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5
我害死了很多人。
我害死了很多人!
我害死了很多,人……
音調偏高,微弱。似聚集開來,卻又随即稍縱即逝。感覺像是有人在身後輕輕抓了一把,又松開。如同冰冷湖水裏飄散的水草。那聲音來自遠方,卻不是天堂。
文東熙擱下手中的玻璃杯,挪到冥愛身邊,仔細拂開她的際發。那微眯的雙眼,那凝結的表情,感覺就是一只受傷後極其狼狽地躲進角落裏的貓咪呼喘。他握緊她的右手,一把将她攬入懷中。
她側着臉貼在他寬大溫熱的胸膛上,耳際,就是他的心跳。
“不要亂說話。”語氣冷冰冰的淡定,攙和命令的口吻:“不要亂說話。”
她的瞳孔瞬間撐大,不過很快就恢複了。她直起腰板,很輕易就掙脫出他的懷抱。眼瞳黯然失色,她半垂眼睑,猶如審判者在宣讀最後決策時嚴肅的決然:“你不會知道的。”
“是,我的确不知道。”文東熙坦然,別過頭來,眸子仍舊仿佛溪水一般清冽。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雙眼,很認真、很認真地注視,試圖讓他畏縮。黑暗環境中兩人的眼眸是夜明珠,圓潤而晶瑩。
他毫不畏懼,任由她無聲地詢問,這種對峙一直持續到第一滴眼淚的跌落。
冥愛害怕了。眼前的人無論曾幾度被自己殘忍地傷害過,還是和向日葵一樣照着她,給她全世界最清澈柔和的眼神以及暖入心房的笑容。
他太可怕了。
終于,冥愛做出了讓步。那顆眼淚大得出奇,眼睑以下的部分都濕潤了,淚光點點,雖如缺堤的洪水,卻失去了原有的浩蕩氣勢。源源不斷地流下,流下,輕輕用指腹一刮,便可沾上珍珠一顆。
悲傷止不住,也無法逆流成河。她被突如其來陌生的“眼淚”而弄得驚慌失措,擡起手背擦掉,還有,再擦。不知不覺愈聚愈多,豆大的淚珠滾燙滾燙的,奪眶而出完成完美的自由落體。
文東熙不急不慢地從茶幾上一端淩亂的酒瓶中找到紙巾,拆開。然後捧起女生的下巴,細心拭去那些透明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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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距離可以觀察到眼眶和鼻子通紅通紅的,她*下唇,努力将嗚咽困在喉嚨裏,無奈實在無法辦到,那聲音沖破壓抑後清晰地傳入他耳內。
別哭了。他想對她說。我的心髒快要承受不了。
他的手朝上提高了些,拇指偏外,帶走了積聚在表層的淚珠。他倒吸一口冷氣,頭皮發麻。
哭得很狼狽,他想,但還是叫人無法忍受的心疼。
冥愛視線垂落,而後雙手覆蓋了文東熙的手,貪婪地汲取手背上的溫度。
“那天以後,”輕微啜泣以及控制得平穩的情緒:“我親手毀了那個原本美好的家。”
時光荏苒,陸永明離開差不多半年了。每天看天氣預報的時候我總忘不了關注紐約的天氣,惦念他在那邊過得習慣與否。電話握在手裏的時候會按捺不住想要撥號過去,計算計算時差又害怕打擾了他。偶爾通電話的時間顯得異常珍貴,然而考慮到時差和功課緊張,總不敢多聊。
信還是會寫吶,可他沒回過一封。也許忙着打工掙生活費吧。我怕他費心也不感多寫,更別說奢望他回信了。
中秋節的那天我猶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氣打過去,我想聽聽他的聲音。
“永明,今天中秋節耶!吃過月餅了嗎?”我的心髒像只不安分的小鹿在到處亂撞,砰砰地,難以控制的緊張與興奮。
“嗯?什麽?”他還沉浸在睡夢中那種不清不醒的狀态,“中秋節嗎?外國人不過中秋節的。”
我跟被人潑了一頭冷水沒什麽區別,當時的激動歡喜都澆滅了,好冷。沉默了一小會兒,我應道:“沒什麽,只是想和你說聲節日快樂而已,你繼續睡吧。”
哦。他咕哝一聲,我挂了啊。
緊接着*的嘟嘟聲響。
我略有不滿卻深感無奈地擱上話筒。這種情緒被帶上了飯桌,一聲不吭地。
這個時候爸爸媽媽還在。
他們不間斷往我碗裏夾菜,交換眼神,對于我為何陰着臉皆一頭霧水,更別提怎樣才能夠哄我說話了。晚飯吃到一半爸爸忽一猛拍腦門,像是突然間想起什麽重要的事情來,驚呼:“今天是中秋節呀,我竟然忘了買煙花了!”
