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白桃鎮樂師比拼大賽參賽者不限年齡、戶籍、所持樂器等硬性條件,許多人抱着好玩、試一試也無妨的心态就報名參加了。
所以報名的人還挺多的。
第一二天先是海選,把那些不入流的彈奏者先篩選出去。
這兩天淘汰掉的人就有一百多個,剩下四十個樂師參加第二輪比拼。
十人一組,十進四,又淘汰二十四人,剩十六人進半決賽。
湊數劃水的人太多,裴今新和陳璟進入半決賽幾乎毫不費勁。
然而陳璟在半決賽彈奏時出現了幾處小失誤,最終沒能挺進決賽。
裴今新有些惋惜,他覺得以陳璟的能力分明是能進到決賽的。
不過陳璟完全不難過,他和其他抱着好玩心态過來的參賽者沒多大區別,要不是裴今新在旁邊拉他練琴、給他加油打氣,他可能連過來比一場都懶得。
沒能進決賽,他反倒有點兒是松了一口氣的。
“每天可以少練半時辰琴了。”陳璟半開玩笑地說道。
少練的也不止半個時辰。
裴今新還是覺得有點可惜。
半決賽進決賽剩七人,裴今新也在內。
這七人能從一百多人中走到最後,水平都不低。
裴今新雖不強求名次,但走到最後也自然有些許野心,在白桃鎮這幾天都沒怎麽顧得上玩樂,走到決賽更是自覺又加長了練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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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璟悶了幾天,實在在這幾天對古琴提不起什麽興趣。
橫豎也沒有演出,裴今新練琴也十分專注。
他跟裴今新和郁知夜說了一聲,自個兒跑出去玩去了。
離決賽還有三天。
裴今新在對待尋找裴尋一事的态度上表現得很樂觀,但從行動來說,他心裏大概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麽輕松。
随着決賽日期越來越近,裴今新練琴越發勤苦。
往日裴今新練琴總找些理由要和郁知夜待在一起,而今早他卻是吃過早點就把自己關在房裏練了一早上的琴。
他心裏的那些情緒是一些很微妙的東西,郁知夜好歹與他朝夕相處了數百個日夜,多少也能體會一點他的感情轉變。
裴今新心情并不好,郁知夜察覺到了。
郁知夜不至于簡單到将原因僅僅歸結于這場比賽。
聽着隔壁房間傳來的琴聲,郁知夜眉心蹙起,屈起手指将指尖的藥草撚得粉碎。
白桃鎮興旺發達,每日人來人往,過兩日就是樂師比拼大賽的最終決賽日了,來湊熱鬧的人就更多了。
城裏好多客棧都住滿。
裴今新找的這家客棧不對外做飲食的營生,只為住店的客人提供酒食,雖在城中心,也倒算是清淨。
一樓的大廳牆上挂了些山山水水的文人畫,亦有臨摹的名家書法貼在上面,又設了供客人玩投壺、棋牌等游戲的區域,吃飯的地方、品茶的地方、游戲的地方,各用屏風隔開,條條有序。
環境清幽怡人。
巧的是,進了決賽的一個樂師——呂奇,也跟裴今新住在同一個客棧。
裴今新在半決賽的時候就遇見過呂奇。
呂奇的年紀大概要比裴今新大上一輪,眉宇間有些風餐露宿的滄桑,性子被歲月磨得平穩,獨來獨往的,話不太多。
他當時素身坐在臺上,一把黑漆三弦被他撥得蒼茫悲怆,引來不少喝彩。
裴今新也覺得呂奇當時演奏得很好。
今天裴今新和郁知夜中午下樓吃飯時湊巧撞見呂奇。
裴今新和呂奇都認出了對方,目光皆是一愣,接着裴今新先挂上禮節性的笑,走過去同他寒暄了幾句。
“裴先生的古琴也令我難忘。”呂奇在比賽中也記住了裴今新的琴,他氣質顯得嚴肅,但實際也平易近人,“不介意的話,一起在這吃餐飯?”
