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唔!唔唔?唔唔唔……”何立成皺着眉拼命掙紮,越掙紮身上的結越緊,又拼命搖頭晃腦地想要掙脫嘴上的束縛,掙紮間被子都滑落了一點。
“噓,別吵,”郁知夜用食指抵在唇前,“你一吵我就心煩,心一煩,手上的動作可就沒數了。”
“唔!”何立成的聲音忽地弱了下去,橫躺在床上想往後退,卻只能貼在牆邊,也沒能給他多一點安全感。
“別擔心,我可是良民。”郁知夜在嘴邊挽了個笑容,甚至輕輕歪了歪頭佯裝成一副無辜的樣子,“也別動了哦,何公子走光了可就不好了。”
何立成在心裏咆哮着否郁知夜的話,但實際上他唯一能做到的僅是哭喪着臉點頭,還不能太喪,怕惹對方不高興。
當然沒有哪個良民會半夜三更蒙着面巾穿着深色衣服跳入關了門的房間,不過鑒于郁知夜到目前做的事還不至于令他在官府落下什麽大罪,他對付的人也不是個好人,那就姑且相信一下郁知夜說的話吧。
“我過來問幾個問題而已,你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郁知夜拎起一個含桃,目光落在這小小的飽滿的紅色果實上,“聽明白了嗎?”
何立成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
郁知夜拿着刀在燭火上烘烤了幾秒鐘,又拿出塊布抹過刀刃。
裂開的布被丢開,郁知夜複慢慢開口:“何公子奪了樂師魁首,開心嗎?”
何立成大概知道郁知夜是為什麽來的,但是……這問題他也不知道怎麽回答才能讓郁知夜滿意。
他試探性地搖了搖頭。
“不高興啊?”郁知夜的語速放得異常緩慢,他在微晃的火光下拿起刀開始為含桃削皮,“為什麽不高興呢?”
刀尖幾乎貼着他的指腹而去,當事人卻似乎毫無所覺,含桃紅色的外皮漸漸被刀切落出寬度均勻的一根長條。
“唔……唔。”何立成小聲地嗚咽着。
郁知夜接着說,語調裏帶着不真誠的探索欲:“讓我來猜猜啊,是因為是用錢買來的,所以受之有愧嗎?”
Advertisement
何立成這時還哪敢說謊。他點了點頭,眼淚都快下來了,嘴唇上所系着的布帶也洇出水痕。
“覺得對不起其它樂師嗎?”郁知夜削好了含桃,完整的果皮落在桌面。
他放下刀拎高小含桃,端詳着自己的工藝品。
何立成為了保命,繼續含淚點頭。
“那你有想過去和其它樂師道個歉嗎?”郁知夜端量食物的目光從含桃轉移到何立成身上,“或者給比賽的聽衆一點悔過的誠意?”
何立成被那輕飄飄的眼神吓得一僵,兩股都有些戰戰。
他心裏有點崩潰:當然沒有啊,其它人的死活榮辱關他什麽事。
他搖頭,又點頭,又搖頭,眼淚都迷了眼。
郁知夜全然不在意地看着他驚慌的神态,繼續追問道:“要不你明天清晨就在街市上說一下你賄賂裁判的始末吧?”
何立成拼命搖頭:“嗚!嗚!”
不行,不行,那樣他爹、他叔伯會打死他的。
郁知夜把那顆含桃吃掉,吐出果核,他收起了笑:“不乖哦。”
昨晚下了一場大雨,天氣一夜降溫。
夜間裏那些點小插曲被淹沒在雨聲裏,随着黑夜一起消失在黎明。
而白桃鎮的清晨依然是一大早就充滿了繁華的氣息。
天不亮就有雞鳴鳥啼,等到天色稍亮則開始有絡繹不絕的攤販走街串巷,一雙雙腳步踏在水跡未幹的青石板上,落下一串串清脆的啪嗒聲。
微涼的晨風吹拂着大地。
床上的被窩溫暖着熟睡的旅人。
郁知夜平日裏不起早,但也難得睡得特別晚。
通常裴今新早上敲他門時,郁知夜都已經起床了,洗漱沒洗漱倒是另提。
可今日裴今新敲兩三次門,卻沒人應。
到晚些,都日上三竿了,裴今新的門才被郁知夜敲響。
“早哦。”郁知夜站在門前一副沒精打采的木然樣子,顯然沒怎麽好好梳理過的青絲有好幾縷都被随意地裹進了衣服裏。
裴今新有點訝異,又猝不及防地笑出聲:“你怎麽了?”
