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裴今新的确是胸口倏地遭受劇痛,當時什麽想法都沒來得及有,直接就疼得往下倒了。
在郁知夜過來扶住他的那一瞬,那種猛然的鈍痛已經消失了,可是像地震一樣,強烈震動過後仍有餘震。
他的呼吸急促,挨在郁知夜的身前連抓住對方扶穩自己的力氣都沒有。
裴今新閉着眼伸手握拳虛虛地頂住胸口,痛苦得五官團在一起。
病象來得如此突然又迅速,郁知夜從來沒接觸到過這樣的病,倒懷疑起他是染了什麽毒或者什麽舊疾複發。
他腦海裏總覺得這一情節熟悉,只是目前狀況沒時間讓他深思。
郁知夜伸手探他氣息,拉起裴今新的手撫他脈搏,然而脈象紊亂,探不出個所以然來。
同時,郁知夜握着他手腕,明顯感到他身體溫度有所下降。
郁知夜解下他的包裹,将他移到一旁靠着樹坐着。
他把外衣解下,披到裴今新身上,又試了一些方法檢查他身上的狀況,似乎也無效。
郁知夜剛才伸手接住裴今新時,火折子掉到了草地上,熄了。
他把裴今新放到樹下,等了一會兒都沒見裴今新有反應,又去撿回了火折子。
晃了晃,再吹,還能用。
郁知夜随手把火折子插在了旁邊的石縫中,在裴今新身旁盤腿坐下。
夜裏林間溫度下降得快,郁知夜從他倆行囊裏拿出所有衣服,他自己穿了一件,其餘的都披在了裴今新身上。
而裴今新則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掙紮着半睜開眼,然後便開始從自己身上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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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找什麽?”郁知夜猜他身上可能有藥,也伸手到他身上試探着。
“……藥,丸,”裴今新的聲音有些低沉嘶啞,說話也有點斷斷續續的,“我,懷裏。”
郁知夜很快從他衣服裏摸出一個小木筒,裏面就只有一顆藥,他看着裴今新,想問是不是這個,但裴今新身上也有只有一顆藥,而且裴今新一直皺着眉連眼睛都沒有睜開,他狐疑地聞了一聞後,直接把藥喂給了裴今新。
吞下藥丸後,裴今新似乎也沒有多大好轉,仍然是面色蒼白、閉着眼地躺在那裏。
要不是郁知夜探過他鼻息,真得懷疑那還是不是個活人。
那只畫眉還在那吱吱啾啾地輕聲叫着。
郁知夜坐了片刻後站直身往附近走去,再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了一些枝葉和枯木,還有一些藥草。
他回來時,裴今新用着跟剛才一樣的姿勢躺在那裏,依舊沒什麽動靜。
郁知夜看了一眼裴今新,又看了一眼那只小鳥。
受傷的淺金色小鳥叫聲已經變得更加微弱了。
郁知夜又從周邊摘了些野果,還撿了些枝葉幹柴生了堆火。
火光暖融融地溫暖着裴今新。
服藥後約莫過了有一炷香的時間,裴今新才動了一動,身上披着的層層衣物滑落下來了一點。
他睜眼先是下意識向四周張望,看見了琴,心裏才安定下來。
再張望,看見郁知夜安靜地坐在一旁,心中一暖。
“謝謝。”裴今新剛才并沒有失去意識,郁知夜走遠又走回來他都知道,他胸口的陣痛正在消退,但還沒有恢複到能好好動作、講話的地步,接着有些虛弱地笑了一下,“你是個好人。”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荒郊野嶺中風打着碎葉。
郁知夜沒有在這時候棄他而去,還給他添衣燒火,裴今新已是感激。
而郁知夜聽到這句話之後顯然怔愣,也有點無語,乃至于他聽到之後不敢确定,過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
再給郁知夜一百個兩三秒,他也不會猜到裴今新醒來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郁知夜有幾分無言以對,皺了皺眉,幹巴巴地問道:“沒事了?”