“哎呀呀,”媽媽附和着用筷子敲敲爸爸的額頭:“你好大膽子,明知道女兒每逢節日最喜歡看煙花了,竟然忘記了,還不快滾出去買回來。”
“遵命!”爸爸起身作揖,嚴肅的神情持續不了多久就憋不住自顧自地笑開。
我無動于衷,擱下碗筷拖着沉重的身子進了房。
收衣服的時候還聽到他在樓下大喊:“孩子啊,我這就立刻去買煙花了啊,等我回來大家一起看吧!”
“哦。”我應聲道,無興趣揣摩他在喊出這句話以前,醞釀了多久的應該“興奮”和應該“想玩”。
而我沒有看見的是,在我關上浴室的門以後他雙手縮在口袋那副苦悶的樣子;沒有聽見的是,他那句語重心長的:“孩子啊,不要不開心了好不好?”
可憐的我,連他最後費心堆積起來的一團孩子氣也無意領悟。
花灑噴出的水珠,連同嘩嘩嘩的流水聲沖擊我的額門。我開始有點後悔了,直至演化成今日的悔意無限。
我側卧在床上,直勾勾盯着手機,心裏還在埋怨陸永明的淡漠。
咚。
咚。
咚。
雜亂無章的腳步聲暴露了那個人的慌亂,接着是重物撞向地面的悶響。我急忙翻身而起,撞開門後發現媽媽趴在樓道內。我趕緊上前扶起她,那副無助的神情,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怎麽辦?這不是真的……”她的嘴唇在顫顫發抖,淚水洗濕了整張臉。她掐得我的手腕直生疼,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她徘徊在絕望邊緣欲要抓住最後一絲希望的力度。
她語無倫次,使我的心一沉,不詳預感湧上心頭。
樓下的大門被捶得“咚咚”響,連同門框也一并發抖。我努力平撫剛剛一瞬間将要蹦出的心髒,扭開門鎖。
門外那些人是一身肅殺的黑色制服,飽經滄桑的臉部早已褪去正常人應該呈現的表情。其中一位的嘴唇上下掰動,我産生了一種“中秋節的愚人游戲嗎”的幻覺:
“你好,請問是亓官明彥的家屬麽?一個小時前在西林路發生了嚴重的交通事故,他把一名孕婦撞倒了。很不幸的是,他和那名孕婦遇難了。”
這不是真的
走出停屍房很久,我都感覺不太真實。什麽相信,不相信,什麽現實,非現實。
我的腦海一片空白,失去意識。
媽媽一直呆在停屍房裏哭哭啼啼,整一淚人兒。她趴在停屍房的地板上哭了一夜,像在向上帝乞求的姿勢,好似這樣爸爸就能回來了。最後她終于傷心得昏了過去,緊鎖眉頭閉着雙眼躺在床上打點滴。我隔着玻璃窗仔細觀察,發現她一夜間憔悴了許多。
有一個聲音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像冰冷的海水一樣憤怒地翻湧,然後逐漸漫上來:
“是你,害死了自己的爸爸。”
我是一個被判了死刑十惡不赦的罪人,活受茍責的折磨。它們如同鑽心咒,一寸一寸地蹂躏我的心髒,摧殘我的精神,侵蝕我的神經,吸取我的血液。
我沒有活着的感覺了。
除了那名遇難的孕婦,遭受車禍的還有她的丈夫,大腿和右側肋骨骨折,如此傷勢之重足以讓他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他的親人都不讓我探望他,在母親昏睡的時候他們哭着罵着鬧着想要向我媽媽讨個說法,可都被我擋在門外了。我說,有什麽事情找我好了,不要去騷擾她。
他們哭倒在地上,像一塊塊的骨牌,後一人像是在支撐前一個,不料前面的倒下以後自己也不禁崩潰。他們哭喊着,咒罵道。聲音像剛出生的小豬那股嗷嗷的嚎叫,難聽死了。
“你爸爸缺德啊,我孫子還有一個月就要出生了啊……”
“你爸發神經你媽發神經你也發神經!可憐我女兒啊……都快成為媽媽……就這樣沒了!”
