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我打算離開這裏,許拙
許拙被吓了一大跳。
他記憶中的李書梅是文靜內斂的。
雖說表情裏時刻透着拘謹和提防, 看起來不讓人舒服,但勉強也還算過得去。尤其是在邢東海的威壓下,會讓李書梅看上去很像個可憐人, 不那麽遭人恨。
可短短半年時間過去, 眼下的李書梅卻仿佛變了一個人。
她的頭發變得亂糟糟,原本拘謹又小心的眼睛變得神經質。擡眸看人的時候眼睛睜得特別大, 直勾勾的那種,仿佛随時準備攻擊,給人觀感很糟。
許拙愣了一秒之後, 才遲疑叫人:“阿、阿姨好。”
李書梅繼續瞪着他看。
片刻之後,眯起眼睛開嗓道:“許拙?”
許拙“啊”了一聲, 手不自覺摸了摸胸包的包帶。
杏花苑裏的鄰居都喊他“出出”李書梅當初跟着大家時, 也是生澀地這麽喊的。
這會兒連名帶姓字字清晰地叫許拙大名,讓許拙有點兒不安。
李書梅的嗓子變得比以前粗啞, 說話語氣也更重:“你來這幹什麽, 我兒子和你在一塊?”
“阿刻?他沒有。”許拙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就在這樣的李書梅面前把邢刻隔開了,指指302的房門說:“我、我回來看看老房子的。”
李書梅顯然沒信,盯緊許拙道:“他平時沒和你一起?”
“沒啊,就上課在一塊。”許拙強行鎮定道:“我媽現在給我報了很多補習班, 我都沒什麽空玩兒了。”
李書梅冷冷地看着他,一動不動,好像石雕。卻又在片刻之後張大嘴厲聲道:“你撒謊!他怎麽可能不跟你在一塊, 你這麽會勾人, 勾得我兒子從小就喜歡你, 他怎麽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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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書梅的聲音像暴風雨一樣襲來。許拙長這麽大, 還從來沒聽過怯懦的李書梅用這樣的音調說話,直接被說僵在了原地。
沈阿姨今天不在家,但三樓更裏邊的鄰居聽見動靜,開始開鐵門了。
與此同時,樓下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奔跑上樓聲。
“許拙!”一道比李書梅更有力的聲音出現在許拙耳邊,将他從李書梅的暴風雨中拉出。
他茫然地看過去,就見邢刻出現在了樓道,臉上難得帶了一抹焦急。
期末考結束就是臨近酷暑,邢刻應該是一路狂奔過來的。額頭上冒出了許多細密的汗珠,順着皮膚往下流,連黑色的發絲都被粘連起來。
而就在他聲音出現的一瞬間,樓上的李書梅也安靜了,低聲叫了句:“兒、兒子?”
邢刻沒看她,就上下看了眼許拙,然後三步并兩步走上樓,熾熱的手掌握住許拙因為緊張而發涼的手腕,直接往下跑。
“兒子?兒子!”
李書梅慌了,在背後一路追。
邢刻沒理她,只拉着許拙狂奔不止。
這場景驚出了大院裏不少人,就連許行都走出來瞧見邢刻拽着許拙,一路帶他跑出大院的模樣。
少年人腿長又有力,像乘了風。李書梅根本追不上。堪堪停在筒子樓樓下,急得跺腳大罵起來。
“撒謊!騙人!勾人精!”
大院外不能待了,但杏花苑附近本質就是許拙和邢刻的地盤。
邢刻很快就找到了一條新的隐蔽小道。松開許拙的手後,甚至沒顧上他急促的呼吸,劈頭蓋臉道:“我讓你在外邊等。”
許拙還沒從李書梅剛才的陣仗中回過神來,他剛跑的時候心髒跳得特別快。這會兒腿軟發虛地靠在了牆邊的石柱上,想坐坐,緩緩神。
邢刻厲聲道:“坐什麽?站起來。”
許拙說:“我……”
邢刻直接把他拎了起來,動作粗暴,并重複道:“我讓你在外邊等,你進去幹什麽?”
許拙眨了眨眼。
不知是跑得太累了,還是被邢刻眼下兇狠的樣子吓到,亦或者是這段時間的情緒積累。
許拙的鼻尖突然有點酸,聲音委屈道:“我、我想家了,想回家看看啊。”
邢刻的動作一僵,嘴唇随即便抿成了一條薄薄的直線。
也是這時候,許拙才注意到,邢刻的身上有噴漆味。他應該是剛從老曹的店裏過來的。
“你去給老曹幫忙了嗎?”兩人之間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單獨說過話了。話匣子好不容易打開,即便開得不那麽溫馨理想,許拙也忍不住接下去。
邢刻沒說話,轉身直接靠在了牆壁上,低頭把粘連上額頭的頭發抹開,散落下的頭發遮住了眉眼。
他這樣許拙就當他默認,後問:“之前不是說年後就不去幫忙了嗎?要弄電腦來着?改變主意了?”
他分明已經足夠小心地在詢問,可邢刻卻還是煩躁道:“別說這些有的沒的。”
許拙眼睛閃了一下,低下頭道:“……那我說什麽?”
“你非得找我來什麽事?”
“想知道你最近在幹什麽。”
“就這點事非得在大院說?”
