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姜舒細細打量着堂中之人。
對方穿着一身破舊的布衣,面容憔悴,身形消瘦,頭發胡子能看出來特意打理過,但因為條件有限,整個人仍呈現出一種頹喪虛弱的疲态。
這比他想象中秦商出場的樣子可落魄太多了。
不過這也正常,畢竟在他的設定裏,距離秦商出場還有好一段時間。
對于這位角色,姜舒是很有好感的。
秦商曾師從于大儒周簡,在名師教導下培養出了足夠深厚的才學,再加上生活境遇一落千丈的突變,反而造就了他堅韌的心性與寬闊的眼界,使得這位角色的人設幾乎趨于完美。
在他的原文劇情中,對方可以說是主角的第一任老師。
起初邢桑無人教導,便是從他身上吸取了良多知識。
原文中他們相遇時,秦商已經混成了匈奴大當戶蘭谷堅手下參軍,他隐姓埋名、忍辱負重地潛伏于匈奴陣營,只為找到時機報家國仇恨,而同樣對匈奴懷有血海深仇的邢桑便是被他選中的輔佐對象。
他看中邢桑的軍事才能,就在暗中扶持對方成長,兩人裏應外合,籌謀對敵,最後大敗匈奴大軍,奪得郇州、雍州大片地盤。
只可惜二人在治理領地上的觀念不合,在最初的目标達成後,他們的合作關系便生出了裂痕。
秦商看出邢桑的殘忍本性,知道自己再跟随對方下去,遲早要招來殺身之禍,于是便找機會假死脫身,遠離了戰亂之地,從此隐居山林,再未出現過。
姜舒沒有在大綱中寫明此人的結局,不過他有想象過對方今後的生活。
以秦商愛好和平、厭倦戰争的人設,他應該會找一個偏僻安寧的小村子定居,建一座茅草屋,開一家小學館,平日除了種地,便是教孩子們念書,貧苦而安詳地度過後半生。
當然,這些都是原劇情。
現在因為有了他姜舒這個變數,北地的局勢已經發生了巨大的偏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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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和衆玩家的幹預之下,匈奴非但沒能奪取燕峤,不知為何還從端門撤了軍,使得本該在匈奴陣營找機會潛伏攀升的秦商成功逃出,機緣巧合地來到了密陽。
姜舒想到目前在軍營訓練的邢桑,思忖這大概也算是一種抹不去的緣分。
話說回來,在原文中,秦商最終因為對世俗失望而選擇了隐歸山林,現在想來着實乃一大憾事。
而現如今,既然一切都沒發生,對方又主動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那他就絕不能讓這種人才流失的遺憾劇情發生。
況且,名儒周簡的學生,才識廣博,學問精深,這不就是郡學現成的經學祭酒嗎?
想到這,姜舒便露出了一個親和微笑,道:“久聞秦君通雅博暢之名,本以為興郡淪陷後,再難得見君之風采,沒想到今日竟能看到秦君平安在此,實乃吾之幸事!”
方才在姜舒觀察他的時候,秦商也在悄悄打量對方。
初見一郡之長竟是一位如此年輕俊雅的玉面郎君,心中佩服的同時也自然地出幾分好感。
随後又見姜舒親自起身迎接自己,經歷過如墜谷底的慘境,再遇到這般如沐春風的禮待,秦商難免心中感動,微微搖頭道:“府君謬贊,吾慚愧矣。”
“秦君不必謙虛,某的确敬佩君之才能許久。”姜舒真心實意道:“站着說話勞累,秦君還請入席就坐,子明,上些茶點來。”
小書童連忙應聲:“諾。”
正堂辦公之地,本不該吃什麽茶點,秦商知曉對方是看出自己腹中饑餓,有意關懷自己,不由拱手感激道:“謝府君衿恤。”
待秦商坐下用了些點心之後,姜舒方才問起對方這段時間的遭遇。
身為作者,他是知道秦商在戰敗之後被匈奴抓去做奴隸的經歷的,然而身為姜殊的他卻不知曉這些,情理上應該問一問。
随後,秦商便将自己帶領家人隐藏秦氏子弟身份混入庶人之中妄圖逃過一死,結果被匈奴擄去做田奴的經歷說了一遍。
他所說的也确實同姜舒知道的差不多,不過知道歸知道,當聽到對方細談起做囚奴時任人鞭打踐踏的經歷時,姜舒仍深感愧疚。
雖說這個世界誕生後就與他無關了,但姜舒還是會為筆下人物的悲慘命運感到歉疚,總覺自己對不起他們。
“秦君這數月受苦了!”聽完之後,姜舒感慨道:“好在如今總算脫離了苦海,常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秦君今後的福運還多着呢。”
秦商露出一絲笑意:“承府君吉言。”
聊過過往,接下來就該展望未來了。
姜舒随即切入正題詢問:“不知秦君今後有何打算?”
秦商沉默下來,他來官府,正是為了以自身能力換取一個庇護之所。
不過為自己求官這種話到底有些難以啓齒,他猶豫片刻,還是未能順利開口。
姜舒見他不言,便問:“若暫無打算,我府中正缺一郡掾祭酒,秦君可願屈就?”
