,走過來輕輕撞了裴今新肩膀一下:“還不能走?”
裴今新在郁知夜碰過來時嘴角便彎了起來,他偏過頭對郁知夜笑,順勢也松開了陳璟:“能走了。”
“各位後會有期。”郁知夜懶散地對對面三個人道了聲告別。
此一行,不出三日,裴今新和郁知夜就能到達稗城。
而現在馬車已經走出白桃鎮許久,正在上山的野徑上微微颠簸着。
裴今新之前買了副棋,想和郁知夜下。
結果棋盤擺上沒多久,馬車微微一颠,上面的棋子都錯了位,只好又收起來。
馬車上的窗簾在輕微的起伏中也飄着蕩着,偶爾露出一絲車外的光景來。
馬蹄聲踏踏,鳥鳴聲嘤嘤,木質的車輪咕嚕咕嚕地碾過碎石和枯葉,山間的空氣似乎格外幹淨。
陳璟給他們準備的馬車上放了許多東西,幹糧、衣服什麽的都有……仿佛有錢弟弟給第一次出遠門的哥哥面面俱全地準備了一大堆東西。
郁知夜和裴今新,還有車廂外的馬夫吃了一頓這堆幹糧,結果餘糧仍富。
吃完飯趕路時,裴今新還在笑:“怕是到了稗城都還能吃上好幾天。”
郁知夜打開了其它的包袱來看,有些裝的是配飾,有些裝的是衣服,一件冬衣、一頂雪帽都占了不少位置,并不方便他們随時攜帶。何況陳璟備的行李裏還有兩三個木箱。
怪不得馬車定得奢華舒适,沒這個檔次的基本都裝不下那麽多東西。
笑着笑着,裴今新也說:“陳璟回去繼承家業是對的,不然出門連馬車都雇不起了。”
這麽一看,之前和裴今新在一起都算是委屈陳璟了,裴今新心中暗自生出一點感慨。
郁知夜伸手捏了捏裴今新的臉:“陳璟不去賺錢他家的錢財都足夠他揮霍的。”
“陳瑜給你的那個木盒是什麽?”郁知夜收回手,枕着手臂躺在馬車裏,悠然地支起一條腿。
馬車夠大的好處就是能躺在上面用什麽樣的姿勢歇息都可以。
“我也不知道。”裴今新還沒來得及打開看,說着話時手上也向那盒子摸過去,“裏面東西好像不少。”
裏面是什麽東西裴今新不知道,但這檀香浮雕木盒看着就已經挺值錢的了。
沉甸甸的木盒沒上鎖,裴今新捧它到腿上,一下就打開了。
郁知夜繼續問:“有什麽東西?”
一封信,一幅卷軸,一堆金銀。
裴今新愣了愣。
郁知夜瞄見銀錢的一角,饒有興致地湊過去看:“這麽多金銀?”
裴今新點點頭,有點茫然地把木盒遞給郁知夜,郁知夜揮揮手:“不要,你放回去。那卷軸寫的是什麽?”
裴今新又把盒子放下,單單拎起了那幅卷軸攤開看。
文書上寥寥才數行字,兼有白桃鎮官府公印。
——何家以錢買名,何立成愧受魁首,消其資格,罰其金銀,其餘樂師名次皆得前進一位,補足獎金。
不過裏面那麽多錢財,不全是官府給的,也有陳家兩個兄弟怕裴今新路上不夠盤纏特意放進去的。
裴今新驚訝中又打開那封信,信中有一塊玉佩。
信是陳瑜寫的。
信中一字未提要回這份公道需要花多少的努力,還說那塊玉佩是代表着江南陳家,讓裴今新有事時可以拿它疏通一些關系,然後祝他和郁知夜多加珍重。
或許在陳瑜和陳璟看來那只是一點小事,裴今新卻感動得不得了。
紙短情意重,裴今新看完了信之後抱住了郁知夜。
“陳璟真好啊。”裴今新悶着聲說。
陳璟人很好。而且要是沒有陳璟,裴今新也不會認識陳瑜。
郁知夜被裴今新壓得再次卧倒在馬車上,他伸手回摟住裴今新。
“陳瑜真好啊。”裴今新繼續說。
裴今新往常常以為陳璟說陳瑜好只是為了哄他。也是到現在,裴今新才能從那寥寥幾面裏、從陳瑜那擰巴的性格中體會出對方待他的好。
郁知夜挑挑眉,好笑道:“小郎君,你在我懷裏說別的男人好,這樣真的好嗎?”
裴今新摟緊了郁知夜,沒說話。
郁知夜揚着眉,不着調地繼續問:“況且,我不好嗎?”
裴今新隔着衣裳輕咬了郁知夜一口。
“嘶。”郁知夜用食指摳了摳裴今新背部。
裴今新稍擡了身子,俯過身去親吻郁知夜。
作者有話要說:
葛花滿把能消酒,栀子同心好贈人。——韓翃《送王少府歸杭州》
有糾結過這公道能不能讨回來,後來想,小說裏還是美好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