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府君欲設立庠序?”葛建驚訝詢問。
“不錯。”姜舒點頭。
國有太學、國子學,郡縣亦可開建郡學,設立庠序。
所謂庠序,也就是地方學校。
不過地方物力所限,且不受中央重視,少有興辦學校的,故衆人乍然聽聞此言,皆有些詫異。
姜舒原本也沒有這個想法,只是近來随着各種公會的增加、紡織廠的開辦,郡府內的人手越來越不夠用,招收官吏一時也招不着合适的,他這才想到了辦學培養生徒。
設立庠序絕對是郡中大事,以密陽目前的情況,教師、生員皆是問題,且此事朝廷不會資助,那就意味着所有費用都得由他私人支出。
他自己一個人肯定沒辦法解決那麽多麻煩,于是今日,姜舒就将自己的智囊團召集到後堂,商議起了此事。
“置學官興學論,可謂世濟其美,”葛建斟酌着說道,“只是,郡中高門中第皆喪,清望亦難尋,若要開辦郡學,該以何人為師,取何處子弟充學?”
“兵荒馬亂之年,應不拘常憲,我開設學校,是為了能從中選出可用之才,填補官吏所缺,因此只要是勤學好學之人,不論士庶貴賤,皆可入學。”姜舒這般說道:“至于師者,既然只是培養吏員,便無需其如何賢明望重,只要德才兼備,通曉經術,便可為師。”
此言一出,張子房老神在在沒什麽反應,葛建卻是雙眼發亮。
因出身低微,葛建在遇到姜舒前曾多次碰壁,故而他愈發能體會到姜舒此言之下的用意。
倘若真能建立這麽一座學館,不論貴賤皆可讀書,這将給予貧寒子弟多少機會啊!
他不禁語氣激動道:“若是如此,下官定鼎力支持。”
姜舒點了點頭,看向張子房:“子房先生以為如何?”
“有教無類,府君的這個想法甚好。”張子房笑着說道:“不過既然都要開辦學校了,只教經史未免有點可惜,我覺得可以多添加幾門技藝,例如工學、醫學、算學、武學等等,都可以列入課程,這麽一來,培養出的學子就可以充實各處匠坊,畢竟我兵器坊可是長期缺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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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舒在心中給他豎起拇指,這些也是他想說的,現在由張子房提出來正好。
受到自身身份所限,一個士族子弟提議“不論士庶,皆可入學”就已經夠離譜的了,若是再主動提出要在學科裏增加工匠技藝,那簡直違背常理。
于是此時,他便佯裝出一副沉思模樣,道:“先生說得有理,我會考慮。”
話說着,姜舒又看向坐在另一側的謝愔。
自入席後,對方便沒有開過口,面色淡淡的,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麽。
姜舒心裏難免有些許忐忑,畢竟自己方才所提出來的想法可以說是完全和謝愔所在的階層觀念相悖的。
他輕輕清了下嗓,問:“郡丞所見如何?”
聽到他點名詢問,謝愔這才開口:“子房先生所言,雖然可行,然若是在郡學中增添工匠技藝之課,此庠序便與尋常郡學相去甚遠,此事傳出,恐會引來有心人士争議,我建議将兩處學館分設。”
“謝兄的意思是,除郡學以外,再辦一個專授技藝的學校?”
“不錯。”
姜舒點了點頭,沒有被一棒子打死,只是建議再加一座學館,謝愔已經十分開明了。
而他的提議也确實在理,當下的階級制度森嚴,即便是在自己的地盤發布政令也有可能牽扯到某些人的敏感神經,自己還是得小心一些,不能被人捉住把柄。
随即,他便應聲道:“謝兄所言有理,我會細加考慮。”
既然幾位智囊團成員都覺得辦學一事可行,姜舒也就準備放開手去做了。
當天和智囊團商議完辦學的細節問題以後,他便将開設庠序的計劃通知給了諸曹的官員。
令金曹提前備起辦學資金,功曹抉擇搜羅相關人才為師者,戶曹實地考察選擇合适的房舍作為學館,同時,招生之事也要提上日程。
雖然想法很美好,但真要實施起來,建學校可比建紡織廠麻煩太多了。
別的暫且不論,教學授課,起碼書籍、紙筆總要供應上吧!
