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找到你啦!” (1)
邢刻的聲音近在眼前, 從滾動的喉結裏發出。
這條逼仄的小巷其實可以通往另一邊的大道。但內裏卻早就被附近的住戶用各種各樣的廢物填滿,僅有一絲陽光能從其中照進。
它正巧打在許拙纖長的眼睫上。
往下是他充滿困惑的眼,往上則是邢刻垂首後輕輕靠住他的下巴。
許拙不能理解這為什麽會是好事。
他甚至不能理解, 事情怎麽會突然往這個方向發展。
他今天來到這裏是想和邢刻聊聊的, 主要針對的是這半年他們漸行漸遠的境況,他想要和邢刻和好如初。
可邢刻卻告訴他, 他之後可能會離開臨西市,他和許拙變得更遠。還說這對許拙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
這他媽能是什麽好事?
許拙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
球場上被人撞得五髒六腑移位他都沒有爆過粗口,可在面對邢刻這樣一句話後, 許拙卻忍不住在內心爆了個粗口。
他迅速站直了身體,讓邢刻和他講清楚。到底出了什麽事,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打算。
邢刻沒有回答。
那雙眼睛看着比以前要黑冷了許多。氣候分明是在變熱,可許拙看着着裝單薄的邢刻卻只覺得冷。
也是這個時候, 許拙注意到,邢刻的耳朵下方脖頸處, 有幾道細小的傷口。深紅色, 已經結痂。
這不是幫老曹改車弄出來的,老曹那地兒沒那麽不規範,要真出事,也不可能是這種小打小鬧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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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像是被人抓撓出來的,亦或者是打架打出來的。
許拙深呼吸一口氣, 定定地問邢刻說:“你真的什麽也不打算告訴我嗎?”
邢刻沉默。
許拙又說:“所以我兩不算朋友了是吧?”
邢刻還是沉默。
許拙瀕臨爆發,是真的生氣了,連胃袋都開始一抽一抽地泛疼。
他心裏有很多想說的話, 然而卻一句比一句難聽。他讓那些話卡在喉嚨裏, 深呼吸了好幾口氣, 才矮身撐住了膝蓋, 低低道了句:“阿刻,你可真行。”
邢刻閉了閉眼。
“今天就這樣吧,我不想和你說話了,再說下去我可能要揍你,但我不想那樣。”許拙咬住了自己的衣領。矮身的動作讓他的額頭開始變紅。
邢刻在原地又站了許久,直到許拙耐不住對他說:“走啊!”
才沉默地起身要往巷子外的方向走。
他越長越高了。以前因為不起眼和不好接近,班上男生沒誰想過要拉邢刻打球。但到下學期,因為拔高的身型,已經有不少人私底下讓許拙拉他一塊兒玩了。
邢刻不再是以前營養不良,比許拙還矮上一截的小難民樣。
他成長了許多,然後踏進了許拙完全不熟悉的領域,看見了和許拙不一樣的世界。
“我原本以為,”邢刻踏上離開巷子的臺階,在臨走之前,回頭看向許拙道:“你意識到這件事應該會比現在更晚一些。”
他的聲音太冷太硬了,簡直像是機器一樣。許拙扭頭對上他的眼,也沒從裏邊看出絲毫裂縫。
許拙的腦袋充血得厲害,說:“為什麽?你覺得我傻?”
邢刻低頭看他,幾乎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麽長,才仿佛沒聽見許拙說話一樣,繼續往下接。
“但既然已經意識到了,就還是提醒你一下,以後沒事別回大院了。”邢刻一邊說,一邊在巷口的位置,偏眸朝杏花苑的方向看了一眼。
風将他的薄衣和黑發吹起,成波瀾狀:“我媽病了,神志不清。我和她關系不好,她總怪罪在你身上,別聽這種胡話。”
許拙回想起了方才李書梅的模樣,也回想起了方才邢刻是如何帶着他跑的。
在這種回憶中,他仿佛摸到了一點兩個人曾經情感的溫度。
于是放平了呼吸,試探地輕聲問道:“知道了,還有呢?”