裴今新轉頭望向郁知夜,見郁知夜點頭才答應:“好啊。”
店裏吃飯的人少,廚師一直在後廚候着。
他們幾人點了東西,沒多久就做好了。
客棧裏的店小二服務很周到,陪客人玩樂的時候能有說有笑,平時卻不會過分熱情。
最後上的是湯,一個白色砂鍋擺上桌面,蓋子一被揭開就蒙了裴今新一臉霧氣。
店小二拿起勺子給每人分了一碗湯:“客官慢用。”接着便退回櫃臺那邊去。
湯面飄着零星幾點油花,像荷葉上的幾滴露水。排骨放到嘴裏,輕輕一吮便叫骨頭脫離,肉卻保持着完整的形态,沒有變成肉渣。
蓮藕被厚切成片,在湯裏滾了許久才變得軟糯,一咬牽出無數藕絲。
湯裏除了有綠豆和排骨的清香,還帶着淡淡的鹽味。
喝下一口,腹中心裏都有了暖意。
裴今新喝下一碗湯後,心中的焦躁似有緩解,神色也放松了一些。
一頓好吃的就能讓裴今新的生活變得更美好。
郁知夜微挑着眉瞥了裴今新一眼,放起湯碗時露出輕勾起來的嘴角。
裴今新向他那邊偏了偏身,壓低了一些聲音跟郁知夜說:“湯很好喝,我幫你再添一點?”
呂奇也聽見了裴今新說的話,視線中的裴今新斯文雅正,性格讨喜,琴也彈得好,是呂奇從前想要的孩子的模樣。
如果他有孩子,那現在也該是和裴今新和郁知夜差不多大吧?
呂奇看着他倆,不免也流露出些親近的意思:“店裏的蓮子百合湯也很可口,下次你們可以試試。”
裴今新沒想到呂奇會接話,有點訝異地笑了笑:“是嗎?那我們下次一定試試。”
“呂先生這兩天應該也是在客棧住吧?”裴今新體恤呂奇一個人點菜吃飯不便,接着又對呂奇說,“若是想找個飯搭子,裴某随時恭候。”
可呂奇擦擦嘴,并沒有回應。
許久他才忽地長嘆一聲,說:“我下午就要離開白桃鎮了。”
“為什麽?”裴今新驚疑,“決賽不是兩天後嗎?”
呂奇勉強扯了扯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來:“是的,但我不打算參加了。”
“是有什麽急事,不能繼續參賽了嗎?”裴今新眼中的關切很真實,他把呂奇視作值得尊敬的對手和前輩,“或者時間還可以再……”
呂奇神色讷讷,聽着裴今新的話抿着唇想說話又不想說話的樣子,最終還是開口打斷了裴今新的:“不是。”
他頓了一下,眉頭皺起:“我不想去丢臉。”
半決賽那時候,郁知夜自然也是在的,呂奇寡言清高,也确有幾分本事,如今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引得郁知夜側目望他一眼。
裴今新啞然一瞬,又接着用有些寬慰對方的語氣說:“怎麽會是丢臉呢?以呂先生的三弦技藝,奪冠也是令人心服口服的。”
呂奇卻搖搖頭,接着自嘲地一笑:“你還不知道吧?這第一名的位置早有人內定了。”
裴今新和郁知夜的目光頓時都落到了呂奇身上。
郁知夜緩慢地閉了閉眼,又掀起眼簾,神色有一絲不虞:“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騙你們有什麽好處?”呂奇仍是苦笑。
“定了誰?”郁知夜又問。
“何家何二公子,何立成。”
“何立成他憑什麽?”陳璟回到客棧也跟裴今新和郁知夜說了這事,言辭間忿忿不平,氣得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你說人也是大家族的公子,我也是大家族的公子,怎麽何家就會給何立成買個魁首,我爹我哥倒總攔着我不讓我彈琴呢?”
消息經過呂奇和陳璟的雙重驗證,這事大概就是真的了。
“你怎麽知道的?”裴今新摸着琴問。
“白桃鎮裏有我哥的朋友,我今兒路過去拜訪了他們,聊起比賽時他們告訴我的。”陳瑜的朋友也是有些地位的朋友,知道不少別人不知道的消息。
何家又是白桃鎮裏的大家,他們的一舉一動自然也在城鎮裏其它大家族的留意之中。
裴今新抿抿唇:“确定了嗎?”