然而如今的世道,這一類東西往往是最貴的。
紙還好說,被迫內卷的玩家中早有人開了自己的紙坊,采用後世的知識,造出來的紙不僅質量好、種類多,成本還低。
只是因為産量不高,再加上密陽目前還比較閉塞,所以沒什麽名氣。
姜舒決定趁着那名玩家還沒發展起來,先給他的紙坊加筆投資,擴大其規模,如此官府用紙也可低價從中進購。
再有就是筆墨,這東西有貴有賤,貧寒者咬咬牙買個雞毛筆也不是不可以使用。
不過使用筆墨書寫,到底沒有那麽快速方便,而且還廢紙。
姜舒想到了鉛筆。
固然看似構造簡單的鉛筆,放在現在也不是什麽容易制造的東西,但比起鋼筆來,至少鉛筆所需要的原材料便宜,石墨、黏土和木頭都較容易獲得,可以讓人嘗試着去做做看。
而除了筆墨紙硯,辦學最大的難題還是書籍。
教材的編寫他倒是不怎麽擔心,文史學館的書籍自有典範可習,技校的書籍也可挑選專業人士編纂,實在不行,讓玩家引用一些現代課本知識也未嘗不可。
關鍵問題就在于書籍太少,總不能讓上課的學生連課本都沒有吧?
因此,姜舒不得不考慮起了印刷術。
要辦學校,勢必要大量印制教材,等以後學校辦大了,說不定還要印參考書和試卷,那麽使用雕版印刷就不太合算,還是得使用活字印刷。
這件事他倒不必借玩家之手去達成,好歹他前世他也出版過幾部小說,相關知識也算有點了解,只需安排手下工匠去做即可。
只是,若要使用活字印刷,光是刻木活字便是一項巨大的工程,極其耗費時間人力。
可這事又不能不做……
姜舒書寫着計劃,想到此處不由重重嘆氣,還是缺人啊!
·
因為要辦學校,姜舒一下子又多出了許多工作,難得吃完晚飯也沒有回後宅,而是獨自留在官署加班。
工作一投入起來,他就漸漸忘了時辰。
子明見時辰不早,幾次催他早些回去休息,姜舒嘴上應着,卻沒往心裏去。
直到将一摞文書處理完,姜舒看了眼外面天色,才發覺天居然已經這麽暗了。
随即便合起文書,起身伸了個懶腰,往後宅走去。
行走于長廊上時,又聞一陣琴聲傳來,深沉曠遠,驀然間闖入心扉。
和謝愔住久了,姜舒也知道他時常會在睡前彈會兒琴。
往常他都當安眠曲來聽,今日卻不知是自己工作得太晚的緣故,還是因為對方這曲子太過緩慢悠長,聽着琴聲,他忽然有些悵惘,思緒延綿,還有些想家。
走到廊道岔口停留一陣,姜舒自然地邁開腳步朝着隔壁院落走去。
穿過蜿蜒的石板小徑,少時,來到了檐廊外。
同上次一樣,幾道房門皆敞開着,昏暗燭火搖曳,謝愔就坐在堂中撫琴。
姜舒沒有靠近,駐足于廊外,靜靜傾聽。
夜風清寒,月涼如水。
謝愔擡眼看去,便見青年站在淨白的光輝之中,身上散發着淡淡的孤寂。
隔着一個廊道,視線相對片刻,随即他收回了目光。
安靜地享受完這首曲子,姜舒露出淺淺笑意,走上檐廊進入屋內道:“每每聽謝兄彈琴,便覺心平氣和,憂愁盡散了。”
謝愔掠過他身上所穿的官袍,問:“殊弟剛從官署過來?”
“是啊,公務繁忙。”
“若有難以解決之事,可以來尋我。”
“倒也沒什麽難以解決的,只是事情太多,擠在一起便有些龐雜。”
姜舒說着坐到了他的對面,繼而扯開話題道:“我特別想聽一首曲子,謝兄可否為我彈奏?”
謝愔颔首:“你說。”
“這曲子你應當未聽過,”姜舒尋思片刻,提議道,“我哼幾句,你可試着彈奏?”
