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餅幹的傷看着嚴重,實際上沒那麽嚴重。
當時下山時,郁知夜就已經把它腳上用于固定的布條、木枝都拆掉了,全換成了容易松掉的植物枝葉。
沒過多久,小餅幹就能在房裏慢慢地蹦跶。
又不知道在哪一個時候,它悄悄地就飛走了,還在房裏留下了幾只蟲子當禮物。
準備離開研城的時候,裴今新通過争取,租了兩駕馬車,他和郁知夜同處一駕,陳璟自己一架。
“反正你在馬車上不過也就是從上車睡到下車而已。”裴今新攥了攥衣角,義正辭嚴地說道。
陳璟想了一下,他的确是這樣,點點頭答應了。
“可以嗎?”裴今新把目光投向郁知夜。
“都行。”郁知夜無所謂道。
哪知,這一分配今後就再也沒有變過。
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
他們走走停停,常常在城與城之間、鎮與鎮之間要趕個兩三天的路。
陌生的山郊野外,夜裏并不安全,馬車到了夜晚就會歇息在合适的地方,而裴郁陳三人也會在能給他們足夠安全感的地方度過平穩的一個晚上。
趕路時,他們在車上就吃些幹糧野果,到了城鎮就想方設法地尋覓美餐,倒是也吃到了各色有趣的食物。
沒遇到他倆之前,郁知夜沒試過長時間都在馬車上奔波,甚至生平連坐馬車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
馬車太慢,比不得步行有趣,也比不得直接策馬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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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郁知夜意外地很能适應裴今新的節奏。
晚上睡得夠,郁知夜白天在車上便很少睡覺,他通常都是在一旁鼓搗着他的那些藥草,研制各種治病制毒解毒的藥方。
裴今新跟着蔔樂趕路趕多了,後來自己無意中也繼承了蔔樂的趕路方式。
但他比蔔樂更懂得勞逸結合,更懂得如何在這樣不斷變換的落腳處尋找快樂。
他在馬車上并不會覺得很疲倦和無聊,看風景于他而言也是一種樂事。
若有無聊了的時候,他也會好好地在車上睡上一覺。
在研城時,裴今新問過郁知夜要安眠的藥草包。
當時郁知夜一副想要睡覺卻被打擾了的不耐煩樣子,說自己身邊從來沒有備着這樣的東西,卻也沒對裴今新的話有懷疑,還是讓了身讓裴今新進來并讓他在房裏等待片刻。
他那時給裴今新的只是幾顆帶了寧神的藥草,拿一塊布巾随意地包起來了。
後來裴今新從郁知夜那又得到了更加像樣的安眠藥囊,他把它随身佩戴在身上。
郁知夜以為那個藥囊真的有用——或許也是真的有用的吧。
然而事實是裴今新不需要任何藥物都能睡得很好,對他來說,藥囊的象征意義比實際意義要大。
郁知夜給他的藥囊已經換了一個又一個,裴今新甚至有把藥囊當香囊的趨勢,所以他身上總是暗香浮動。
看到它,或者聞到它,裴今新就會想起郁知夜,就會想起他沒有傾訴出的青澀懵懂的愛情。
喜歡上一個人果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它讓生活仿佛浸在了歡快的曲調裏,對方的一點氣息也能讓自己心動不已。
驚奇的喜悅不斷地出現,忍不住笑,忍不住高興,忍不住對生活有了更多的期待。
愛情虛無缥缈,帶來的期待和喜悅卻很充盈。
郁知夜身上也有香味。
馬車上偶有颠簸,颠簸一大,裴今新就會醒。
有一次裴今新醒來時,他整個人就躺在郁知夜的身旁,沒有枕到郁知夜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卻也壓着了他的衣擺,鼻間萦繞着的全是對方的氣息。