裴今新身後的那顆大樹長得并不算筆直,樹幹恰巧有點長歪了,正适合靠在那裏。
那一顆藥丸的功效還是不錯的,裴今新睜開眼後慢慢地開始恢複過來了,說話也漸漸有了力氣。
他身上被火烘得有些熱了,可也沒有伸手将衣服挪開。
“嗯。”裴今新聲音沙啞,語氣裏捎帶着點連累了郁知夜的愧疚,“我……沒什麽大礙了,但今晚恐怕沒法下山了。”
“在這露宿一夜吧。”郁知夜并無所謂在客棧住還是在野外住。
“嗯。”裴今新垂眸聲音很低地應了一聲。也只能這樣了,他聲音很低地說了一聲,“謝謝。”
郁知夜到湖邊把野果洗了洗,用葉子盛了放在裴今新身邊,順便又在附近薅了些更粗的木頭來當添火。
裴今新吃了幾顆野果,酸酸甜甜,有些回甘。
裴今新身體已經緩過來了,唇色和臉色都不似剛才一樣蒼白。
郁知夜再次探了裴今新的脈,脈象又同正常人沒什麽異樣,他的身體也恢複到如常有些涼的溫度了。
“怎麽樣了?”裴今新很配合地給郁知夜遞手,語氣裏有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期待。
“脈象恢複正常了。”郁知夜眉頭輕蹙,心中有許多的不解,手裏也攥着對方的手沒有松開,“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病症。”
一團一團的迷霧組成了一個看似健康樂天善良的裴今新。
裴今新聽了郁知夜的回答露出了帶着一點苦的笑容,他指望郁知夜能看出他的病情如同指望能于荒漠看見粉紅色的湖泊——他生命中僅僅只看見過這種湖泊一次。
他明知希望很小,卻仍不願放棄希望。
可惜聽到的也只是從不同人口中說出的“無能為力”。
說實話,裴今新的突然發病并不能引起郁知夜的同情,郁知夜給他蓋上衣服找來野果,也不過是報他晚上帶來食物的情。
但裴今新的确引起郁知夜對他越來越好奇,超過平淡生活中其他一切事物。
他離裴今新離得有些近,擡起了眼簾問:“舊疾?”
裴今新從苦笑中愣了愣,然後笑容變得放松了一些:“我以為你不會問的。”
“怎麽?”郁知夜單腿半跪在裴今新面前,脊背彎成好看的弧度,低垂的頭輕微仰視的眼中映了明滅的光,同時火光也在他臉上勾出清晰的陰影,“這是不能問的問題嗎?”
聲音低得有點兒像妖鬼的誘哄。
裴今新感覺到自己的心在微微顫動着,一時還以為是舊疾新出的後遺症。
他撞上郁知夜的目光,很快又垂下眸去,狀似輕松地說:“我只是以為你不會對此感到好奇。”
郁知夜在他面前發出一聲輕笑,說話的聲音也是輕而動人:“別太低估我對你的好奇心。”
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将裴今新身上披着而快要滑落的外衣拉好。
指尖隔着衣物劃過,留下一片酥麻癢意。
裴今新被握住的手無意識地一動,郁知夜便收回了手,但還維持着原來的姿勢。
也許是夜色太溫柔,也許是郁知夜這人太能賺人信任,裴今新頓了一頓,終究是覺得這事也沒什麽好對郁知夜隐瞞的:“是舊疾。”
“心痛?”郁知夜眼神若有似無地落在裴今新的胸口。
裴今新點了點頭。
“多久發作一次?”郁知夜問。
“這幾年發作頻率有些變高了,”裴今新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之前是一年發作一次,後來變成了半年發作一次,這次……只隔了三個月。”
“所以你把藥随身帶在身旁?”郁知夜問。
“對。”裴今新逐漸把自己和郁知夜代入了病人和醫師的關系,“發病前是無征兆的,所以我通常都會帶着藥。”
