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無憂無慮,一夜好眠到天亮。
初七早上,陳璟果真一早就來了,但好歹沒前幾天早到擾裴今新清夢的那種早。
為了信守承諾,他自己也是被侍從叫了好幾回才艱難地從被窩裏爬出來。
從如意客棧過來,陳璟一路上看中什麽就買什麽,到裴今新房門時已經是左手一串右手一串的了。
裴今新剛打算出門找郁知夜去吃早餐時,聽見了陳璟輕輕重重的敲門動靜。
門剛打開,陳璟就一陣風那樣走進房裏,将手上的一大堆東西放到了房間的桌子上。
“呼。”陳璟松了一大口氣,“早早早,我給你買了早餐。”
裴今新關了門,向陳璟那邊走過去:“這麽多?”
“哈哈哈,不小心就買多了。”陳璟拿桌上茶杯倒了滿杯茶水,咕嚕咕嚕地灌了滿口,喝完還嫌棄,“這茶葉太次了。”
裴今新啧了一聲:“你下次自個兒帶茶葉來。”
“你這兩天去哪了?看起來怎麽曬黑了些?”陳璟坐下緩過氣來後盯着裴今新好半晌,又看見窗邊的小鳥,疑惑地問,“怎麽還多了個瘸腿的小鳥?”
裴今新皮膚白,不經曬,曬黑一點都明顯,不過過幾天就又能白回來了。
裴今新摸了摸自己的臉,倒也沒太在意:“上山看日落去了,鳥也是山上撿到的。”
陳璟一下子瞪大了眼:“好家夥,也不叫上我?”
“叫了你能去?”裴今新不鹹不淡地反問。
陳璟撇了撇嘴,還真不能。這兩天他被他哥看管得可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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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我哥下午離城,我中午得和他一起吃飯,然後送送他。”陳璟早上能那麽輕易地出來找裴今新,還是因為答應了他哥中午一起吃飯呢。
裴今新笑了笑:“去吧,別忘了晚上祥雲樓的表演就行。”
裴今新有自知之明,他和陳瑜,到底還是陳瑜要對陳璟重要些。
“那你是一個人上山的啊?”陳璟又問。
“不是,認識了一個朋友。”裴今新說。
陳璟驚奇地哎了一聲,這幾年跟裴今新呆在一起,裴今新性子确實柔和,可身邊除了他,也沒見他能添幾個說話交心的朋友,如今一聽裴今新說認識新朋友,倒覺得蠻難得的。
裴今新笑了笑,簡單幾句跟他說了郁知夜的事,但沒提自己對郁知夜的感情,只說對方是個挺好的人。
“接下來的路程,大抵他也會跟我們一起走。”裴今新将這件事也告訴陳璟。
他将陳璟帶來的東西放好,心裏思忖着要不要叫郁知夜一起過來吃早飯。
“那敢情好啊,多個人還多個伴呢。”陳璟不說二話便高興地答應了,“幹脆讓他等會兒過來一起吃早飯吧。”
嗯哼,想一塊去了。
裴今新笑着點了點頭。
陳璟說着話,老扭頭去看窗邊那小鳥。
“是只畫眉啊。”陳璟眨巴眨巴眼睛,對小鳥小雞小鴨什麽的都感興趣,于是也就走過去摸了兩把毛茸茸的金棕色鳥肚子,“叫聲清脆,也還怪好看的。”
“身上有傷口呢,”裴今新壓低了點聲音,阻止陳璟沒輕沒重地撸小鳥,“別總碰它。”
“嚯?”陳璟笑着回了頭,“這麽金貴?”