許拙還是覺得邢刻不能那麽絕情,他一定有原因,即便藏得再好,許拙也覺得自己能從細微之處把它給撈出來。
然而邢刻聽見這句話,回過頭看向許拙的目光裏卻沒有一丁點裂縫。那雙眼像一堵牆,嚴防死守。
随即一字一句,無比冰冷道:“沒了。”
許拙已經記不清楚那天邢刻是怎麽走的了,他後來不管怎麽去回憶,都覺得那天發生的一切像做夢一樣。
他是鼓起勇氣,帶着和好的決心去找邢刻的。想要和他一起克服困難,但得到的卻是兩人變得更遠的答案。
這個結果來得猝不及防,完全在許拙的意料之外。
讓他在一瞬間覺得自己重生後想要掌控命運的想法可笑。連他人的想法和意圖都不能為他所完全洞悉和控制,他實在是太渺小了。
而就在兩人分離的那天之後,又數天,附中返校的時候,許拙終于知道了邢刻口中“我原本以為,你意識到這件事應該會比現在更晚一些”是什麽意思。
邢刻在初一下冊的期末考試時,以一鳴驚人的成績考了年級第一,驚呆了所有老師和同學的下巴。
不僅十一班,全年級的學生視線都落在了邢刻的身上。
他徹底成為了附中的明星人物,而不再是許拙一個人的阿刻。
酷暑。
許拙癱在劉良家。
劉良父母雙職工,家庭條件還不錯。許拙這個暑假不幫孫芳麗打工的時候,就會跑到劉良家來蹭空調。
當然,他自己家也有空調。但許拙不願意自己一個人在家,心裏煩得慌。
“所以說,邢刻到底是怎麽考出年級第一的啊?我知道他牛,沒想到他這麽牛啊。”放假後足足半月時間,劉良還沒從這個震驚中回過神來:“咱市報紙竟然沒報道這個事,都不像咱市報紙了。”
“不報道才好。”許拙在空調下攤着白肚皮,有氣無力道。
劉良:“哈?為啥不報道好?報道才好啊,那咱班出名人了!”
不報道省事啊,給他點清淨的時間。許拙砸吧了一下嘴,沒說。
“哎,對了,你知道不,我聽老周說,邢刻考這個成績之後,學校去查了監控呢。真他媽晦氣,就覺得咱十一班不配考出個比重點班還好的分數呗!第一反應竟然是查監控!”
“啊。”
“你別‘啊’啊,你猜然後怎麽着?”
“然後怎麽着?”
“當然是什麽也沒查出來啊。然後年紀主任那邊就開始動心思了,想把邢刻轉到重點班去。他媽的,更晦氣了!”
邢刻同班上同學的聯絡并不強,幾乎沒有什麽上課之外的聯系。
然而即便如此,想将這樣一個人從十一班挖走,也會激起同學們的反抗心。
劉良就是如此。
雖說關系不近,但那也是他們十一班長出來的小苗苗,怎麽就能讓其他班坐享其成呢?不行!
他這句憤怒的話音說完之後,家裏安靜了好一陣。
劉良偷偷看向許拙,然後抱着肚子嘿嘿嘿地笑起來:“我兩剛怎麽跟說相聲似的。”
許拙原本也皺起了眉頭,聽他這麽一說,破功笑道:“我本來不想搭理你,你非得我回你。”
劉良開始傻樂。
這個年紀,這種事兒就夠他們樂呵好一會兒了。
而等終于笑夠之後,劉良用手肘頂了頂許拙說:“所以咧,邢刻會不會去重點班啊?”
許拙說:“我怎麽知道。”
“我覺得咱學校這個事兒雖然做得晦氣了點,但應該也不會罔顧學生意見直接轉班。也就是說,只要邢刻不同意,他肯定就還在咱班。”劉良老神在在道:“如果要是這樣,那你咋可能不知道,邢刻沒和你說?”
“他有沒有和我說先不提,但我記得我和你說過了,我搬家了。”許拙強調。
“搬家就搬家呗,那你兩一直關系好,難道搬個家關系就不好啦?”劉良起初還沒當回事。
直到他這句話音結束,許拙半天沒吭聲。
劉良才漸漸正色起來:“不是吧?我以為你兩鐵哥們啊,搬個家關系就出問題了?這這這、這豈不是比我和你之間的感情還脆弱?”