“白頭人送黑頭人,老伴我這下輩子該怎樣過……”
“你去死!你們一家人都應該見閻王。人都死了賠錢頂個屁用。呸,你給我滾!”
……
我緊抿下唇,左手死扣在門把上,為的就是不讓他們闖進。不可以,絕對不可以讓媽媽聽到這些。我的眼睛死死瞪着光潔的地面,如果此刻我的目光能夠化為憤怒的尖針,我想眼前這幾個人早就成為撒哈啦沙漠的仙人掌了。他們狠毒的話語一句句像是巴掌一下緊接一下,毫不留情扇到我臉上。
我很想開口說話,但我很清楚那是不可以的。倘若這樣的話,只會激怒他們,讓他們的無理更加橫無肆忌,不顧一切沖進病房把媽媽拖到地上埋怨、吐口水。我只能默默忍受着,堅持到舅舅從遠方趕來。
表姐扶走我的時候我仍維持着守護時的姿勢,我全身僵硬,冰冷從頭頂貫穿到腳底。緊握門把時産生的鈍痛還殘留在手心,我深呼一口氣,幾乎昏厥過去。表姐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爸爸會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好的。”
我轉向她,那股絕望的眼神把她吓得說不出話來。我的眼睛在對她說,你懂什麽,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活着,感覺好象離我很遠。
我打電話給陸永明,說我爸爸死了,是被我害死的。
他先是一怔,緊張地問道:怎麽了?
我從頭到尾給他講,邊講還邊啜泣。他語氣裏帶有焦急:“冥愛,你先別哭,你一定要堅強。”
“怎麽辦?怎麽辦?”我感覺頭頂上的東西都要崩潰。
“你要堅強,冥愛,你要堅強。”他重複着說,似乎除了這一句,再也想不出別的了。
你要堅強。我憑借這句話,扯着傷痕累累的一切。在親戚的幫助下料理好爸爸的後事,把神志不清的媽媽帶回那棟空蕩蕩的樓房。
我在做夢,對吧?
自此以後,面鏈微笑的爸爸就被架在了這上面,每天都看着我們。
媽媽還沒有緩過神來,天天坐在爸爸遺像前的地板上癡呆地注視着。我很記得爸爸曾經講過:女人娶回來就得好好疼愛。由于媽媽長期浸養在爸爸的深愛中,現在的她智商和小孩差不多,直到死亡她還沒來得及去懂得這是怎麽一回事。她,甚至連“死亡”也不曾懂得。
出殡前一晚家裏鬧哄哄的,麻将碰撞的聲音只識吵得腦袋像被人用釘子翹開一樣。
空中炸開的煙花朵朵,璀璨得直叫人流淚。眨眨眼它們又消失不見。我在想,那是永遠的消失,還是壓根就未曾出現。
小時侯的煙花是最美麗的。騎在爸爸的肩膀上,淘氣地捏捏他通紅通紅的耳朵,喉嚨裏還咯咯咯地笑不停。
爸爸也樂呵呵地附和:冥愛是不是很喜歡煙花呀?