“我看你這兩天倒是吃得臉都圓了些。”裴今新拿手理了理衣服,把亂翹的頭發捋到身後,準備起身去找郁知夜。
陳璟剛認識裴今新時還裝模作樣地保持一副陳家三公子的派頭,結果私下裏跟裴今新相處則總是咋咋呼呼的。
他小時候長得很白,皮膚精致,又有點兒嬰兒肥,長大後身體抽條了,這兩年曬得膚色深了些,瞧着也清秀了不少。
陳璟可愛美了,說什麽自己是要登臺表演的,必須保持好形象,可總不住跟着裴今新吃吃喝喝,偏又容易胖。多吃一點也不往身上長,那臉可就圓得明顯了。
他哥過來找他,見着弟弟了老覺得弟弟沒吃好沒穿好,給陳璟添衣服、找好吃的、買些新奇玩意兒送弟弟,一樣沒落下。
陳璟吃飽睡多,自然也就……臉圓了點。
聽見裴今新那話,他神色都添上了些驚恐:“不會吧不會吧?”一邊還掏出兜裏的銅鏡照着。
浮生半日,一晃就過,眨眼就到了夜晚。
坐在臺下喝茶吃餅嗑瓜子,郁知夜的心境到底和第一次看裴今新表演時有了些許不同。
裴今新上臺時還特意向郁知夜那邊看了一眼,對他笑了笑。
郁知夜揚揚眉,也對他勾了勾嘴角。
祥雲樓比清音樓門面還要大些,店裏一樓二樓都坐滿了觀衆,裏三層外三層地把舞臺圍住了。
人更多了,聲音也就更嘈雜了。
郁知夜聽着其他人聊收成、家事,也聽到別人讨論裴今新。
關于裴今新的事,郁知夜心中有些微訝地發現,他在短短幾天內對裴今新的了解增進了不止一點兩點。
好聽的音樂聽一遍兩遍三遍都不會膩。
郁知夜輕輕地拿瓜子在桌面上打着拍子,敲幾下之之後又把瓜子吃掉。
這次也是先是陳璟表演,然後是裴今新。
陳璟下臺,裴今新上臺,不久,陳璟便從後臺出來,坐到了郁知夜身邊。
郁知夜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
白天裴陳郁三人已經見過面、打個招呼,夜晚還一起在祥雲樓共度了晚餐,知道彼此是即将一同上路的關系,但聊的事情不深切。
陳璟坐下來後,有幾個看表演的認出他了,小聲聊了幾句,接着又繼續聽裴今新表演了。
“裴閑的琴聲不錯吧?”陳璟拿出自己的水壺喝了兩口水,招來小二撤了桌上那些殘羹冷炙,點了一些花生米之類的小吃。
喜歡這個東西真是太掩藏不住了,它埋在心裏,溢得要滿出來,忍不住地要将這種情感分享。
這兩三天,身邊的人都總喜歡到郁知夜那找一句附和,希望從他那得出對裴今新一句誇獎。
這人可以是郁知夜,也可以是其他人,似乎從旁人那得來一句誇獎裴閑的話能比別人誇自個兒還高興。
郁知夜在研城的這幾天深切地感受到了他們癡迷音樂的脾性,有點兒能明白這種心情,但又不怎麽能體會這種心情。
只是淡淡看了陳璟一眼,點了點頭。
他們還愛給郁知夜科普裴今新的生平事跡。
“我第一回 聽他彈琴,就覺得這兄弟了不得,以後必能靠着一把琴名揚天下。”陳璟想起當年第一回見裴今新的樣子。
當時陳璟是假正經,裴今新是真正經,舉手投足都自有一番氣度,彈起琴來是真讓人如癡如醉。
郁知夜望着臺上人,兀自挑起眉尾:“揚了嗎?”
