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姜舒對這對主仆感到無奈,不過他也能理解徐海,謝愔喝醉後的行為舉止的确和平時相差不大,若不是他方才突如其來地冒出一句“夫人”,自己也沒發現他喝醉了。
随後,他吩咐徐海道:“你去廚房讓人做碗醒酒湯來,将綠豆搗碎煎湯便可。”
徐海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職,連忙應了兩聲“諾”,轉身快步朝廚房走去。
夜裏的風有些寒涼,姜舒正想起身去把門關上,忽而感到右手被人冷不丁地握住。
轉過頭,撞上一雙迷蒙的醉眼,姜舒心裏不禁顫悠了一下。
謝愔對他一直同徐海說話而不理睬自己感到不滿,此刻見他的注意力終于被自己吸引過來,就刻意板着臉道:“夫人還未回答我。”
姜舒過了片刻才想起他剛剛問了什麽,立即順着他的話回答:“喜歡,你彈什麽都好聽。”
“嗯。”謝愔應了一聲。
因為被誇獎,那雙總顯得清傲冷淡的眸子倏然變得格外柔和,溫柔中蘊含着一絲甜意。
姜舒不太扛得住對方這樣的眼神,雖然透着些醉酒後的迷離恍惚,但在凝視自己時的目光卻比平時更誠摯了,亮晶晶的仿佛能把人吸進去。
他不太自然地避開視線,心想以免再像上次那樣折騰許久,還是趕緊把人哄睡比較好,便抽出手道:“琴彈過了,酒喝過了,你也該睡了。”
謝愔思索稍許,問:“像畫上那般睡嗎?”
他這話來得莫名其妙,姜舒疑問:“畫,什麽畫?”
“自然是夫人你找畫師作的那幅。”
“我找畫師?”
“不承認?”謝愔一副早有預料的樣子,慢條斯理地起身道:“我拿給你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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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就轉身走到後方的書櫃前,在擺滿了經籍名畫的櫃子上翻找起證據來。
然而因為清醒時将畫藏得太深,酒醉後思緒糊塗的他怎麽也找不着那幅畫的蹤跡。
姜舒見他翻了半天什麽都沒翻出來,便以為這又是他腦補出來的莫須有的東西,不得不上前止住他的動作道:“好了,可以了,你別找了。”
謝愔搖了搖頭:“夫人這般嘴硬,我不找出來,你定不肯承認。”
“……”
姜舒真是服了他這股固執勁,無奈道:“我承認了,還不行嗎?”
謝愔聞言,忽然停下轉過身來怔怔地看着他:“你承認了?”
“是。”
也不知是不是姜舒的錯覺,在自己說出這個字後,對方臉上的那片薄紅似乎愈發擴散了。
“現在可以去睡了嗎?”
“可。”
姜舒松了口氣,牽着他的袖子往裏屋走。
謝愔身上穿的是白而柔軟的細麻衣衫,烏黑亮澤的長發散在背後,僅用一根細帶松松地綁着,顯然是早已沐浴洗漱過,也就不必再洗一遍。
姜舒打開帷帳,讓他躺到床上去。
對方卻不肯動,直直地站在床榻旁道:“夫人為何還不脫衣解冠?”
“我還要去沐浴,待我洗完便過來陪你。”
“此言當真?上回你說去沐浴,我等了你許久未等到你回來。”
等等,這劇情居然還能連起來的嗎?
心中驚訝一瞬,姜舒連忙又面不改色地颠倒是非:“分明我回來時,你早已睡着了。”
謝愔猶疑:“是麽?”
“嗯。”姜舒重重點頭,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先睡,我一定很快回來。”
說罷,他正欲轉身後退,忽然肩膀被身邊人攬住往床榻上一帶,整個人毫無防備地橫倒在被子上。
姜舒驚愕,擡起頭正對上一張白玉無瑕的臉孔。
兩人離得極近,對方濃密柔潤的青絲順着潔白的衣衫垂落,擦着他的肩膀衣袖鋪散在床榻上。
一時間,身邊的空氣中到處充斥着柏子香氣,清淡,凜冽,還夾有絲絲回甘。
姜舒呼吸急促了幾分,問:“你這是做什麽?”
“如你所言,該就寝了。”謝愔回答得理直氣壯。
“可我們不能一起睡。”
“為何?”謝愔垂下眼簾注視他:“你是我夫人,理應與我同床共寝。”
姜舒啞然地張了張嘴,也不知該怎麽跟他解釋才好,下一秒卻又聽對方提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你與畫師論起我時是如何稱呼我的?”
“什麽?”
“‘謝美人’,是這麽叫的嗎?”
“我從未這般稱呼過你啊。”姜舒迷茫地回道。
話說,這不是玩家給謝愔起的外號嗎?
謝愔露出一絲了然的微笑:“不必掩飾,我早已查明實情。”
若說方才姜舒還被周圍朦胧不清的氛圍搞得有些頭暈,現在就只剩下了滿腹疑惑。
謝愔這腦補的究竟是個什麽劇情啊?
實情又是什麽?
姜舒搞不懂他,更搞不懂平時清清冷冷的一個人,為什麽喝醉酒後的內心世界會這麽豐富!