“我是不這麽想,”許拙癟癟嘴,然後冷哼一聲:“但有些人可能就是這麽想的。”
劉良哽住:“你這樣講讓我一時間不知道我是應該罵你還是應該安慰你。”
“安慰我一會吧小劉子,我都快憋死了。”許拙發燥地往沙發上一癱,肚皮掀得更開了。
劉良笑起來:“行行行,看你這樣估計是你被邢刻甩,那我當然得安慰安慰你。”
“甩你個頭,你能不能有點正經的?”許拙平時雖然不關心這些事,但也知道“甩”是什麽意思。
劉良說:“甩怎麽就不正經了,這個字又不是只能用在談戀愛上。再說了,知道的知道你兩鐵哥們,不知道的說你兩談戀愛也沒有問題啊,成天膩乎在一塊的。”
“你才戀愛,你全家都戀愛!”許拙一個轉身從沙發上坐起身,瞪着劉良說:“你幹嘛拿戀愛這種事來形容我和他啊。”
劉良還真跟他杠上了:“不是,我幹嘛就不能拿這種詞來形容啊?你別搞得好像戀愛玷污了你兩似的,你知道多少人重色輕友不?你知道重色輕友什麽意思不?就那種談了戀愛就把朋友丢一邊的!你就知道邢刻不是個重色輕友的人?萬一他是,談個戀愛就把你丢了,那我說你兩跟戀愛似的,還是給你兩貼金了你懂不懂。”
許拙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劉良下意識往後一縮:“幹、幹嘛?想打我?”
“不是,我是想跟你講道理。”許拙那只手擺得板正正道:“戀愛有可能會分手,而我和阿刻的關系是要走一輩子的,永遠不可能分開,所以別拿戀愛來形容,懂嗎?”
劉良看着許拙,傻了。
隔了半年才喊道:“你他媽這是個屁道理啊,以後哪個姑娘和你兩談戀愛哪個姑娘倒黴的道理- -”
許拙壓根就沒聽,抱着胸躺回沙發上。
雖然劉良覺得他說了個屁道理,可許拙卻覺得自己說的話很關鍵。
他自行認真檢索了一番,随即很快就找到了重點。
對啊,他是要和邢刻走一輩子的。
重生之前這就是他的夙願,只是很可惜沒有達成,邢刻三十多歲就走了。
好不容易重來一世,即便沒辦法保證邢刻所有的想法都在他的規劃線上,他也應該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相處時間。
就算中間有分離,有問題,那和死亡比起來,也什麽都不算。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
活着就是在問題裏乘風破浪!
邢刻上一世那樣護着他,為他計劃周全,為他退讓。
這一世本就該輪到他來追着他跑的,他不可以再這樣喪氣下去了。
想通了之後,許拙就再也不去劉良家蹭空調了。
兩人約好暑假一起看完的《海賊王》他只陪了一半,就讓劉良自行解決。氣得劉良在□□空間裏罵了他好幾條重色輕友。
不知道的同學還以為許拙戀愛了。
唯有知情人劉良知道,這人分明是去追邢刻去了。
邢刻最開始也不知道許拙是來追他了。
他最近去老曹那都去得越來越少,開始鑽研電腦,一整個暑假都悶在他租的房子裏看各種各樣的書。
公式和書本擠滿了他那間簡陋的房間。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用眼過度,邢刻有點兒近視。
他本來不當回事,但老楊知道後要死要活地非得拉他去配眼鏡。老楊最近很忙,坡腳糙漢警官到快四十終于迎來了一次春天,有了個潛力交往對象。邢刻不樂意耽誤人家的姻緣,老楊叫他兩次他就去配了。
左眼五十度右眼一百度,黑色鏡框。老楊很滿意,邢刻戴上後卻一臉木然。
老楊說這眼鏡防藍光,讓邢刻用電腦的時候戴着,邢刻一般也就戴着。
而這一天,他做一個程序,正好做到乏力的時候,摘了眼鏡摸手機,看到的劉良的□□空間。
邢刻□□裏的人少,同學更少,總共就三。一個許拙,一個劉良,還有一個許拙的球友,加他的老師都比同學要多。
邢刻看見劉良發空間的提示,本來只是随手一點,可誰知道一刷出來竟然是足足五條。
“許拙大笨蛋!重色輕友的大笨蛋!竟然敢抛棄我!”
內容一樣,一條比一條感嘆號多。
下面全在問- -
“什麽?許拙談戀愛了?”
“好哇,我要去跟周老師舉報副班戀愛!”