“昨晚下雨,沒睡好。”郁知夜手上還拎着他少得可憐的包裹,說着話還打了個哈欠,“我行李少,我搬過來你這好了。”
“好……我倒是睡得挺好的,”裴今新笑着伸手将他頭發從衣領中撩出來,又側身讓他進來,“餓了沒?”
郁知夜點點頭,進門徑自跑到床上趴着:“有點。”
郁知夜和裴今新在街上游蕩一陣,找了食肆也幹脆當午飯吃了。
日頭足,風兒冷,說是想逛白桃鎮,好像也一時找不到什麽好去處,于是兩人走進了一家茶館聽書。
他們來得早,茶館裏還沒什麽人。
裴今新往常偶爾也會聽書,拉着郁知夜上了二樓蘭花幾旁的雅座坐下,面對上來服侍的堂倌,點了一桌子好茶好點心。
這窗邊的好位置收的茶錢略微比其它桌位貴些,但性價比也挺高。
從窗外能望到大半個未被遮擋的白桃鎮,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卻不太吵,也不如一樓喧鬧,能聽得清樓下說書人的聲音,也能聽得到其他人的一些聊天議論。
不多會兒,堂裏就坐了個半滿,大家夥兒趁着說書人還沒開始的空當熱火朝天地說着話。
堂裏拎着籃子賣燒餅油條的人走來走去。
那些閑言碎語傳進裴今新耳朵。
裴今新往樓下望了望。
“你們聽說了嗎……何家……”
“聽說什麽?趕緊說的!賣什麽關子?”
“嘿嘿,何家公子一早在春風樓後門那被發現了。”
“好家夥,哪個何家?哪位公子?”
“你這糊塗的,白桃鎮裏還有幾個提的上名的何家?何家裏又有幾位公子喜歡逛春風樓的呢?”
“哦!哦哦!”說話那人又稍微降低了一點聲量,也就那麽一點,而八卦的語氣一點兒也沒有收斂,“小公子何立成?”
裴今新轉回頭來問郁知夜:“何立成出事了?”
郁知夜正剝着水煮板栗,一捏便有飽滿的板栗肉露出,聞言眼神淡淡,毫不在意地反問道:“我怎麽知道?”
又聽見樓下講。
“誰發現的?”
“據說是春風樓裏的姨娘,早上出門時看到何小公子被裹得像個粽子一樣丢在後門那,被子濕漉漉的,衣服都沒穿,嘴裏迷迷糊糊地說着什麽‘我下流我無恥我不配’,還嘟囔着要給其它樂師道歉,春風樓的人怕出事,就把他拉回樓裏去了。”
裴今新眉尾輕動。
“誰幹的啊?”
“那誰知道!”
“沒人管?”
“怎麽管?”
“何家也不理?”
“哈哈哈瞧他那樣可丢死個人了,何家掩着藏着,生怕別人知道自家小少爺愛逛青樓呢。”
“這還用瞞嗎……啧,不過這事說起來是不是跟前兩天那比賽有關啊?最近坊間很多流言說何立成是買來的魁首,看來這是真的……”
“你也不想想就憑他那技術,就湊合,還有哇,你消息也太落後了吧,今早一大早東大街那邊都吵得不可開交了。”
“吵什麽?”
“不就是樂師比拼那事,官府都派人去徹查這事了。”
“嚯,好家夥!”
裴今新挪動身子離郁知夜坐近一些,小聲問:“真不是你做的嗎?”
郁知夜好整以暇地把剝好的板栗塞入裴今新嘴裏:“我哪有那麽大本事能搬得動官府?”
裴今新張嘴囫囵吃了,嚼了兩下後有些含糊地說:“不還有何立成被丢在外邊的事嗎?”
他越尋思越覺得可疑,郁知夜昨晚說沒睡好,而何立成一早被丢在青樓後門。這兩件事真的沒有一點關聯?