“發作時是什麽樣的?”郁知夜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裴今新臉上。
“像突然有人用冰錐大力地刺入我的心髒,但痛楚會慢慢消失。”裴今新擡手撫了額角,掩住眼裏閃過的悲傷。
“無法動彈?”郁知夜說。
“不是,”裴今新收起手,微微搖頭,“是痛到不想動。”
接着裴今新又很輕微地彎了彎嘴角:“我很怕痛的。”
是個笑容,而且是讓人看了會心疼的那種笑容。
郁知夜用舌尖碰了碰抿起來的唇,一時無話。
“就如你所見,發病時氣息紊亂,不發病時跟正常人無異,從脈象都看不出毛病。我這幾年找過許多郎中,但都沒有找到解決的方法。”這怪病落在誰身上都不好受,但裴今新首先要說服自己過得并沒那麽苦,“其實發作時間只占我生命中極小一部分,起碼也不至于讓我覺得太難受,半天一晚的,熬一下就過去了。”
“我能看一眼嗎?”郁知夜的指尖已經伸到裴今新的領口,正試圖挑開對方衣襟。
裴今新不自覺地收緊了呼吸,可他沒有動彈,直到郁知夜将他衣服拉開了一點,微涼的夜風令皮膚一陣顫栗,他也沒動。
玉石般的光滑胸膛染上了融融紅焰,裴今新輕聲說:“從外表看不出些什麽的。”
郁知夜仔細看了一下,确實沒有任何淤青或傷口,沒能從他身上看出發病的跡象。
郁知夜換挑為勾,替他衣服随意地攏了起來。
他擡頭看見裴今新微紅的耳尖,忽而一笑:“臉皮這麽薄?”
裴今新不太自在地把衣襟整理好:“不太習慣而已。”
郁知夜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
“這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郁知夜翻身坐到裴今新身邊,同他一起靠着樹。
“我九歲時冬天不小心落水了一回,接着便生了一場大病,發燒燒了三日,從那才開始有的病根。”裴今新給郁知夜透露了當年的事。
郁知夜腦中靈光一閃,似冰面裂開一條縫隙——他想起來了。
在他當年看過的噩夢集裏,其中一個夢主角身上就有這麽一個怪病。
郁知夜也就才忽然明白自己是穿越到了裴今新的夢裏。
那本噩夢集記錄下了當年那個裴今新做過的許多噩夢,這個夢的篇章還比較靠前。郁知夜記得得也比較清晰。
但它畢竟只是一個夢的記錄,不會具體到哪裏。
郁知夜大致記得在這個被記下來的夢裏,夢主,也就是裴今新,他挺慘的。
失足落水被救起,大病一場,自此落下病根,往後餘生時不時發作一回。第一次發作時他生生熬過去了,第二次才在他鄉遇到一江湖游醫,那人給了他開了藥,也是治根不治本,終其一生受病痛所累。
大病醒來後父親不見了,家裏房子也沒了。
跟了個師父,四處行走、學藝。沒幾年,師父也死了。
他的朋友成家立業,選一城紮根安穩立命。他孤家寡人,沒有什麽相伴之人,沒有妻兒。
那個世界裏裴今新的結局就是孤獨終老,病痛纏身,連自己的愛好都沒法再拿起。
但郁知夜确定夢裏沒有他的存在,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穿越到裴今新的夢來。
郁知夜沉默了半天,心神漂移不定,但再次想通的過程并沒有太困難。
知道了現狀也就如此,不知道也不過如此,郁知夜決定生活仍舊如常地過。
作者有話要說:
郁知夜,一個超級慢才拿到自己穿越劇本的男人。
前幾天寫了肉夾馍之後,一直想吃一直想吃肉夾馍,一直沒找着機會,今天終于點了一份外賣,結果把肉夾馍錯點成了蔥油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