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事情的起源是那樣子的——
三天前的清晨,郁知夜剛到研城。
郁知夜每到一座城都是放下行李,洗漱後就去擺攤賺盤纏。
他找了個客棧落腳後便出門找了個合适的位置擺攤。
主要是賣藥,郁知夜也表明自己懂醫術,能行醫。
不過這年頭大家大多都有些諱疾忌醫。
何況他剛來到研城,年紀又輕,一般百姓不會願意找這種不知底細的小游方郎中行醫。
命只有一條,誰願意把自己生命輕易托付到另一人的手上。
那天也是趕了巧了。
李炎母親半月前便害了傷風,一開始兩人都不願意找郎中治病,到後面病情加重,李炎才不情不願地去找了城東的一家醫館來替他娘看病。
這一治,銀子花了不少,病也反反複複,沒能治愈。
李炎本來就不信醫術能救人,總覺得都是些奸詐狡猾之徒騙財的手段。
他高價找了郎中沒治好病,更是不肯再信那醫館。
李炎母親停了藥,生生又熬了幾天,病情也不見好轉,到了三天前的那晚上更是病情急轉直下。
那晚她病得神志模糊,一晚上都在咳嗽、呻/吟,聽得李炎一晚上提心吊膽。
李炎覺也不敢睡,跑出跑入替他娘浸熱毛巾敷在額上,又給她倒水加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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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還是不行。李炎心下失了主意,往日不求神拜佛的他也開始求神拜佛,他母親病得連話都說不清了。
李炎覺得這樣下去真的不行,連夜跑出門尋醫。
他不再信之前那家醫館,而且當時他和那郎中吵了一架,關系弄得很僵。
他又找了其它兩家醫館,天黑,無人應,有人應也不肯出診。
最終在心灰意冷之際遇到郁知夜。
郁知夜也不挑客,見他大晚上跑來跑去,也點頭答應去救他娘。
郁知夜留在那觀察了半夜,開了藥方,也賣了他一天的藥,然後走了。
第一二天時,李炎母親确有好轉。
可第三天一早,她咳出的痰中帶了血,李炎便帶着兄弟滿城尋人。
李炎家裏的事,趙三趙四知道個大概,見了郁知夜和裴今新在一起,也分不清誰才是李炎口中的害人庸醫。
他們又氣又急,也沒心情分人,心想把兩人都抓起來帶到李炎母親床前忏悔。
他們仨仗着自己平日屠宰牲畜練出一身粗肉、有幾分蠻力,沒想到竟落得如此田地。
不忿啊。
又沒什麽辦法。
打架打不過那個帶匕首的,耍嘴皮子耍不過那個帶琴的。
衆目睽睽之下,三人唯有答應裴今新和郁知夜的要求。
郁知夜說要回去再看李炎母親病情,李炎先是拒絕,後又屈從在兩人文武攻勢下——沒動手,主要是李炎還抱有不知從何而來的自信,覺得剛才自己只是一時失手,要認真打起來,裴郁二人還是不是他們的對手。
但剛才被壓在地上,李炎心仍有餘悸。
三個大漢一臉不爽又愁眉苦臉地走在前頭帶他們回李炎家,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裴郁有沒有跟在後面。
看到那兩個走慢了、離他們距離遠了,眉頭就皺得更深,一副怕他們要逃跑又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但看到對方離自己走得近也不怎麽開心。
非常別扭。
裴今新和郁知夜倒坦然,該是怎麽走就怎麽走,并不因三人不虞的面色而影響自己。
裴今新離郁知夜離得挺近,他用手悄悄捅郁知夜腰:“就這麽跟他們回去,不怕他們使什麽手段?”
郁知夜瞥他一眼:“他們沒這個本事。”
很好。
很嚣張。
裴今新感覺自己應該多和郁知夜走在一起,學習一下這種良好的心态。
剛才裴今新大致從李炎那夥人口中大致了解了事情起因,但郁知夜并未辯駁什麽,只是說要再去看李炎母親一回。所以裴今新現在還是處于一團迷霧中。
“不知道李炎娘親現在如何了,”裴今新悄聲跟郁知夜說話,心裏終究是有些不安定,“希望她沒事。”
既為李炎那位病危的母親不安,也為郁知夜的處境感到不安。
郁知夜看起來一點擔心都沒有,聽了裴今新的話後道:“你可以先回客棧休息,或是自己去逛。”
“不,我不回去。”裴今新沒有猶豫就拒絕了,“剩你一人過去,太危險了。”
“別多想。”郁知夜也不覺得裴今新有理由跟他過去。
提到客棧,裴今新沒理會郁知夜的話,倒是又說:“我客棧的行李裏還有些銀子,倘若等會兒有什麽需要用到錢的地方,千萬別為錢苦惱。如果不夠,我興許還能找朋友借些。”
裴今新沒多少錢,只覺得錢和人相比沒有能比的餘地。
旁邊那人穿得也不過是一身素衣,郁知夜知他也不過是一江湖樂師,說的話口氣卻不小,然而也都是為了他。
郁知夜低垂的眼眸似是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着什麽。
但半晌也沒有回答裴今新的話,他伸手握起對方手腕,反而問道:“手傷得嚴重嗎?”
郁知夜指腹是暖的,而裴今新手常年有些涼,忽地被碰,心裏控制不住地一悸,随即一陣暖意蔓延開來。
郁知夜還是那樣冷冷淡淡的語氣,說不上有多體貼,捏他手的動作也跟捏豬蹄子沒什麽兩樣。
可那份關心是真切的。
裴今新心裏泛起暖意,臉上也露出點笑意來:“可能是扭傷了一點,過兩天就好了。”
郁知夜将他袖子拉高了一些,露出光潔的手腕,上面有剛才被抓捏的幾點淤青。
郁知夜在他手腕附近輕輕按了按:“疼嗎?”看起來并無大礙。
“就一點點。”裴今新試着轉動手腕一圈,并沒感到太大苦楚,“沒什麽事……嘶,應該不會影響彈琴吧?”