郁知夜身上的氣味很好聞。
不知道是從他皮膚透出來的還是衣物上面傳出來的,淡淡的,甘甘的,植物葉果散發出的味素,曬幹後藥材飄溢出的木質醇香,偶爾還帶着微澀輕甜的果香味。
郁知夜身上帶着陽光的氣味、來自樹林深處的氣息。
令人着迷。
裴今新閉着眼,像植物從大地上汲取養分一樣吸入郁知夜身上的味道。
郁知夜跟着裴今新、陳璟到了好幾個地方,呆在那裏的情形也都差不多。
趕兩三天路,裴今新和陳璟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幾天,如果喜歡那個地方就會多留一兩天,大多也不超過一周。
他倆會在那裏有一兩場表演,多也不會超過三場,他們還要留時間給游山玩水呢。
三個人就是走到哪,玩到哪,有點像出差,其實更像郊游,順帶賺個錢的那種。
大多數情況下,裴今新在臺上表演,郁知夜都會在臺下看。
裴今新彈奏出的每一個音調,郁知夜确實是怎麽聽都不厭。
郁知夜在裴今新身邊遇見過好多個裴今新的追随者,有瘋狂的有不瘋狂的。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是裴今新的樂迷之一,也沒有因為裴今新的臉而心生迷戀過,但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郁知夜已經是了。
他還得到了許多裴今新的追随者一直想要得到卻得不到的東西。
郁知夜聽過裴今新在臺上彈奏的每一首曲子、聽過他臺下練習的每一首新曲,甚至知道他大多數曲詞的創作歷程和演奏之後的感想。
極其偶爾的時候,裴今新興起也會拉着郁知夜在街上即興彈奏一番,郁知夜也從來沒有拒絕過。
郁知夜總是站在,或者坐在裴今新的身邊,在別人激動喧鬧時、在人來人往間,安靜地在那裏陪着裴今新,聽着他用心彈奏出來的樂曲。
裴今新賺的錢足夠多了。
裴今新是個愛做好準備的性子,他幾乎将事事都打點好了,吃穿住行都提前安排妥當,給郁知夜花錢、用心思毫不吝啬。
當然,他也願意給好友陳璟花錢。
做得還極其自然,且不邀功。
陳璟花錢更是大手大腳般地随意,基本包攬了三人一起吃飯時的所有費用。
郁知夜一路上連個用錢的機會都沒有。
不用花錢,郁知夜也就沒出攤賣過藥草、出過診,制藥學醫全憑自己喜好。
作為回報,偶爾也會因了裴今新的同情而救治一些貧困無助的人。
另外就是醫治裴今新了。
出門後,裴今新的病又發作過幾次。
周期挺準的,起初是三月一次,三月一次,後來變成兩月一次,發作時和第一次郁知夜遇見時的沒什麽兩樣,服了藥休息一夜就好。
由于裴今新和郁知夜幾乎形影不離,每次裴今新發病,郁知夜都能第一時間發現。
裴今新身上的怪疾是郁知夜遇到過的最棘手、最束手無策的病例。
他問裴今新拿了藥方,又在原先的配方中做了一些增補。
減短了一些裴今新痛苦的時間,卻沒能阻止越來越頻繁的發病頻率。
裴今新卻覺得,如果只是這樣,其實還好。
除了偶爾被迫休息一晚,也沒有什麽別的後遺症了,況且發病時醒來還能看到郁知夜在身邊,能得到郁知夜的關心和細心診治,這樣的怪病在身上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
在郁知夜的治療下,裴今新的氣血也好了些,不發病時,與健康人無異,連氣血不足的毛病都沒了。
病這件事先放在一邊不談,接下來在程垚崗的那場演出是将令郁知夜十分難忘的。
經過好幾天的颠簸行程,穿越森林荒野,他們三個人到了程垚崗。
程垚崗是大山裏的一個村鎮,這段路是他們走過最難走、最偏僻的路,連雇用的馬車夫都找了一整天才找到。
靠近了村子,路邊的野花開得姹紫嫣紅,鄉間阡陌縱橫,高高低低的莊稼形成閃着光的綠海,農田裏彎着腰的人隔得遠遠地,歡笑的聲音卻大。
進村之後可以發現這裏的房屋都密密地挨在一起,青灰瓦、黃泥牆,圍成一個圈,厚實的高牆上露出整齊的小窗。