嗯。我很用力地點頭,下巴擱在他的頭頂,悄悄把自己的小秘密告訴他:煙花可漂亮了,我想成為煙花。
漸漸長大,就會像只聽話的小狗跟在爸爸身後,看他親手點着引燃線。
無論什麽時候都喜歡煙花。
明知道在中秋節這種節日裏是買不到煙花的,可爸爸還是開了車出去。心不在焉的爸爸自然而然地沒有留意到轉換的紅燈,猛然間沖出的轎車讓他本能地把方向盤往左打,卻不料一慌踩錯油門,車子加大馬力朝行人撞去,直至撞倒幾棵樹後才停了下來。
車頭嚴重摧毀,變形得已看不出原來的樣子。車禍發生後那名孕婦就夾在車頭和樹之間,可以說她是當場斃命的,爸爸也一樣。人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把他的屍體從駕駛座上弄出來。
法院判決這次交通事故我們家要負全責,除了受害人的安葬費用,還有巨額的精神賠償費等等。舅舅了解我家經濟情況以後決定把超市的面積減半,員工也辭退了多數。然後搭上爸媽部分積蓄,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可是,失去爸爸的媽媽,根本就是一個瘸子。生活如走路,一拐一拐,起伏不斷——還是說,連瘸子都比她生活得好。
她學會了酗酒。沒日沒夜地灌醉自己,喝夠以後就吐,吐光了就繼續喝。沒人能夠勸得動她,超市裏的員工眼睜睜看着她從貨架上把酒一瓶瓶拿下來,即便打碎了也渾然不覺。直到拿不走更多的才姍姍離開,後來他們實在沒有辦法待下去了紛紛辭職。媽媽只好到店裏工作,一個人半醉半醒地支撐。
我原以為情況會好轉的,可她已經好幾次因為酒精中毒被送進了醫院。身邊人說的話她當耳邊風,我很清晰記得有一次他們把她綁起來不讓她喝酒,她就乖乖卧在床上。不哭也不鬧,安靜地把目光盛在了一塊地磚上。那種空洞的眼神把在場的人看得心裏都在隐隐作痛。
他們放棄了。可我沒有。
我不作聲,因為我知道這沒用。
她心裏一直是在怨恨我的,只不過是在壓抑自己的情緒而已。或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面對我時那種複雜的感情,是一種恨。
是我害死了爸爸。
她說,她寧願死的那個人是我,也不要是他。那次她喝醉了號啕大哭,她扯着我的衣袖沙啞的聲音在問:為什麽?為什麽是他走了?我情願是你,也不要是他。
她哭訴道:“不夠啊……我們約定好要永遠在一起的吶,可你為什麽走得那麽快呢……你回來啊,我不能沒有你。”
我漠然,任憑着她像嬰兒一樣哇哇大喊來宣洩心中的不滿。等她喊夠了哭累了找來毯子給她蓋上,來到廚房熬一鍋白粥。在她睜開眼睛以後端上熱氣騰騰的一碗,長期不良的生活習慣使她徘徊在兩極世界,神志朦胧,如堕五裏霧中。我所能做的,只有這些。默默鼓勵她回來。
“冥愛啊,我很清楚我在幹什麽。可我還是無法放下,所以只能夠用酒精麻痹自己。希望你可以體諒。”她喝粥的時候總會重複到這一句。
我不作聲,只是,滾滾浪聲又從遙遠的地方襲來,如魔咒。恐懼是一種劇烈的毒液,随着心髒的跳動侵蝕全身。那種折磨的快感,讓我看到了撒旦的雙眼。他伸出白森森的指骨,捏住我的下巴。
我告訴自己,不能失去她。
那天我是要去外婆家住上些日子,她不去。因為她不想外婆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而且得有人看店。我出門的時候她包好幾只水煮蛋塞到我手裏,拍拍我的肩膀。
“到那邊別只顧着完,記得好好學習。”她淺淺地笑了,皺紋出現在她眼角。那時我好想哭可我還是忍住了。接過她手中的東西,離開了。