“……不在大院說在哪說?”許拙的聲音已經開始打飄了。
邢刻在氣頭上,根本沒發現:“哪裏不能說?其他地方你講不了話了?”
小巷一寂。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許拙的頭已經很低了。
額前的軟發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他一撇再撇的唇角。
他努力壓下情緒,讓表情恢複原樣,可試了好久才成功。
輕聲說:“我講的了,但你講的了嗎?我又不是第一次問你在忙什麽。”
的确,這半年時間,孫芳麗給許拙報了那麽多補習班,許拙雖然都乖乖上了,但肯定也會背地裏向人抱怨。
最開始,接受他最多抱怨的就是前老師邢刻。
一會兒任性說補習班的老師沒邢刻懂他,一會兒撒嬌說補習班老師沒邢刻有意思。然後問他上補習班,邢刻幹嘛呢。
這種問題許拙問過,但邢刻很少回答,即便回答了,也都是些不着要領的答案。
否則許拙也不可能會不知道他抽煙,不知道他私底下和其他人混在一起。
邢刻不說話了。
“我感覺只有在大院裏,我才能找到點兒我兩還是朋友的感覺。在其他地方,你好像已經不把我當成以前那樣好的朋友了。”許拙吸了吸鼻子,輕聲道:“所以我才想約在大院見面,我覺得這樣你或許願意多和我說一些。我是這麽想的,我有說明白嗎?”
邢刻覺得心髒酸得厲害,忍不住用力拉扯了一下衣領。
在這個過程中,他都不再看許拙了。
他不知道為什麽許拙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就像一顆軟糖,哪怕邢刻用方才那樣暴力的方式去對待他,去刺他,也依舊能柔軟地接下來。就像小時候很多次一樣。
邢刻覺得自己很糟,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糟。
方才那樣對許拙他不是故意的,是克制不住脾氣使然,而這有點兒像邢東海。他也是在長大之後才發現,哪怕他那麽讨厭邢東海,也依舊無可避免地受到他的耳濡目染。
而許拙那樣軟乎地去包容他,哪怕被刺了也不生氣,或者說努力克制住不生氣。
讓邢刻覺得自己更糟。
邢刻不說話,這場子許拙只能自己接下去。
他回想了一下剛才的敘述,覺得沒有問題,邢刻應該是聽懂了。
如果聽懂了還不高興,那也沒有什麽辦法,事已至此,追究過去也改變不了什麽。
許拙于是離邢刻近了一些,默默把話題往下發展:“那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你最近在忙什麽,還有就是……阿姨怎麽變成那個樣子了?”
李書梅的狀态給了許拙很多的不安。
他隐隐意識到,有些事可能也不是像他之前想的一樣。邢刻或許不是單純地想要遠離他,在他離開杏花苑之後,邢家可能還發生了很多事情。
這也是方才許拙能忍耐下邢刻刺他語言的深層原因。
李書梅确實吓人,但她對待許拙的态度,以及邢刻在她的話音裏沖上樓,拉住許拙就不管不顧向外瘋跑的樣子,讓許拙回想起了他們小時候。
那時候許拙因為爸爸生病而害怕,邢刻說要帶他去找希望。
這和眼下其實沒有差別,邢刻又一次帶着受到驚吓的他向外狂奔,去到安全地帶。
于是許拙也逐漸回憶起來- -人心都是肉做的。
他陪在邢刻身邊那麽多年,他們有那麽多回憶。邢刻那麽多狼狽和高興的時光都有他在,從第一道算術題到第一篇作文。
阿刻對他的依賴肯定也很強,就好像他自己一樣,他們之間應該是相互的。
所以這樣離開許拙,去單獨做自己的事情。對邢刻來說,肯定也是一種痛苦。
不應該有什麽能把他們分開才對,這裏面一定有什麽原因。
許拙想知道。
也許是因為許拙說這些話的時候語調實在是太溫柔,太示弱了。
邢刻忍不住偏眸看了他一眼。
而兩個人對視的一剎那,就好像瀕死的魚類被激蕩的浪花重新卷回黑海裏一樣。
邢刻瞬間因為許拙那雙幹淨的眼睛而扭轉開了視線,許拙則看見了邢刻掩藏在眼底的一剎那波動。
随即很順暢地像小時候一樣,靠向了他身邊,把臉頰靠在了他肩膀上。
許拙這個時候的身高已經比邢刻要矮一點兒了,他這樣靠上去,很像是累了要休息的模樣。
但是那雙淺棕色的眼睛又睜得特別大,裏邊的光彩澄澈又幹淨。仿佛真的只是累了想靠在家裏休息,亦或者是太久違地想要接觸一下邢刻的身體,聽一聽他的心跳。
心無旁骛,坦蕩又直接,連陽光都照不出一絲陰影。
讓邢刻更是扭轉過了頭。
隔了很久很久,他才回複許拙說:“我之後不會再留在臨西了,我會參加下一年的比賽。”
許拙:“?”
邢刻的心跳漸漸平穩下來,緊接着,也将頭轉了回來。這個動作讓他的下巴很輕地碰到了許拙的額頭,輕微的接觸,輕微的依偎,在狹窄的小巷裏。
“我打算離開這裏,許拙。這對你來說或許是件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準點,謝謝陪伴。
不知道你悶會不會覺得虐,我覺得還挺甜的,互相依偎的竹馬就是最dior的-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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