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裴今新在臺上就看到郁知夜和陳璟一直在交談,心裏驀然升起幾分揮散不去的隐隐的焦躁。
想要快點到郁知夜身邊去,又不得不專注在彈琴上。
他彈琴鮮少有這樣心浮氣躁的時候。
下了舞臺也是很快地收拾東西,一心一意想要離開。
“裴仙兒!這是我給你帶的禮物。”小樂迷一號拿着一袋子東西纏上來。
“抱歉,我不能收。”裴今新将店家結算的錢揣進懷中,步履匆匆地要走出後臺。
“裴閑啊,他拿的可是老餅家做的核桃糕呢!”有個樂師拉着裴今新衣袖,笑嘻嘻地在旁邊說着話,“要是你不要,那就歸我咯!”
老餅子做糕點的手藝能在研城排前五。
“我早上排了好久隊買來的,想給你嘗嘗。”小樂迷雙眼帶着期待。
裴今新腳步一遲疑,認真地道了謝并收下了核桃糕:“謝謝,我會吃的。”又快步離去。
後臺其他人面面相觑,聚在一起聊起了閑事:“裴師傅今兒個怎麽走得那麽急?連打賞的碎錢都說不算了。”
“那幾點碎銀破銅板的算什麽,裴閑上臺一次得的賞比我演一晚上得的都多,”有人打趣道,“準怕是要去見意中人。”
“瞧他臉上也不大高興的樣子,像是要去見心上人嗎?”有人半信半疑。
“說不定是要去看沒追到的意中人呢?”又有人說。
“或者,要你在後臺被攔着,老見不到另一半,換你能不能高興?”那人又笑着篤定地說道。
“也是,我家娘子在家等我呢,我在這邊也是心焦得很吶。”有人嘿嘿笑了幾聲,又給這個猜測添加一份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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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吵吵鬧鬧的,有店家那邊的人過來叮囑他們:“怎麽都聚一起聊天了,下一個上場的準備好了沒有?!缶都擺上去了嗎?”
“來了!”幾個少年齊聲說道。
場面一哄而散。
從祥雲樓後門繞到正門也要走快半柱香的時間。
裴今新一出門,便被外邊凜然夜風吹了個清醒。
他沒顧得上風冷,大步大步地走着,臉上神色也頗有些嚴峻。
那神情使得其他認出裴今新想搭話的觀衆都不禁噤聲退避了。
他知道陳璟和郁知夜不可能有什麽,但他就是沒法抵抗心裏那種小打小鬧的吃醋和初始展現的占有欲。
不過好像也不是很想設法抵抗就是了。
等到走進門靠近郁知夜和陳璟,裴今新才将神情放松下來。
“你們在聊什麽聊得那麽開心?”裴今新掩下話語裏的一絲酸意,牽着嘴角跟他們打招呼。
郁知夜回過頭看他:“沒聊什麽。”
傍晚的天氣其實不是太好,灰蒙蒙的、陰沉沉的,沒有多少光,連夕陽的一角都沒看見一點。
入夜後的晚空也是厚重雲層籠罩,像在人心上壓了塊大石頭一樣。
進了祥雲樓就不一樣了。
樓裏沒多少人會去注意外邊的天色,他們的注意力都在看表演和和好友聊天上,氣氛始終溫暖愉悅。
祥雲樓的表演不出意外地順利結束了。
裴今新下臺後,三人沒有多在樓裏停留,而是到外面找了個地方吃夜宵。
那時雲散了,稍微露出了點星星月亮的行蹤,倒有一層雨過天晴的美感。
這座明亮城市夜空中浮現着如點點繁星的萬家燈火,街道上亦是人來人往。他們坐在二樓的包廂裏,三個人坐在圓桌的一側,好酒好菜上了一桌。
看得出來,陳璟今晚很高興,話比平時要多。
比裴今新話都要多。
他一直在說着這兩天在研城的趣事。
而裴今新洗了手,正仔仔細細地把桌上放涼了一點的荷花雞撕成一縷縷的肉。
郁知夜看着他的動作,纖長的慣用來彈琴的手指撕起食物來也能把這事做得很優雅。
竹尖似的修長,蔥白似的顏色,幾根手指夾着撕出來的軟嫩雞絲,袅袅煙霧升騰起的全是荷花清香、肉香。
裴今新撕了多久的雞肉,郁知夜就盯着他手看了多久。
“你是不是困了?”裴今新留意到郁知夜定在他手上的目光,湊近他輕聲問了一句。
“有點兒,”郁知夜擡起眼看他,“你手指還挺好看的。”
裴今新很快彎了唇角:“是嗎?”