“許拙戀愛了?抛棄你去幹嘛?去約會了嗎?那他和我的孩子怎麽辦?他不要我娘兩了嗎嗚嗚嗚。”
後邊都是許拙一些球友在搞怪,說得一條比一條離譜,還為彼此哈哈大笑。
邢刻看了會就不看了,指尖滑回劉良發的原內容上。
劉良說許拙重色輕友抛棄了他,那顯然就是說許拙去做別的事了。
邢刻不知道許拙去做什麽了,他和許拙的對話界面停留在了上回許拙約他去大院的那幾條內容上。
往後就一條新增也沒有。
話痨如許拙,能憋近一個月不跟他說一句話,可見氣得有多厲害。
邢刻也是等到許拙徹底不搭理他的時候,才漸漸更新了他之前對許拙的傷害程度。
此前他主動疏遠許拙的時候,心裏雖然有不舍,有糾葛,但卻沒有特別強烈的痛苦。
因為他知道許拙每天在幹什麽,都不用他問,許拙就會乖乖地全倒給他。
而這種對對方生活了如指掌的感覺,是不會讓人覺得失去了對方的。
真正的失去,是從根本不知道對方每天在做什麽開始的。
邢刻是那一天,而許拙則是更早。
邢刻盯着屏幕看了會。他想知道劉良說的這些話是什麽意思,想知道許拙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發生了什麽,想問問許拙重的是什麽色。
然而手指在那個掏口袋的哆啦A夢頭像上懸停了片刻之後,卻是指尖一用力,直接把屏幕給關了。
黑屏之後,邢刻透過玻璃看了眼自己面無表情的臉。
然後幹淨利落地将自己方才蔓延出去的情緒砍斷,麻木地轉頭撈了一個冰冷的三明治過來吃。
他最近胃有點疼。
胃疼這個毛病邢刻從小就有。李書梅和邢東海那時候壓根不管他有沒有吃飽,饑一頓飽一頓是邢刻小時候的常态,胃疼的毛病也就落下了。
邢刻還記得自己有回疼在路上走不動路,渾渾噩噩就找了個角落團進去,昏睡了片刻,等醒了之後,才又滿身冷汗地回了家。
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早到邢刻都快忘了。
許家的熱飯養得他忘記了這些,也忘記了胃不好的事。
他幾乎是被許清朗和孫芳麗夫婦養大的,可他卻對許拙有那樣龌龊的心思。
農夫與蛇,他大概就是那條蛇了。
李書梅的電話打不進來,每天給他發好幾十條短信。邢刻設置了防騷擾功能,前陣子安靜了一段時間,今兒個竟然換了個號碼繼續給他發。
李書梅不讓他換號碼,說他如果換號碼,她就去報警,鬧到邢刻學校去,鬧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和許拙的事。
前腳還如此強勢,後腳的短信又哀求他回去,說媽媽錯了,求他回去看一看媽媽。
邢刻一直覺得,他是見過人性至暗時刻的。不管世界變成什麽樣,他都不會驚訝。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邢家最近這段時間的走向給他的壓迫感太強了,強到讓他感到窒息。
李書梅不再捧着邢東海,她開始用母親的身份捧成長起來的邢刻。而邢東海對此行為十分反感,每天變着花樣咒罵李書梅,甚至會動手打她。
他越是如此,李書梅就對邢刻的需求越強,她恨不得邢刻立馬成為一個超人,擋在他面前和邢東海作對,并保護她。而邢刻的不搭理,可以說是重重刺傷了李書梅的心。
她已經回不到邢東海身邊了,她只有抓住刑刻才能活。
邢刻對誰好,保護誰,那麽誰就搶了她所能占取的位置。所以她恨透了許拙,哪怕許清朗和孫芳麗,也是她憎恨的目标,她并不願意讓那一家人好過。
邢刻洞悉李書梅的一切想法,這讓他感到惡心。
看到李書梅的短信,不僅手裏冰冷的三明治難以下咽,連帶着臨西市的空氣都變得難以呼吸。
他是真的很強烈地想過要離開臨西市,離開這個鬼地方,走得越遠越好。
以前,他想的是要帶許拙一起。
許拙得跟他一塊兒。
作為需求方,他會很努力地賺到兩個人需要的金錢。他會讓許拙過得很舒服,讓他一直保持小時候的樣子,也讓他們一直親密無間,許拙會一直是他的。
但是那天,許拙搬走的那天,他在走道上打電話的時候,李書梅突然出現在他身後。
她似乎是聽見了邢刻詢問附中附近房租的價格,用一種很神經質的表情問他說:“你就那麽喜歡那個小男孩嗎?”