“說不定是他去青樓沒付錢被丢在後院了呢?”郁知夜挑了挑眉。
“你別蒙我,”裴今新故作嚴肅,還是沒忍住笑,又輕輕伸手握住郁知夜的手,“他這樣的人不值當你動手。”
郁知夜自然了解裴今新性情,所以始終沒想過要讓裴今新知道他親自去找了何立成的事。
可他性子沒那麽好,等價交換,當然是有仇也要報仇,有怨也要抱怨。
他不信官府,不信別人,不過是在何立成拒不配合的情況下恐吓一下,再丢他出街上,這已經是郁知夜克制下的舉止了。
郁知夜嗤笑一聲,模棱兩可地說道:“他那是多行不義必自斃,用不着我……們管,自然也會有人管。”
裴今新聽完郁知夜的話後眼神沉了沉,不過只一瞬又恢複成往日溫和樣子:“只要你別管就好了。”
“我沒管啊。”郁知夜漫不經心地笑着,自始至終都滴水不漏。
哎,裴今新心裏暗嘆一聲,垂了垂眸,抓住郁知夜的左手輕輕捏着:“什麽何立成啊、賽事名次啊,這些對我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而關于郁知夜的一切,即使是一根發絲也重若千鈞。
郁知夜揚着眉,意味深長地應:“……哦。”
傳言中何立成要給當時決賽的其他六位樂師登門道歉,似乎也只是流言。
官府說立案調查,裏頭有些錢權糾葛,聽說一步步在推進,已經查出收受賄賂的人,還正在錄口供階段。
不過何立成的第一名在連番意外下早也是名存實亡了。
甚至街頭巷尾還流傳起了童謠……
“何家長,何家短,何家五郎家裏藏。”
“立成長,立成短,立成吹埙全靠贓。”
何家名聲算是毀得一塌糊塗了——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抛開那不值得上心的破事,陳璟在晚上時終于把選好的禮物交到裴今新手上,連包裝都弄得十分講究。
裴今新拿着那四四方方的長條形盒子晃了晃,沒聽見什麽聲響。
“這是什麽?”裴今新問,終究沒舍得把精致好看的包裝拆開。
“你送了就知道了。”陳璟心情似乎特別好的樣子,眉眼間盡是洋洋得意,“保證你倆都會喜歡的。”
“……你就不能先告訴我是什麽嗎?”裴今新無奈笑問,不明白陳璟連他也要瞞着的原因,“我是要給知夜一個驚喜,不是要你給我一個驚喜。”
“哦!好像也對哈。”陳璟露出個恍然大悟的神情,笑吟吟地便說,“是障刀,很漂亮的一把短刀。”
“刀?”裴今新愣了愣。
“對哦。”陳璟笑着說。
郁知夜收到禮物的時候也有一點茫然。
裴今新固然送過他很多東西,但都不如這一次包得那麽嚴整隆重。
一份禮物加上了包裝,仿佛就被賦予了濃厚的儀式感。
兩人盤腿對坐在床上,裴今新盯着郁知夜打開禮物的手。
郁知夜解開了墨綠色細帶後打開了錦緞,又打開了錦緞裏包着的木盒。
盒子內側邊凹陷的位置放了一支栀子花做的發簪,而顯然另外一樣東西更吸引郁知夜的注意力。
“刀?”郁知夜一愣,拿出刀并把刀拔出了刀鞘。
确實是非常漂亮的一把短刀。
刀身雪白,刀柄玄黑,連接處由幽藍色玉石環首,柄上纏繞着詭秘的暗色刻紋,與刀鞘上的紋路亦是一致的。
郁知夜握着短刀緩慢地轉動,狹直的刀身披着閃動的青光。
他伸手用指尖在刀身上彈了一下,刀身立刻發出“叮”一聲脆響,顫動的回音在安靜的房室上空輕飄飄的蕩着。
先前,裴今新稍愣之後,其時就明白為什麽要送刀作禮——這把障刀既可滿足郁知夜上山時的一些需求,又可以給他作防身之用。
同時它短小輕巧,具有實用和裝飾雙重意義。
确實是不可多得的一份送給郁知夜的一份好禮品。
盒子裏有不止一件禮物,裴今新也不知道。
已過七月,栀子花已經不開了,禮物中卻包含了一朵不謝的栀子花。
素白微青的精美花瓣開在木簪頭,既清潤又不顯得過分秀氣。
郁知夜明白栀子花的寓意,他勾了勾嘴角,拿起發簪插于裴今新發間:“謝謝,我很喜歡。”
裴今新頭上一緊,亦彎了嘴角:“喜歡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含桃就是櫻桃!不需要削皮的,小魚耍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