結果我幾天後接到了她去世的消息,她在喝過酒後從超市裏出來,一頭栽在雪堆裏凍死了。因為那時是在深夜,加上這幾天的雪都下得特別的大,所以沒有人發現。直到雪稍微融化,她凍僵了的屍體才有人留意到。
我再次在幻覺中,穿起了孝服。
我開始讨厭自己,為什麽初中的時候要許下那麽幼稚的願望,好了,現在上帝滿足我替我把它們都實現了。然而我絕望了。我什麽都不要,我只要他們回來。我情願自己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也不要他們死……
從加拿大趕回的舅舅想把我接過去可被我拒絕了,我知道舅母很不喜歡我。而且他們在那邊生活也不算特別富裕。所以我在喪事過後就把房子賣了,還了舅舅的錢後搬到現在的房子。過着一個人的日子。
我一直牢記媽媽的最後一句話,努力考上了津渡大學。用首飾當掉後的錢支付學費。這以後不久,從小到大很疼愛我的外婆也離開了,我安靜站着瞻仰她的遺容,埋怨上帝是有多不公平,我永遠只有失去。
手裏捏皺了陸永明寫的信,那是一封分手信。他很誠實地告訴我,在我爸爸死的那天他本想分手的了。礙于我當時的處境他實在說不出口,後來等到和葉蘇一起他不得不和我說清楚。他說我們分隔兩地還會有感情嗎?他竟然說,那麽久了你也不愛我了吧,那就不要等,去找別人吧。
這封信在5個月前就有了,只是我搬了家沒跟他說。所以信一直擱着。葉蘇也來信了,除了對爸爸的離世表示悲哀以後就是無窮盡的安慰,字句中隐隐透露不安,我想那個時候他們就在一起了吧?我把這些都統統撕成了指甲般大小的碎片,丢到了垃圾桶裏。這樣,我就可以裝作我未曾收到這些信件,我什麽也不知道。我還是可以永遠活在美好的幻想裏,每天睜開眼睛後默默告訴自己那個人會回來的,終有一天,他會回來找我,實現那個永遠在一起的承諾。
你知道我名字的涵義嗎?
“亓官”是一個罕姓。而“冥”則蘊涵了或昏暗或陰深的意味,甚至可以說,那是很不吉利的。
盡管如此,爸爸還是給我起了“亓官冥愛”的名字。他說他不信邪,“冥愛”多好聽啊!
結果呢?我果真是個很晦氣的人。
我活在這個世界只會為他們帶來更多的不幸。處于為自己着想他們有心把我遺棄在了那個荒蕪的沙漠,任由我自生自滅。
而我,只能夠學會默默忍耐,直至它慢慢演化成一種習慣。
她的食指倒勾在文東熙的虎口上,隐約嗅到從她身上散發出頹唐的味道:“你害怕嗎?”
文東熙沒有回答,因為他清楚“會”抑或“不會”都不能夠讓她滿意。他只是保持沉默,把她的臉攏入脖子深處。
“如今我夢醒,我一無所有了。”她說。
“請你不要怎樣說。”文東熙加大了手臂的力度。
“呵,”她冷笑似自嘲:“我果然很晦氣。”
文東熙的拇指劃過縷縷發絲,黑亮的眼眸鑲上晶瑩的一層,像是埋藏在夜空中的BlackAgate。他深呼吸,無聲息在女生的額頭印下一個淺淺的吻:“不是這樣的,你不要這樣想好不好?”
手中的酒瓶砸落在地,她推開他,眼睛眯成一條線。騰出的那只手在他的右臉龐留下一巴掌。語氣有着南極冰川的溫度。
“我不需要你的憐憫。”說罷便搖搖晃晃起身,渾身顫抖着扭開門把手,離開。
文東熙手心覆蓋在這上面,沒有火辣辣的感覺,是不是她喝多了巴掌也扇得無力。在推開他的時候,他分明感受到她像火舌一般翻騰的憤怒和厭惡。用食指戳戳太陽穴,身子前傾,腦袋被塞得滿滿的想堆積的棉花。他不明白在想什麽。
更不清楚是不是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