“喜歡”和“小男孩”這兩個字眼刺中了邢刻。
他當時很陰冷地讓李書梅別找事。然而李書梅仿佛看異類一樣的眼神,和事後微微挑起的唇角,卻已經隐隐讓邢刻意識到了什麽。
在那之後,許拙徹底搬家,被孫芳麗喊去幫忙。
邢刻當天下午就已經在想許拙了,明明是連夜從鄰市回來,還在院裏陪了許拙一晚上,那麽勞累。可該補覺的時候,一想到樓下空了,就愣是睡不着。
于是,當天下午,等聽完許拙的抱怨以後,邢刻說是說補覺去了。實際卻默默從床上爬起來,去了孫芳麗的店鋪。
然後,他就看見了許拙一家其樂融融的樣子。
雖然忙碌,但卻真的是很歡樂很溫馨的場面,給人以力量。
邢刻當時在外面等了很久,一直到午飯高峰過去,許家店面變得不忙的時候,才往店面的方向去。
許拙那會兒揉面太久了,一溜煙跑到後邊上廁所去了,于是等待邢刻的就只有孫芳麗和許清朗。
邢刻實在是太敏感了,他都不需要和許孫夫婦對話,只消和他們對視一眼,就能從兩人的表情上意識到- -有些事,不對了。
那天下午,孫芳麗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垂着眼睫,低聲道:“阿刻,有些話阿姨和你直說,你別覺得重啊。”
“有些事阿姨聽說了,阿姨不想評判,也不覺得是什麽很嚴重的問題。只是可能你們呆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年紀小,所以才分不清,你說是不是?”
“那既然如此,是不是保持一點距離,對大家都好?”
邢刻不清楚這樣的對話換一個人來面對會變成什麽樣。
他只知道,這段話對他來說,幾乎是指向了他內心最不堪,最肮髒,也最不想讓人發現的地帶。
且指出來的人,偏偏還是孫芳麗。
小時候喂他湯喝,給他做好吃的,困難的時候自己少吃幾口飯,勻飽他的孫芳麗。
李書梅那樣多不堪入目的話,只是讓邢刻覺得惡心。可孫芳麗這樣謹慎用詞的幾句話,卻能讓邢刻感到傷心。
許清朗當時無措地在一旁坐着,想打趣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麽。而邢刻則一動不動。
他知道孫芳麗是什麽意思,他知道孫芳麗“聽說的”大概是什麽,他也知道孫芳麗作為母親,比李書梅要好一萬倍的母親,她絕不可能會害自己的孩子。
她是真的在為許拙考量,甚至有可能也在為邢刻考量。
這兩個孩子走得太近太近了,邢刻能為了許拙放棄去更好的班級,許拙也膩乎在邢刻身邊仿佛永遠也長不大。
這對家長來說的确是不正常的。
而邢刻內心想要将許拙永遠圈在自己身邊的想法,連邢刻自己都知道不正常。他太貪婪,內心的想法也太變态,不為世俗所允許。
所以早一點放開,早一點劃清界限,對誰都好。這一點,孫芳麗說得沒錯。
但是。
把吃不完的三明治丢進垃圾桶,卻不小心被裏面廢棄的圖釘給劃了一道,手上出現長長的口子,向外爆出一顆顆小血珠。
邢刻臉色都沒有變一下,沒表情地收回手,然後用另一只手往外邊擠血。
随即回想起方才劉良的空間,在簡陋的小屋內,忍不住想。
許拙重的是什麽色?他丢下劉良之後,到底和誰出去了?