“擔心後天的演出?”郁知夜問。
“有點。”裴今新坦言,“傷得是手,多多少少都還是有些擔心。”
“不影響。”郁知夜說,“這兩天不要練太長時間就行。”
“嗯……那你呢?”裴今新記得郁知夜用匕首抵着別人脖子上手上也是傷了的,他低頭看到郁知夜手上幹涸的血跡,“手上的傷要緊嗎?”
“皮外傷。”郁知夜傷口傳來輕微的一跳一跳的刺痛,但他看都沒看自己手上的口子。
“你……”裴今新還想說點什麽。
“到了。”李炎在一座房子前停下來,皺着眉打斷他們說話,又低聲斥責着,“聊什麽呢?有那麽多話可以說的嗎?我老娘還在床上受着苦呢。”
郁知夜懶得管他那種虛張聲勢,站在門前等他開門。裴今新也沒打算搭理他的話。
進去後發現面前房子十分普通,黃泥砌成的牆,瓦片堆成的屋頂。
沒有太多浮華的裝飾,裝修得簡單而實用。
院裏還圈養着兩頭黃牛。
幾個人過來的時候,那頭老牛吃着草慢悠悠地看了他們一眼,又毫不在意地移走了目光。
裴今新走在最後進了門,路過院子時多看了那牛兩眼。
儲備糧?
“娘!”李炎從進屋便開始喊,邊進去便往自己身上拍拍擦擦,把剛才沾染到的泥土拍了個大半,“兒子回來了。”
“兒啊——”一道有些沙啞的老婦人聲從房裏傳出,“咳咳。”
李炎自顧自地推開房門往裏走,郁知夜也跟着進去了。
裴今新猶豫了一下,看着客廳裏的留下的趙家兄弟,也跟着郁知夜進房了。
房裏沒有開窗,正午時候也顯得有些陰冷,空氣裏彌漫着一股陳舊的味道、也飄着淡淡的苦澀藥味。
一盞燃盡的燭火擱在一旁,房裏的桌子上放了幾個梨子,地板有些灰塵,還有半幹的水跡,像是有段時間沒有打掃過一樣。
躺在榻上的老婦人頭上烏發白發交雜,聽了李炎聲音後正想要坐起,李炎大步走過去扶她。
老婦人露出上半身,大概是在床上躺得有些久了,發絲和衣物都有些淩亂。
她伸出去讓李炎扶着的手有些浮腫,但跟李炎粗實大手一比,倒襯得有些嬌小了。
“娘,”李炎坐過去床頭,聲量小了些,粗犷的聲音弱了下來,“好些了嗎?”
“好點兒了……咳,”老婦人聲音裏夾雜着咳嗽,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看見李炎脖子上的血痕,忽地心疼,“兒!你怎麽了?”
突然激動的情緒連帶了好幾聲咳嗽,咳得她皺着眉半彎着腰。
“我沒事,剛在外面摔了一跤,被樹枝劃了一下。”李炎連忙伸出另一只手去拍拍母親的背,幫她順氣。
李炎母親咳了幾聲便順過了氣來,面色變得有些紅:“走路要當心點啊。”
裴今新和郁知夜站在一旁沒說話。
等李炎母親反應過來,才發覺屋裏多了人。
“郁醫師?”老婦人看看郁知夜,又疑惑地盯着裴今新看。
李炎暗自瞪着他倆。
“我來看看你身體好些了沒有。”郁知夜毫無所覺似的走過去。
老婦人牽起嘴角笑了笑:“那旁邊的小公子是你的助手嗎?”
裴今新沒等郁知夜回答,自己先對她挂起笑點頭:“我過來給他幫忙的,老夫人感覺還好嗎?”
李炎母親順過氣來後就沒怎麽咳嗽了,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卻也比郁知夜最初見她時恢複了些精神。
她自然地伸出手讓郁知夜給她把脈:“好不少了,這兩天咳嗽都少了,身上也有點力氣了,不像之前那樣只能軟癱在床上。”
同時也看見郁知夜手上的幹涸的血痕,關切地問:“郁醫師的手怎麽了?”
“采藥時被草割傷了。”郁知夜給她把過脈,又看了她其它症狀,總體來說,李炎母親的身體是在好轉的。
“這年頭的植物可真兇。”老婦人喃喃道。
老婦人倒比李炎要相信醫師一些,第一次見郁知夜就覺得他雖然冷冷淡淡的,但神色認真,氣質不凡,且吃了他的藥後确有好轉。
今天見郁知夜身邊帶來的小夥子,也是芝蘭玉樹,心生好感。
她不知道今天是李炎過去找郁知夜晦氣,以為是郁知夜惦念她,又過來看她病情,心下越發感激。
李炎母親垂着眸溫聲對郁知夜說話,問他這幾天過得好不好。
李炎臉都黑了,可在母親面前又不願意和郁知夜起争執,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陰陽怪氣:“娘,他醫術不行,你今早都咳血了。”
李炎母親反而是寬慰李炎道:“就一點血絲,後來我躺了一上午,現在咳嗽也沒事兒了。”
李炎急得眉毛揪成一團:“一點血絲也是血!”
李炎母親:“你可別瞎說,這話傳出去,郁醫師還要不要開張了?”
“我管他要不要開張!”李炎氣得把自己頭發都抓下來了兩根。
作者有話要說:
一邊是母慈子孝,一邊是醫患和諧。
真好真好(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