“快了。”陳璟肯定地說。
過來送食物的小二耳尖,聽見他們讨論的話,上着菜還捧了裴今新一句:“至少裴琴師在研城這還是小有名氣的,名揚天下指日可待。”
放完了菜要離開時還說一句:“當然啊,陳小師傅的琴——也不錯。”
那話音跟着眉毛一起揚起,惹來陳璟一句笑罵。
裴今新餘光看下來,看見陳璟和郁知夜坐近的身影,目光一頓,陳璟一眼就看見了,歡快地跟他招了招手,裴今新也隐秘地向他們回了個笑。
陳璟收了手,繼續吃東西,單方面繼續和郁知夜“有說有笑”。
“我這琴自然是沒有裴閑好的。”陳璟對此一點兒也不遮掩,“我跟着他一塊兒來演出,主要是想游歷天下,順便多聽聽他彈琴。”
郁知夜挑着眉,又輕聲笑了一聲。
陳璟琴不如裴今新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包括陳璟自己也承認,陳璟本人卻毫無芥蒂。
他覺着裴今新身邊的人也都挺有意思的。
實際上,郁知夜還記得陳璟,也記得當時那人對陳璟說的那句“別總是跟裴閑走那麽近”。
陳璟那晚卻對郁知夜毫無印象。
“我見過你,在羊肉攤子上。”郁知夜終于舍得把精力從裴今新琴聲上分出來一點,視線難得稍長時間地停留在陳璟臉上。
“啊?嗯?”陳璟呆了一會兒,接着有點兒不好意思似的用手遮住了臉,他反應過來了,“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陳璟接着還給他哥辯解了一句:“我哥那人就那樣,他其實對裴閑也沒什麽惡意。”
郁知夜輕勾着嘴角,有些似笑非笑地,微挑的眉峰更增添他的魅力。
“他為什麽說要你少接近裴今新?”郁知夜問出他想知道的問題。
“我哥他……”陳璟當然知道原因,但此刻,面對郁知夜的詢問,他有些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猶豫間,裴今新的曲目表演結束,觀衆席上爆發了激烈的掌聲和叫好聲,大把的碎銀票子扔到臺上,幾個人麻利地上來收拾。
裴今新道了謝下臺,周圍的喧鬧聲小了些,在等下一個表演的空隙裏大家慢慢又聊起來。
陳璟眨了眨眼睛,湊過去小聲和郁知夜說話:“我就悄悄告訴你啊,別告訴別人。我哥不願意我跟着裴閑在外面彈琴賣唱。”
陳璟抿抿唇,聲音更低地說:“畢竟現今大家還是看輕戲子樂師,我倒覺得沒什麽,都是一份職業罷了。還有一個原因是,我哥不喜裴閑師父。”
郁知夜偏過頭看向陳璟的方向,微微垂着眼眸:“蔔樂?”
“他把師父的事情也告訴你了?”陳璟這下是更加驚訝了。
“嗯。”郁知夜神色淡淡地颔首。
這件事說起來也不是什麽秘密,陳璟想了想,要是他不說,裴今新更不會跟郁知夜提這些。
但既然都是朋友了,陳璟想這事也是能對郁知夜說的。
“蔔先生實際上也是我師傅,當時師傅只收了裴今新一個徒弟,亦師亦父那樣帶着他的。”陳璟說。
小冊子裏的夢境畢竟都只是模糊的記錄,對蔔樂和陳璟的事情提得都很少,郁知夜想知道更多事情。
“那你呢?”郁知夜問。
“我啊……”陳璟又露出那種有些青澀腼腆的笑,“靠家裏有錢,打動蔔師父教我學琴的。”
郁知夜勾了勾嘴角:“理由很充分。”
陳璟頓了頓:“蔔先生他總是不高興,我每次見了他都有些害怕。我家裏人怕師傅那陰郁的性情會影響到我,所以不想我跟師傅和裴閑多來往。”
“你為什麽選他做老師?”郁知夜問。
“蔔先生琴技實在高超,”跟裴今新一樣,陳璟拜師學藝的日子裏也是好壞摻半的,甚至相比裴今新,陳璟從他倆身上得到的要比付出的多得多,因此想起他們起初相識的日子,陳璟淺淺地笑了起來,“小裴郎君也實在可愛。”
“怎麽個可愛法?”郁知夜又問。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陳璟陷入一種微微沉思的狀态,“他那時候的生活的确是痛苦的,但他告訴過我一句話——‘放任這種痛苦,它也就是痛苦,每一天每一天都過得痛苦。倒不如試着改變,讓自己過得開心一點。’”
“他還說:‘改變很難,嘗試也未必能成功,但總比自己一直一直陷在深淵要好。’”
“裴閑他也的确做到了。其實我跟着蔔先生學琴,更多時候是去找裴閑他教我的。蔔先生總對我學琴不夠滿意,反而裴閑教了我許多技藝。”陳璟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堅定樂觀又真誠,他因為回憶中的裴今新而笑起來,“裴閑人真的好好。”
陳璟的描述和郁知夜對裴今新的印象重合,雖接觸時間不長,但從小冊子上和實際相處這幾天來看,都不難看出裴今新就是那麽一個人。
郁知夜眉頭微微蹙起:“确實。”
難道裴今新就沒有軟弱的、陰郁的、不那麽好的那一面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小陳:小裴他人很好啊,快對他好一點!
小魚:我要看人堕落就變壞的故事,要看擺爛!
小裴:他倆背着我在說什麽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