許拙那天下午快忙死了。
他做好乘風破浪的打算之後,就直接抛棄了劉良,然後打定主意要去找邢刻。
找邢刻最快的方式,就是直接在手機上問他在哪裏。
許拙本來是打算這麽做的。可是一打開□□,看見他兩上一回的消息還停在約見大院的那天,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尤其是順着這些消息,回想起了那天在大院,邢刻對待他的态度,許拙更是灰心。
那天那樣對待他之後,邢刻也沒有再主動和他說過一句話。考了第一之後,更沒想過要和他交代什麽。往後的暑假也是一路悄無聲息。
順着這樣冰冷的态度一路往下想,只會覺得邢刻根本就不需要許拙,許拙所謂的乘風破浪,根本是自作多情嘛。
然而這想法實在是太消極,許拙連忙拍拍自己的臉頰,要求自己放下。
并在內心确定,不管邢刻需不需要他,首先他需要邢刻是真的,其次他得确定邢刻的安危,為邢刻保駕護航,這也是真的。
只是如此一來,他就不能再直接問邢刻在哪兒了。
如果問邢刻在哪兒,見到的肯定又會是那個冷冰冰的,做好了一切防備的邢刻。
撬開這樣的邢刻無異于和石頭犟勁,他得來個出其不意才行。
許拙先是跑回了一趟杏花苑,向沈黎明和徐夢吟詢問信息。
他可不怕李書梅,比起失去邢刻,李書梅對許拙來說不算什麽。上回只是第一次見被震驚到了而已,有了經驗,他有一萬種嬉皮笑臉的方法能應對李書梅。
然而很遺憾的是,這回他去杏花苑沒遇上李書梅。從沈黎明和徐夢吟那也沒得到太多的信息。
聽他兩說,邢家最近鬧出大動靜,基本都是邢東海在打李書梅,吓得鄰居甚至報了回警。
至于邢刻?他們只偶爾見回那麽一兩次,還都是三更半夜。
許拙怪道:“哥哥姐姐,阿刻都不太回大院了,你們怎麽不和我說啊。”
徐夢吟神奇道:“他以前不也這樣嗎?有啥區別?”
也就許拙能敏銳地感知到邢刻在家和不在家的時間,對于大院的其他人來說,邢刻一直神出鬼沒。
“算了不說這個。”如果邢東海确實每天都在和李書梅鬧不愉快,那邢刻不在大院反而是好事。也許阿刻是提前預感到了,然後遠離他們了呢?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阿刻不住在杏花苑,他住在哪啊?”
這就超出徐夢吟和沈黎明的知識範圍了。
他兩一齊聳肩。
許拙在原地苦思冥想片刻,告別哥哥姐姐,還順手把給徐媽買的痛風膏以及一大堆好吃的塞給了徐夢吟,這都是許拙拿自己的零花錢買的。
塞完了也不管徐夢吟反應,許拙就直接急急忙忙往外跑,結果不小心撞見了個人。
定睛一看,竟然是許行。
兩人是堂兄弟,小時候還經常一塊兒玩。而這些年下來,許拙被養得越來越肆意陽光,許行也不知道怎的,變得陰郁內斂起來。
即便還是不缺錢的小少爺模樣,看着也依舊不如許拙寬松。
只見他看見許拙之後,也不知是不是聽見了他之前的對話,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麽。
片刻之後又緊抿住唇,不說了,将目光轉向一邊。
許拙多注意了他一會,見他是不打算說話的模樣,便也沒有多作停留。而是快速跨出大院,一路往老曹的店裏跑去。
在去老曹店面的路上,許拙還順帶給老楊警官打了個電話。
然而老楊警官正好在約會,許拙和老楊并沒有那麽親近,他都不知道老楊最近交女朋友了。确定老楊不知道邢刻的去向後,便連忙挂了電話,不敢打擾別人。
然後坐在去老曹店面的路上,滿心緊張。
跨越障礙去尋找一個人,是一件很浪漫很刺激,很讓人心跳加速的事情。
如果能找到,見面的一瞬間,心跳速度會比約好的要更猛烈。
但也有可能會找不到。
以許拙對邢刻的了解,老曹那就是最後的線索了。
如果連老曹都不知道,那麽許拙就很有可能只能流浪去街上碰運氣。與此同時,這也說明,邢刻真的徹底離開了許拙的認知範圍。
窗外夕陽西下。
許拙看着街邊落日,忍不住回想起邢刻的樣子。
阿刻從來那麽安靜沉默,他一個人離開杏花苑,會住去哪裏?
其實下課的時候,他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一起走出學校。有的時候,邢刻還會把他送到家裏小區外,然後再轉身離去。
而這麽長時間下來,許拙從未想過,邢刻已經自己另外找了一個地方住。
他沒告訴許拙,也沒邀請許拙去過,那他在新的地方,有沒有照顧好自己?