裴今新把肉撕完,洗了手,三個人才開始動筷子。
陳璟說話有一個好處,就是也不需要旁人附和,自顧自地就說下去了,都沒發現郁知夜和裴今新那邊的情況。
不過等到陳璟把這幾天遇到的好玩的事兒都說完了,他就開始想跟其他人說話了。
也許是因為難得多了一個人一起吃飯,他的事、他跟裴今新經歷的事說起來大都沒那麽有趣了,于是陳璟今晚聊天時格外想找郁知夜搭話。
陳璟天南海北地說,郁知夜偶爾點下頭應一句。
“我和裴閑到研城第一頓飯就是在這家店吃的,那時候吃完我們就決定,離開前必須還來吃一次。”陳璟夾起一塊排骨到郁知夜碗裏,“這蒜香骨得要多吃幾塊。”
又給裴今新也夾了一塊。
陳璟向來是個爽朗快樂的人,今晚他話說得太多太快,俏皮話、逗趣的句子不要錢地大波輸出,裴今新和郁知夜都被逗笑好幾次。
笑着笑着,裴今新又暗戳戳地生出點郁悶——他架在陳璟和郁知夜中間,插不上話,也說不出那麽多趣怪話語,有點兒郁悶。
裴今新嚼了排骨,吐出渣子,狀似無意地夾了一塊醬香牛肉片到郁知夜碗裏:“這個也很好吃。”
“我自己來就行。”郁知夜看了他一眼之後說。
裴今新郁悶程度上升,默默地加快了吃東西的速度。
趕緊吃完,趕緊各回各客棧!
上來的一桌子菜幾乎被他們三人消滅得一幹二淨,只剩下一些辣椒八角等配料留在盤碟上。
“吃太撐了……”陳璟仰靠在椅子上,一開口就打了個充滿食物味道的飽嗝,他艱難地将目光的餘光投向郁知夜,“聽裴閑說你是郎中,能不能給我開一點再怎麽吃也不會胖的方子啊?”
郁知夜今晚吃了不少,但他本身胃口和飯量就不錯,平時也不會讓自己吃得太撐,所以他吃了一晚上,也就是八成飽,剛剛好的程度。
非常舒适、非常滿足的一個程度,連帶着能對其他人事物好感上升的那種。
“你還怕胖啊?”郁知夜對他桌前那一大堆骨頭挑了挑眉,勾着嘴角說。
“怕啊。”陳璟大大方方地承認。
“少吃多動。”郁知夜說,“或者我給你瀉藥。”
“哎——不不不,那還是算了。”陳璟擺着手拒絕。
郁知夜把目光轉向裴今新:“你呢?”