正當他難以招架之時,門外傳來聲音。
“府君,醒酒湯來了。”
徐海端着食案進屋,繞過屏風看到兩人此時的姿勢,頓時呼吸一滞:“府、府君……”
雖說情況有點尴尬,但不得不說他來得正好。
趁着謝愔不注意,姜舒連忙從床上起身,随即沖徐海招了招手,端起一碗綠豆湯送到謝愔面前道:“謝兄,你醉了,快把醒酒湯喝了。”
“謝兄?”謝愔微微蹙眉,似有些不滿。
“阿愔。”姜舒立即改了稱呼。
“嗯。”
“阿愔,喝湯。”
作為醉鬼的謝愔最大的優點大概就是能明白自己确實處在醉酒狀态中,聞言就乖乖地端着碗,将一碗解酒湯緩緩喝下。
既然徐海在這,姜舒也就不必待在這陪他胡鬧了,旋即便以一種不由分說的語氣道:“喝醉後需要早點休息,你快些睡吧,我真的要去沐浴了。”
謝愔喝了醒酒湯,約莫确實感到頭暈,用溫水漱完口後便躺到了床上。
困倦之中,他仍不忘叮囑夫人洗完早些回來休息,聽着姜舒應聲,這才迷迷糊糊地阖起了雙眼。
看着人終于睡下,姜舒如釋重負,打了個呵欠,慢悠悠地返回自己的主院。
·
翌晨,幾縷陽光穿透淩亂的雲層灑落,長廊的地板上光斑閃爍。
姜舒帶着小書童從主院出來時,恰好遇見對面緩步而來的謝愔。
兩人視線碰上的瞬間,微風遽然靜止。
隔着一道長廊相對沉默片刻,随即,二人默契邁開步子,結伴往官署走去。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次的經驗,此番再發生同樣的事情,謝愔已經能夠坦然面對了。
“昨晚失禮,多謝照顧。”臨到岔路口分別時,謝愔神色鎮定道。
“沒什麽,本就是為了陪我才令謝兄飲了酒。”姜舒口吻輕松,随即提醒:“不過下回你再飲酒時,還是悠着些,最好不要超出一杯的量。”
謝愔臉色微紅,輕輕點了下頭就帶着兩個仆從朝着側堂方向走去。
姜舒知道他還是臉皮薄,不由揚起唇角笑了笑。
懷着異樣的好心情到了正堂,剛坐下來沒一會兒,便聽守衛通報,衙署外有一秦姓男子等候。
“其言,自身乃前郇州刺史之子。”
前郇州刺史之子?
秦緒的兒子,秦商?
姜舒反應了兩秒,想到這位人物後續的劇情,心中陡起波瀾,立即開口道:“快請他進來。”
·
秦商仰着頭,略有些惆悵地望着衙署大門。
這座府邸,他曾在裏面居住許久,自官署至後宅,進出自如,而如今自己卻穿着破布衣衫滿身狼狽地等候在外,還要等人通報才可進入,如何叫他不感慨萬分。
固然處境落魄,但他并不怨誰什麽,從匈奴攻破城門開始,他們便不再是這座府邸的主人,何況如今的密陽也早已不是從前的那個密陽了。
其實在來到官府之前,秦商有過猶豫。
通過了解,他已知曉目前城內的主事長官并非姜顯允,而是姜殊。
他與姜殊并無交集,也不知其為人如何,謹慎為上,他本不應該來請求一個毫無交情之人的幫助。
秦商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父親戰敗身亡後,從前的一切榮耀地位都已不複存在,如今的他等同于罪臣之子,不是人人都願意接下一塊燙手山芋的。
可如今,他還是來到了這裏,原因無他,只因他想見見這位讓密陽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的掌權者。
這座城池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秦商昨日入城後便在感嘆,若非城內建築街道還與從前相同,他幾乎以為自己到了曾經的王都巽陽城。
從他們一行人來到密陽開始,他就一直在接受這座新城的奇妙之處,先是在城外給叔父看病時,一位女醫工給叔父喂了一顆藥,沒過半個時辰,老人持續了一日多的高燒便退下了,其後也沒再複發。
這顆免費的藥物竟有如此神奇之功效,足以令所有人感到吃驚,而進入城中後,所見所聞便更是讓秦商令嘆為觀止。
幹淨整潔的街道,無處不在的鮮亮路牌,人流湧動的繁華市集,賣着各種新鮮奇物的鋪子,還有聞所未聞的第一醫院與容納着一千五百人做工的紡織廠……這些種種無一不讓秦商心中激蕩不止。
而據他詢問百姓所知,在密陽剛被奪回時,城內民生凋敝、瘡痍滿目,簡直荒涼頹敗無比。
短短三月,便讓一座破敗城池煥發出如此蓬勃生機,秦商自問,換成自己,他絕對做不到。
正因自身無法做到,所以他實在好奇,這位将密陽改天換地的姜太守究竟是何等人物。
于是在經歷一番躊躇糾結過後,他最終還是下決心來了此地。
等候許久,進去通報的守衛終于從大門出來,态度良好道:“府君有請,先生請随我入內。”
秦商輕吸了口氣,拱手道謝:“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