聽聞此言,秦商深感意外。
來之前他打聽過郡府的情況,自然也知曉衙署內的重要職位皆不缺人,所以原本只想求個書佐小吏,沒想到對方開口竟就給了自己祭酒一職!
一時間,秦商心中對姜舒愈發感恩起來,連忙俯身叩拜道:“蒙府君厚愛,吾愧領。”
姜舒嘆氣,秦商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說話太客氣。
也許是之前那段遭遇帶來的影響,本該意氣風發的大好青年,現在被磨平了傲氣棱角,總把自己放在罪臣的位置上,變得格外謙虛謹慎。
想到這些都是自己造成的,姜舒更為慚愧,便走下堂中扶他起身,口吻鄭重道:“秦君值得。”
僅四個字,秦商內心深處熱潮湧動,暗暗發誓,今後定全心全意地輔佐對方升至高位。
既然秦商領下了祭酒一職,姜舒也就順便将自己準備開設郡學的事情說了出來,包括在尋常庠序之外,再建立一座技術學校的想法,以及那條“不論高低貴賤,皆可入學”的主張,也都一一講述了出來。
他敢這麽直言是因為相信對方心懷天下的人設,而秦商也果然沒有令他失望,對此非但沒有士族子弟觀念上的偏見,反而對建設平民學校這點大為稱贊。
爾後聽姜舒說到師者難尋,他還提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一縣之地太過狹小,府君既為興郡太守,可有想過将興郡之地盡數收回?”
這話題跳躍得太快,姜舒不禁愣了一愣,随即問:“玉笙之意,是要我奪回興郡剩餘八縣?”
秦商微微點頭:“我知曉匈奴所俘之人中有不少才華出衆之士,若能解救其人,或可為府君所用。”
姜舒皺眉思索起來。
拿回興郡地盤的确在他的計劃之內,但那是他打算等到密陽糧倉豐滿、武備充實之時才去做的事。
如今密陽兵者尚不到兩千,其中大半還都是剛招進來的新兵,這要如何奪城?
固然很饞被匈奴俘虜的人才,可打仗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的。
姜舒沉思片刻還是搖了搖頭,實打實地把自己的為難之處說出:“當初步将軍能以兩百人奪下密陽,乃是占了出其不意之功效,如今再要使同樣的計策混進城中怕是很難了。”
“府君所言甚是,”秦商先是附和,随即又道,“不過,若是下官有方法能令城門開啓,放我等軍隊入城,府君可有方法奪下城池掌控權?”
姜舒聞言詫異地揚了揚眉,連忙擡手道:“玉笙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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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城,軍營校場。
步驚雲掃過面前鼻青臉腫的六人,沉聲問:“是誰先動的手?”
氣氛沉默一陣,随後一個小兵開口:“是這羯胡,是他先動的手,我等只是說了幾句話,他便揮拳揍了過來,下手極為狠厲,我等被打得沒有法子,這才聯手反抗過去。”
邢桑別開臉,輕嗤了一聲。
步驚雲掃了他一眼,又問其他五人:“你們說了什麽?”
方才那小兵不說話了,旁邊一人便接道:“他乃羯人,羯人皆是匈奴豢養之狗,我等有說錯嗎?”
一人開口,剩下幾人皆忍不住發洩心中怒氣:“不錯,胡人怎可在我魏人軍中!”
“胡賊皆該死!”
“應該将其驅逐出城……”
“閉嘴。”步驚雲厲聲喝道:“不論他是胡人還是漢人,既然在這營中,便是我們的兄弟,是同伴,更是将來要交付後背的戰友!
“你們五人出言不遜在先,是錯,他動手打人在先,也是錯,按照軍規,你們六個今日的晚餐取消,現在立刻去繞着校場罰跑十圈!”
話音剛落,羯族青年便當先跑了出去,其餘五人咬了咬牙,心底有些不服,但在步驚雲的注視之下,還是不得不認了罰。
看着幾人跑步離開,步驚雲皺起眉頭。
新招的兵都是剛逃離匈奴統治的流民,對胡人的恨意簡直達到了頂點。
這種事情不重罰,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因此必須要立個規矩。
在校場上做着日常訓練任務的玩家士兵目睹這一場景,不由紛紛發出感嘆。
“好慘啊,邢桑,明明被罵的是他,還要罰跑。”
“畢竟是他先動的手嘛,再說,你看看那五個人都被揍成什麽樣了。”
“那五個npc也是沒用,加起來都打不過一個邢桑。”
“他們剛來的才訓練了多久啊,打得過才奇怪了。”
“話說起來,我天天在游戲裏訓練習慣了,下了線每天不做幾個深蹲都渾身不舒服。”
“你才做幾個深蹲?我早就在現實裏把這一套練起來了,現在身體好得不行,昨天試了一下,已經能做單手做俯卧撐了,估計再練段時間,就能三根手指做俯卧撐了。”
“你三根手指,那我就一根手指做。”
“那我一根手指拉引體。”
“啊?不是吧,你們這也要卷?”
話題不知不覺聊歪了,步驚雲聽到他們的聊天聲,正想給這群話多的玩家加點任務,這時一個守衛跑過來道:“将軍,府君帶人來到營中,此刻正在營房等您過去。”
步驚雲點了下頭:“知道了,我馬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