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陳璟去敲門的時候,好像是把裴今新吵醒了。
裴今新懶懶散散地披着薄衫來開門,眼睛半睜不睜地,開了門又拖着腳步走回去卧倒在床榻上。
被子也沒拉攏,長衫衣擺落了一截兒在地面,他背對着門側躺着。
天色尚未明朗,只有依稀一點月光透入房內。
陳璟把門關了,點燃床邊燭火,又坐到床沿推攘他。
“裴小郎君。”陳璟沒太用力地推他兩下,裴今新沒反應。
“小裴郎君。”陳璟接着軟聲喚他,又搖他肩膀。
裴今新被擾得沒法,把陳璟手拍開,往被子裏縮進去。
“你昨晚不是沒回來嗎,這麽早來尋我做什麽?”裴今新被吵醒了,一下也睡不着,踢了踢被子,沒甚好氣地說道。
陳璟原先是和裴今新一起在客棧定了住宿的,裴今新昨晚敲過陳璟門,知道他沒回客棧落腳。
陳璟哎呀一聲:“這不昨晚被我大哥抓走了,他也不讓我過來找你,我只好偷偷跑出來了。”
陳家是江南一大家,數代從官,家規森嚴,到近年陳家開始經商才略好了些。
這代嫡出子有陳瑜、陳珏、陳璟三人,陳璟年紀最小,是陳父晚來子,是家裏最受寵的。
家裏一向也慣着他,陳璟喜歡什麽就讓他做什麽,喜歡彈古琴就随他去彈古琴。
陳璟之前一直是跟着家裏請來的樂師學琴,後來十二歲時自己跑出去拜了裴今新師傅蔔樂為師,也因此認識了裴今新。
陳璟喜歡彈琴,而裴今新善于彈琴,于是陳璟便常常向裴今新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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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今新給喜歡古琴的陳璟毫無保留的指導,他從陳璟身上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一來一往,兩人便成了好友。
陳璟是世家子,不像裴今新那樣跟着蔔樂周游演出掙錢學藝,他不顧家人反對也要跟着蔔樂學,也能在蔔樂停留在那時偶爾學個幾月。
裴今新那時也十二歲,跟着蔔樂學琴已有三載,略有所得,在陳璟請教時盡心相助。
到蔔樂去年去世,陳璟也十五歲了,才開始說要出去見見世面。
想出門去玩,想看看江南的山水和女子,想跟着裴今新一起彈琴、帶着裴今新一起游樂。
陳家自然是不同意的,禁不住陳璟半年來軟磨硬泡,終究是答應了。
陳瑜一向是不太喜歡蔔樂這種江湖樂師的,也不喜歡裴今新,更不喜歡陳璟跟着裴今新去做樂師登臺彈琴。
管不住,能管則管。
關不住,能走則走。
陳璟也不能時時跟着裴今新出門,出來幾個月又被他哥抓回去,隔幾個月又跑出來找裴今新。
“那你初七的演奏還去不去?”裴今新隔着被子問他。
陳瑜的态度明顯,裴今新知道陳瑜不喜歡他,也知道是為什麽,但裴今新沒有辦法讓陳瑜對他改變看法。
就像陳瑜要把陳璟帶回家,裴今新也是沒有辦法的。
“去啊!”陳璟伸手把裴今新被角掖好,認真地解釋道,“我也不是故意來擾你清夢,我趁我大哥出門才溜出來,這兩日我吃住出門我都得跟着我哥……不過你放心,我再哄哄他,初七一早我就來找你。”
陳璟說着,言辭間不時夾雜了不滿的訴苦還有為他大哥行為向裴今新道歉,又說要從他哥那再拿點盤纏,又說每日要買研城最好吃的糕點送到客棧給裴今新,念念叨叨一大串。
裴今新蒙在被子裏的面色痛苦,伸出手晃了晃:“陳璟,別念了。”
陳璟哈哈笑着拉着裴今新伸出來的手,把一張銀票塞到他手心裏:“我要回去了,你要是無聊了就到城東那家如意客棧來找我啊。”
說着也就松開了手。
“快走。”裴今新也不要他錢,根本就沒握緊,陳璟一松手,銀票就落到了床上,“我不缺錢。”
陳璟又拉開被子把銀票塞進去:“拿着吧,清音樓那點錢哪夠用,你吃喝用度都得買好些的。”
陳璟自小被家裏寵着長大,生活方面從不虧待。
我又不是你,裴今新心裏想着,嘆了口氣翻了個身看着把他吵得沒法睡覺的陳璟:“真不必了,也不必買食物送過來,我這兩天大概也都出門走走。”
“哦哦那你出去玩我就不買吃的送過來了……這銀票,反正我是給出去了,你拿着便是。”陳小少爺給出去的錢沒想要收回,起身就要走,“我走了,你不用起床,我給你把門關上。”
裴今新沒起來,把自己再蒙在被裏,半晌才松口悶聲囑咐道:“初七早點過來。”
陳璟拉開門,在拉開的門縫裏探頭笑着回他:“放心。”