“可。”
聽他應聲,姜舒就輕聲哼了幾句《水調歌頭》。
方才他一路過來,見明月皎潔,便忽然想起了這首歌,莫名地有些想聽。
不過當着謝愔的面,他還是不太好意思哼歌,就側過身朝向門外的庭院,一邊哼着曲,一邊指節輕扣着案桌。
哼完一小節他就停了下來,還未轉過身,便聽身後铮铮琴聲乍起。
一聲聲松沉琴音,連成他方才所哼的調子。
姜舒驚訝地轉過身,注視着那蒼白修長的手指撥弄在琴弦上,流暢地彈奏出他所熟悉的旋律。
謝愔擡眸詢問:“可準确?”
姜舒連連點頭:“正是如此。”
“還有麽?”
“有,我再唱。”
“嗯。”
随後,兩人合作着将一首歌分為了三段彈了出來。
待到結束,謝愔又将三段連在一起彈奏起來。
姜舒心中暗暗欽佩他的記憶力,只是聽着聽着,他就愈發想家了,既懷念前世的時光,也思念此時他在巽陽的家人。
約莫察覺到他的情緒低落,謝愔開口問道:“在想什麽?”
姜舒驚訝于他在撫琴時竟還能分心聊天,抿了抿唇,忽而問:“謝兄會思念你在衡川的家人嗎?”
謝愔沉默片刻,回答:“自然。”
“我想也是,衡川可比巽陽遠多了!”姜舒嘆道:“不過也沒區別,反正你我皆無空閑回去。”
話落,他又望着廊外風景感慨:“月朗星稀,聽着這曲子,就應該來壺酒才是啊!”
謝愔聞言,視線掃向門邊的徐海,對方接受到提示,立即去取了一壺酒來。
片晌後,姜舒詫異地接過徐海遞來的酒壺與酒杯,愣愣道:“還真有啊。”
雖然只是随口一說,不過人家既然都拿來了,他也就給自己倒了一杯。
酒液滑進瓷杯,飄出酸甜果香,正是農民商會出産的桑葚酒。
姜舒略感新奇,沒想到謝愔一個不會喝酒的竟然還在屋裏備了桑葚酒!
難不成他還會趁沒人的時候,自己偷偷練習酒量?
喝下一杯醇香果酒,姜舒頗感滿足,一時興起,舉起酒杯對着謝愔道:“謝兄可要來一杯?”
然後不等對方回答,他又搖搖頭:“算了,你還是別碰了。”
謝愔神色淡定道:“可陪你小酌一杯。”
姜舒擡眉:“當真?”
“嗯。”
有人陪着一起喝酒自然更好,姜舒心忖稍微喝一點應當沒關系,便為他斟了小半瓷杯。
對方接過瓷杯小口飲盡,沒過一會兒,又把瓷杯遞了過來:“勞煩。”
姜舒這會兒卻是有些猶豫了,勸道:“你還是少飲一些。”
謝愔:“我有分寸。”
“你上回也是這般說的。”
“初次飲酒時無經驗,如今酒量已有長進。”
謝愔說完,門口的徐海也幫着接話:“府君放心,郎君獨自飲酒時,從未醉過。”
還真偷偷練習酒量了!
姜舒心裏覺得有些好笑,聽這二人如此篤定,便又給他倒了一杯。
兩人喝着酒聊了會兒天,随後,謝愔又撫起了琴,彈的還是《水調歌頭》。
姜舒側身倚着幾案,聽着琴音,望月飲酒。
彈奏到某一句時,忽聞琴音一轉,接到了另一首曲子上。
因為調子和節奏接得恰當,姜舒便以為他在自我發揮,沒有在意。
直到曲子彈完,姜舒放下酒杯,準備起身告別,這時,卻聽對方倏然開口道:“此乃我新作之曲,夫人可喜歡?”
姜舒愣了一愣,繼而注意到他面頰眼尾的薄紅,不由失笑。
怎麽說呢,他有種并不意外的感覺。
笑過之後,姜舒就回頭看向神色呆滞的徐海:“你說他獨自飲酒時從未醉過?”
徐海猶猶豫豫地說道:“也許醉了,奴未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