“- -什麽,老曹,你也不知道阿刻在哪裏?”氣喘籲籲抵達老曹的店面,天邊已經是殘陽一片。
許拙一身汗,站在空調房裏瞪大了眼睛道。
“我不知道啊。”老曹抓抓腦袋:“我哪能知道他在哪裏,他今天都沒來我店裏呢。”
“我聽說他現在好像不住在大院了,你知道他住在哪不?”
“不、不知道啊。”老曹揉了揉鼻子。
許拙眯起眼睛說:“真的?”
“真的!我騙你幹啥!”老曹有些急:“那邢刻這小子主意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幹點什麽,哪會跟我打報告啊,跟你說還差不多。如果你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許拙看了老曹好一會兒,垮下了肩膀說:“那好吧。”
小孩看上去很失落,老曹忍不住摸了摸桌面上的賬本,再扣扣臉,緊張道:“哎對了出出啊。”
“嗯?”
“你那個車呢,今天咋沒騎過來?騎過來了我再給你裝點好玩的呗,你肯定喜歡,嘿嘿嘿。”
老曹這一年下來發福了,現在是個頂着大肚子的胖老板了。懷的是可樂炸雞的崽,月份看着是要臨盆。
許拙回頭瞧了他一會,嘆氣說:“大熱天的誰騎車啊,這地跟被火烤了一樣。”
老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也是”就聽那頭的許拙繼續道:“老曹你要是覺得騙了我不好意思,也不用用這種方式補償我。”
老曹:“?”
他的喉嚨仿佛被卡住了一樣,震驚地盯着許拙看。
而許拙則從外邊飄回來,直接趴在了他面前的櫃臺上,仰頭看老曹,舔舔唇,目光狡黠道:“是阿刻不讓你說的對吧?那你偷偷給我點提示呗?我自己找。”
老曹傻了。
在他的記憶裏,許拙一直是個跟在邢刻背後,吃漢堡餅幹棉花糖奶片的簡單小孩兒,成天無腦樂。
和邢刻那種心眼長全身的小孩兒相比,這種一點心眼沒有的別提多讨人喜歡了。
自從許拙和邢刻吵架,不來他店裏之後,老曹還有點想念許拙呢。
隔三差五就慫恿邢刻去把許拙哄回來。“啥事值得你這麽和個好玩的小白團子鬧這麽久啊,可真舍得,真牛啊”這是老曹的原話。
然後也就是這句話,給邢刻氣得往後一周沒來老曹店裏。
心眼多還小,說的就是邢刻這種人。
但老曹嘴上說歸嘴上說,心裏也沒真的想妨礙人家的事。所以許拙在邢刻生氣之後來到老曹店裏,老曹也沒想過要越俎代庖。
他本能順着之前答應邢刻的替他隐瞞,可誰知道小白團子卻突然成了小狐貍!
“租房要身份證,阿刻的租不了,不是老楊就是你了。”許拙仔細想了想。邢刻買了電腦,電腦不在老曹這,只能在他租的地方。
能放電腦的房子得是正經租來的,而租房這事兒對邢刻來說還是太私密了一點,他肯定會拜托給一個他信任的成年人去租。
邢刻和許拙的別扭也就才鬧了半年而已,這半年時間裏哪怕邢刻認識的成年人再多,也不可能像老曹和老楊一樣受邢刻信任,并且願意幫邢刻去幹這麽件事。
所以許拙沒跑錯。
看着小孩兒快要克制不住的笑意,和那雙明亮到不帶一絲雜質的澄澈雙眼,再回想一下邢刻這段時間低沉的狀态。
老曹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悄無聲息地,用眼神往一個方向瞟了瞟。
許拙:“?”
他順着老曹瞟的方向,走出了老曹的店面,看到的就是一條長長的小道。
這條小道許拙熟,他來老曹店裏幾乎每一回都要經過。
而老曹往這個方向瞟的意思是- -
電光石火的一剎那,許拙回想起來了。
那天,是寒假,他揣着剛捂熱的兩千塊錢,半途下車,一路狂奔到老曹店裏的時候,邢刻曾經站在那個地方,高高地拉住了他的衣領!
許拙一路狂奔,跑到了自己半年前曾經撲過的斑駁牆壁面前,随即往上一蹦,就看見了鋼筋搭建出來的樓梯。
之前就說過,這裏是個居民區,因為能容下老曹這樣的車店,所以這附近的居民區本來就比較簡陋,且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