“千真萬确。”陳璟咬牙切齒地說。
何立成是有幾分本事,但要說得第一名還是不夠格。
“何家也真是好本事,幹脆把人安排進了裁判裏,又收買了其它裁判。”陳璟比裴今新都還要生氣,“狗東西,真是氣死我了。我之前看他就拽的跟個二五八萬一樣,沒想到他還能幹出個這樣的腌臜事。要是我有路子收買裁判,我一定也給你買十個八個第一名給你玩玩。”
陳璟才知道自己在外玩那麽久,真是什麽名堂都沒混出來。
越想越氣。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買來的第一名,要了也沒有用。”裴今新輕輕地用布擦着琴弦。
“得得得,”陳璟也不屑要買個虛名,只是臉上還是一副很不爽的樣子,“那怎麽辦?要不你跟呂奇一樣,不比了。跟那種耍下三濫手段的人沒什麽好比的。”
裴今新又沉默下來。
陳璟又轉向郁知夜說:“郁大哥,你也幫忙勸勸,到時候那爛人拿了個第一,到時還到處吹自己壓其它樂師一頭……這委屈誰受得了?”
郁知夜在給裴今新做着新的香囊,默默聽着,先前一直沒說話。
他淡淡地看着裴今新:“讓他自己決定。”
陳璟一屁股坐到裴今新身邊,搶了裴今新手上擦琴的布:“你也說說話呗?你到底怎麽想的?”
“繼續吧。”裴今新嘆了一口氣,擡起來的眼神卻堅定,“我會去參加決賽的。”
“要去砸場子嗎?”陳璟把布攥在手裏,眼神固定在裴今新的臉上。
要是裴今新點頭說是,陳璟可能真能去把鬧場的人安排好。
“不,”裴今新說,“只是去參賽。”
他們三人都已經知道這場比賽魁首必定屬于何立成。
裴今新還是不想放棄。
他不甘心。
離決賽還有一日。
陳璟早出晚歸,據說陳瑜知道陳璟在白桃鎮之後,也說正在過來的途中。
裴今新這兩日還是那副溫和的樣子,笑容也常常挂在臉上,仿佛不知道他再怎麽努力都得不到第一名一樣。
除了吃飯之外,裴今新把時間都用來了練琴。
而且也不是那種敷衍式的練習,而是為了比賽認真地準備着,曲譜的每一個音都要力圖準确。
呂奇不知怎的,最後也選擇留下來了。
偶爾還會抱着三弦和裴今新在一樓大堂裏一起彈奏。
其餘時間裏,只要郁知夜沒別的事,裴今新就抱了個琴占了郁知夜房間的一角。
郁知夜一向都沒有什麽別的事。
有時候裴今新練着練着琴,需要休息一下放松手指頭,他就繼續又教郁知夜彈琴。
連郁知夜也看不出來,裴今新是真的不在意嗎?
決賽那天一早兒,裴今新就起床了。
其實比賽是在傍晚進行,他起那麽早也沒用。
但有些緊張、又或是興奮、又或是迫不及待等一個結束的情緒,暗戳戳地在裴今新心裏攪來攪去,弄得他一大清早就清醒過來了。
路面上也熱鬧,跟着太陽升起的還有煙火氣。
走過長街賣糕的老頭兒的叫賣聲悠長打遠,帶着彎的尾音拐進路人的耳朵。
等到日上三竿,讨論各種事情的聲音也起來了。
許多人都期待着晚上的那場樂師比拼。
裴今新早餐午餐也吃得很謹慎,選的是一些健康飽腹的食物,還備了一些幹糧帶去比賽場地。
他昨晚就把常年帶在身邊的那把古琴仔仔細細地把琴每寸地方都擦了一遍,把每根琴弦都檢查好了。
下午出門去比賽前,裴今新又把琴重複檢查了一次。
他還特意認真地洗漱了一番,穿上套新衣服。
已成定局的比賽不需要節外生枝的結果,但他從來沒有放棄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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