裴今新今晚吃得比平時多些,也吃撐了,目光有點散,但比起陳璟要好多了,他聽了郁知夜的話反應很快地就回了一句:“我不怕胖。”
郁知夜看着他輕笑了一下。
吃完飯,夜漸深,路上的行人已經稀少。
他們三人走出飯館,街上的風鈴随着風輕響,各色燈籠也在風中微微晃動着。
陳璟聽說了李炎的事,既惋惜自己沒吃到烤乳豬,又替郁知夜操心。
“要替人把病治好就挺不容易的了,怎麽病沒治好有點反複都得找你算賬啊?”陳璟憤憤地說,“離譜哦。”
其實陳璟家以往也請過不少郎中醫師,雖說他家裏人也不怎麽為難人,但是病人無法順利痊愈的話,第一時間還是會把賬歸咎在對方醫治不力上。
以前他作為病人家屬,一直站在一種理所當然的角度上。
現在多了郁知夜這麽個朋友、知道裴閑也差點受傷,才稍微體會到醫師的不易。
“就那樣吧。”郁知夜倒是語氣淡淡,不太把李炎那事放在心上,“做樂師的也沒多安全吧。”
做樂師的常混雜在三教九流之地,尋釁滋事的人也是海了去了。
“幸好他身手好,有自保的資本。”裴今新也是心疼郁知夜,當時是當時,當時不心疼,現在想起都替郁知夜疼。
裴今新還記得郁知夜手上的傷,下意識看向他的手。
郁知夜察覺到裴今新忽然望向他手的視線,擡了一下手沖裴今新揚了揚:“沒事了。”
“那你沒想着選一個地方停留下來嗎?”陳璟又問,“開個醫館什麽的,時間久了,口碑什麽的有了,日子也比較安定。說起來,你家在哪?”
“我沒有家。”郁知夜平靜地說,“四海為家。”
夢裏夢外都是。
陳璟張了張嘴,不知道接什麽話。
“四海為家不好嗎?”裴今新笑了笑,接過了話,“不過是一種生活方式罷了。”
雖是和平盛世,又有多少人能安定地長久地停留在一處呢?
陳璟在外面走久了,還是會想念家人的。
但裴今新和郁知夜和陳璟不一樣,他們都沒有家可以回去了。
他們選擇了走,迎接的是風一樣的自由。
陳璟愣了半晌,與他并肩在走着的兩個人,一個神色冷清随意,一個帶着真誠笑意。陳璟忽然發覺他倆才像是一路人,除了相貌之外,那份恣意簡直是從骨子裏溢出來的。
最後陳璟扶着額,笑得有點無奈:“你倆是真灑脫。”
又過一條街,如意客棧就在面前,陳璟在客棧門口和他們分別。
時間更晚了,街道上人更少了。
白天擺攤的人都早就收起攤子回家了,路上只剩下一些客棧透着紅光的大紅燈籠高挂着。
少了一個一直說話的人,這個夜晚一下子也安靜了不少。
裴今新和郁知夜一路沒多少話,安安靜靜地,氣氛透露着點溫馨。
沒多久,他倆也回到了他們所投宿的那家客棧。
郁知夜八成飽,走了半個時辰,到房間剩下七成飽。
浴桶溫水裏一泡,七成的滿足飽腹之意泡出了九成睡意。
單手搭在浴桶邊緣,眼睛閉了歇息,不一會兒,頭開始一點一點的,差點在裏面睡着。
溫熱的水泡到有點微涼了,郁知夜才驚醒似的猛然擡起頭。
可是實際上他人還沒清醒,裸在空氣中的皮膚卻起了一層微微的戰栗。
從水中起來,郁知夜披了一層衣物推開窗,夜空幾點星光,視線慢慢往回,看到了裴今新房間探出來的腦袋。
不過郁知夜沒有看到,與此同時那驟然在裴今新眼神裏亮起的光。
過了一會兒,郁知夜房門被敲響。
還沒開門,郁知夜都已經猜到是什麽人。
裴今新也已經洗了澡了,整個人衣冠服飾透露出一副準備要睡了的樣子,臉上卻是有些神采奕奕。
“這麽晚還不睡?”郁知夜有點懶懶地問話,開了門卻沒讓人進來的意思。
“有點兒失眠,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麽寧神安眠的藥草包。”裴今新笑意盎然。
說的是假話,這個世界裏的裴今新不會失眠。
作者有話要說:
陳璟:可惡,被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