陳璟來的時候,天才蒙蒙亮。
他才在房間裏呆了不到一個時辰,太陽便升起來了,晨曦的陽光灑滿了房間。
裴今新不知郁知夜平日幾點才起。
他在窗邊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接着便開始在想接着要跟郁知夜去哪好。
規劃未來,即便是短暫的未來,在看得見希望的時候,這種感覺總是很好的。
晨間本有些微涼,裴今新坐在窗邊暗自思忖一陣,心底便漸漸熱起來。
坐也坐不住,又回到床上卷着被子想研城最有意思的東西。
他當時在研城呆了幾個月,也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不知現在研城變化又有多少。
裴今新想了好多。
這也覺得有趣,那也覺得不錯,恨不得他倆能在城裏能再呆上個十天半月,把研城游盡才好。
可姑且不論郁知夜能否多留,裴今新自己也是不能在研城逗留那麽久的。
他挑了個不早不晚的時間去找郁知夜。
郁知夜那時已經起床了。
裴今新過去找他時恰好碰見王示從他房間裏出來,裴今新在王示關門前攔了攔,探過頭去找郁知夜。
“我能進來嗎?”裴今新一眼就看到坐在窗邊整理藥草的郁知夜。
郁知夜聞言擡頭看到他,裴今新便揚起嘴角朝他笑。
“現在出門嗎?”郁知夜問。
“過會兒?”裴今新從側着身子扒着門探頭的姿勢站直,立在門口露出整個身子,“我想看你整理藥草。”
裴今新今天長發束起,穿了身藏色的便服,腰間系一條玄色素帶,暗色的衣服更顯他身如青松。
他身上還背了個什麽,布帶從左肩斜綁至右側腰間,勒得腰身越發纖細。
郁知夜見他笑意盈盈地站在門口,想問他大清早的笑什麽,但不知怎的,他見到裴今新的笑容,自己心裏也像是被明媚的陽光照進來了,也就沒問了。
他的眼神在裴今新的笑容停留一瞬,說:“進來罷。”
窗邊只有一方小桌,兩張小凳。
裴今新進來後将背後的長形包裹放在方中央的木桌上,接着才走過去拉開凳子坐在郁知夜對面。
郁知夜看着他把東西放下,問:“那是什麽?”
“琴。”裴今新回答。
“為什麽帶琴?”郁知夜又問,“你今日有演出?”
裴今新被問得一愣:“沒有演出。”
又一笑:“習慣了,想着出門時說不定有機會能用上。”
看來裴今新是真愛琴。
郁知夜不知出門能有什麽機會能用得上琴:“是吃東西的時候能當桌子墊一墊,還是遇着匪徒時能當武器用一用?”
“閑下來時我能彈一曲給你聽啊,”裴今新笑着看他,“生活裏總缺不了音樂的。”
郁知夜擡頭看他一眼:“你說得倒有理。”
“那自然是。”裴今新仍是笑。
太陽愈漸升起,空氣中的溫度也悄然暖熱起來。
裴今新用指節虛撐着腦袋,看郁知夜弄草。
桌面上放着一個不大的竹篩,篩子裏是風幹了的藥草。
風幹藥草被拾動時,飄落的碎屑在陽光下細細碎碎地飛揚、落下。
郁知夜整理東西的時候,裴今新話沒那麽密集,只是認真觀察着。
大多的藥草他都認得,看到感興趣的還會出聲問郁知夜那是什麽。
郁知夜看得出來裴今新身體健康,不過氣血似乎有些不足——這在他們這種走南闖北、四處求生的藝人身上倒是常見。
即便如此,裴今新能認得那麽多藥材,多少讓郁知夜感到有點意外。
“哎對了,”裴今新忽然擡頭,眼神亮起地問郁知夜,“你想學琴嗎?”
“不想。”郁知夜分揀着藥草,頭也不擡地一口回絕。
“哎……”裴今新拉長語調應了一聲,“真不學啊?”
“不學。”郁知夜答。
“好吧。”裴今新笑了一笑。
等他終于整理完了之後,兩人一起去了城東買了帶辣椒的酥油餅。
辣椒其實放得很少,被切成極薄的一片片和香蔥、面粉揉在一起,煎好後還撒了點黑椒和芝麻,一口咬下去,辣脆甜香,确實好吃。
他們舉着餅嚼,漫無目的地走在研城早市上。
“要去哪?”郁知夜原來沒想要多留,也對接下來的行程毫無想法。
“去研城山嗎?”裴今新走得慢,吃得也慢,咽下一口才慢吞吞地開口道,“你不是說缺了味藥材嗎?”
郁知夜通常是把藥草制成藥丸藥膏一類的東西,更方便攜帶。
之前他的确跟裴今新提過想做的藥丸缺了一味藥草,不過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至于裴今新說要上山走走,郁知夜對這個提議并不抗拒。
“好。”
作者有話要說:
小裴沒起床被叫醒,有點起床氣,衣服穿得亂七八糟地也不管。
到了郁知夜面前:衣冠整齊,笑容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