馬車走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進去的門口。
門前穿着開裆褲的小孩兒在嬉戲打鬧,門墩處幾位老人相對而坐,他們皮膚黝黑,光着幹癟的腳、趿涼拖,手邊放着瓜子、花生、茴香豆等。
随着外來人的到來,幾個人一下子把目光都聚到了兩駕馬車上。
建築看起來很封閉,村裏的人卻熱情好客。
圍屋許多家庭大大咧咧地開着門,摘菜、縫衣,嗑着瓜子聊家常。
村民們的服飾與外面的人也有點不太一樣,但他們完全不會排斥外面來的跟他們穿得不一樣的人。
裴今新受村裏長老邀請來演奏音樂,來到當地的晚上就被贈予了一套完整的程垚崗式的服裝,從衣冠到鞋襪,裏面還包含了樣式精美的頭飾、挂飾。
村裏并沒有邀請陳璟和郁知夜,但對于他倆的到來也表示了熱烈的歡迎。
陳璟一下車就吐了好幾回,看到裴今新得到的衣服後羨慕得不得了。
剛放下東西不久,陳璟用盡身上最後的精力,拉着裴今新和郁知夜到服裝店裏給采購了跟裴今新被送的那樣的衣服。
“明天即使天塌了,都不要過來找我,我睡醒了自然會去找你們。”陳璟已經在路上被馬車颠傻了,這是他今天能對郁知夜和裴今新說的最後一句話。
一年裏,程垚崗才有一兩次會從村外請來大量樂師慶祝節日。
裴今新、郁知夜和陳璟剛到不久,消息就傳遍了村子。
村子建的太高,太在樹林深處了,村民們和外界的交流很少,對外面的人和事物都充滿了好奇。
走在路上很多人會向他們投去好奇的眼神,當天晚上也有許多村民明裏暗裏地過來看看這次村裏新來的客人。
郁知夜、裴今新、陳璟的房門咚咚咚咚地被敲個不停,後來郁知夜幹脆關門裝不在,也沒能擋住在他房門前議論的人。
到村長過來發話說別打擾三位客人,人才散了。
今天就是這麽一個程垚崗一年一度的節日,但其實并不為了慶祝什麽。
他們只是挑了一個固定的日子,放下一切勞作,找來村裏村外的樂師,然後和他們一起成天地彈着樂器、唱着歌、跳着舞,把恣意的歡樂填滿整個山崗。
這種熱鬧從一大早就開始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鑼鼓聲就起了。
屋裏屋外,鑼鼓的聲音從一樓湧向圍屋的每一處。
人們帶着期待去迎接這一天的陽光,比迎接每天的勞動還要殷勤。
裴今新從數年前聽說程垚崗的這個節日就開始期待,開始修信自薦,今日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街上的喧鬧起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裴今新就迫不及待地敲了郁知夜的門。
“咚咚,這裏是裴閑。”裴今新知道郁知夜為了躲避村裏那些好奇的目光已經閉門不出,一邊敲門自報家門,“咚咚咚咚,裴閑請郁兄開門。”
房子連着房子,房間連着房間,牆雖然厚,但也阻隔不了外面的聲音。
昨晚淩晨時分郁知夜都還能聽見樓下有醉漢侃大山的聲音,郁知夜在床上輾轉許久迷糊睡過去。
他身上穿的還是平時睡覺愛穿的那件單衣,外衣都還沒有披上就面無表情地去給裴今新開了門:“我後悔了,我就不該來這。”
裴今新背着琴站在門口,看到郁知夜之後眉眼彎起更燦爛了,還在原地晃了晃身體。
“你怎麽跟小餅幹一樣?”郁知夜覺得他面前的裴今新像搖頭晃腦的小鳥兒。
裴今新笑着将郁知夜推回房裏,關了門:“外面好熱鬧,我倆一起去走走吧。”
郁知夜沒應他,也沒避他,脫了自己穿着的那件,拿起床前挂着的程垚崗式大褂長衫就要換。
穿上後又不得要領,轉過身來拉着半天沒理明白的衣襟幹幹地問裴今新:“這怎麽扣?”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起來,寫到大街上賣唱,我就想起杜一庭和林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