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以你為榮
王思父母和學校一起, 賠償給了邢刻一些補償金。
這個錢,是由李養秋去轉交的。轉交的時候,李養秋想了想, 留了個心眼, 她把學校的數額全部給了邢東海,然後把王思父母的那點心意, 偷偷給了邢刻- -在王思父母的同意之下。
而如此一來,給到邢東海的錢就不算特別多了。
邢東海舔着手指點錢的時候,難得罵了一句:“把小孩搞這麽疼就賠這點錢, 破學校!就他媽該找人去鬧他們!”
之後還挺有良心地問邢刻說:“哎,疼不疼啊?”
邢刻當時正在角落裏給自己換藥, 李書梅已經是越來越疼他了,還會主動幫他換。
聽見邢東海的話音, 邢刻連頭都沒有擡,伸手熟練地緊了緊繃帶。
邢東海盯了他一會, 自讨沒趣地“嘁”了一聲。嘴上說着要去鬧事, 實際也沒有真去鬧。他不怎麽想把和邢刻有關的事情真的搞大,差不多就得了,拎着那筆錢要去買酒。
“老、老公。”臨出門前,李書梅突然小聲叫住了他。
“幹嘛?”邢東海偏過眼神。
“之前那個李老師說的,之後要給阿刻舉辦的表彰會需要家長過去……”
“還有錢拿?”
“……沒、沒有。”
“那你說個屁。”邢東海一邊說, 一邊滿不在乎地開門往外走。
門都快重新關上了,邢東海想了想,又開了條縫, 眯起眼對裏邊的李書梅說:“你也別想去。”
李書梅張了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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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了?”邢東海硬聲道。
李書梅不敢說話。
等門重新關上許久以後, 李書梅才放下了手裏的藥罐子, 試探地對邢刻說:“阿刻啊, 媽媽其實可以偷偷的……”
邢刻起身,表情冰冷道:“不用。”
随即便順手把地面上換下來的髒物丢進了紅色垃圾桶,轉身進了房間。
門框老舊,被撞得輕晃。獨留下客廳裏李書梅無措的一張臉。
同許拙不一樣,邢刻傷的手是右手。都被紗布包成粽子了,按理說可以比許拙多休息一段時間。
但是對邢刻來說,家裏遠沒有學校舒服,所以等到第三天,也就是周五的時候,他就帶着紗布去上學了。
這個時候,班上正為前段時間三個同學突然就齊齊不來上課的事情而各種猜測呢。
尤其是那四個班委,對發生了什麽就更好奇了。不僅好奇,還有一份不安在心中- -畢竟那天,陪伴王思的任務李養秋也發給了他們,可最終這四個班委都沒盡什麽力。
李養秋在那天之後,對待那四位班委明顯冷淡了許多。雖說遲遲沒有表态,但就是這種懸在頭上的刀才最讓人不安。
于是乎,等邢刻一來到學校,班上同學們的視線便立刻看了過去。
瞧見他手上那個巨大的白色粽子時,整個班都安靜了下來。
尤其是劉北辰的表情,當時就驚呆了。
那天五年級老師下來推門之後,他是看見了許拙三人的。但在當時,看上去狀态最糟糕的是暈倒的王思,最好的就是邢刻,他在陰暗的光照下根本沒瞧見邢刻傷了的手。
自然也就沒有想到,三天後回到學校,王思和許拙看着都還可以,最糟糕的竟然成了邢刻。
當即和劉金然相互不可置信地看了起來。
事實證明,同學們之間的各種流言蜚語一天可以傳八個版本,但教師之間确定要保守的消息,那學生們就真的是一點兒也知道不了的。
“邢刻這是怎麽了?”
“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
“哇,這,這是斷了嗎?”
“怎麽回事啊?”
“劉北辰你們不是講沒什麽事的嘛!”
大概是還記得前段時間他們對邢刻的排擠和隔閡,導致這種時候沒有一個人敢真的走上去詢問他,都只是驚訝又遠遠地觀望着。
甚至有那麽一兩個不懂眼色的俏皮學生說:“不會又去搞什麽破壞了吧?”
“之前不是還講要開除……”
“噓!這都傷成這樣了,不會開除了吧?”
邢刻什麽話也沒說,只是神色冷冷地往教室裏走。
許拙昨天下午就來上了半天課了,今天來得比較晚,這會兒還沒到教室呢。
陳豪看見邢刻過來,簡直一把鼻涕一把淚。
前段時間他們這四人角一下就空了三,搞得跟抛棄他一起私奔去了一樣,讓他那個課上得空虛寂寞又寒冷。
“刻啊,你終于回來了!”陳豪誇張又親昵地喊:“這兩天你們都不在,我別提多顯眼了,被提問都回答不上你說說- -”
邢刻将書包放在了桌上,陳豪看見了他手不方便,立刻要幫忙,邢刻拒絕了。
等落座之後,周圍還全是叽叽喳喳的讨論聲。
前座同學距離邢刻近,倒是鼓起勇氣回頭問了問他發生了什麽事,邢刻沒答。沒一會兒,李養秋到了班上。
這兩天李老師心情不好,學生們很懂臉色,都不觸她黴頭。老師一來,一個個就全安靜了下來,只留眼神時不時往邢刻的方向瞟。
而李養秋到達班上時的第一件事,就是瞥了眼後座的邢刻,随即和顏悅色地問了他一句:“來了?”
親昵的态度讓整個教室的學生都瞪大了眼睛,邢刻也愣了一下。
随即在察覺到大家的目光……其實主要是回想起了之前李老師将王思父母的賠償金偷偷塞給他時,溫和的樣子和話語,最終垂睫輕輕應了一聲:“嗯。”
“來了就好,有什麽不方便的讓同學幫忙啊,陳豪?”李養秋說。
“在!得令!”陳豪立馬敬了個大禮。
許拙在這個時候才背着書包屁颠屁颠地沖向學校,他的時間其實晚了,遲了好幾分鐘呢,小臉都跑紅了。
但向來嚴格的李養秋卻沒有要怪罪他的意思,點了點教室裏邊,就讓他進去了。
許拙匆匆忙忙跑進去時,只多看了邢刻一眼,便往他桌上丢了塊太妃糖,然後卷着寒風落座。
邢刻頓了頓後伸手接住了,與此同時,講臺上的李養秋也放下了手中的課本,看着一教室的眼睛,很溫和地說:“這周一下午呢,我們班上發生了一件事,有三位同學受了傷并且在之後沒有來學校,這個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了。”
班上的同學們齊齊道:“知道- -”
然後目光也一致朝後座的邢刻以及許拙看過去。
那顆糖邢刻接完之後,沒有收下,就那麽順着書本的傾斜角度滾在了他的左手上。
他知道太妃糖很甜,卻并沒有直接拆開吃,而是任由堅硬的糖紙邊緣化輕刺着他的左手。就好像他明知道李養秋接下來大致要說什麽,也知道同學們一定會為此而改變看他的眼神,甚至是從此認可他,可邢刻的內心卻并沒有為此感到高興和期待。
只是低着頭,靜靜地聽而已。
“之前一直沒有告訴大家是什麽情況,是因為這件事還沒有明朗,邢刻他們呢還沒有來學校,警方也還在調查。但是目前,警察那邊已經有了大概的方向,而邢刻他們幾位同學呢也回到了學校,所以我覺得關于這件事,應該給大家一個交代,不僅要給你們,之後下周一的晨會上,學校還會給全校同學一個交代,并給予邢刻和許拙兩位同學表彰,我們五班作為本班,算是先行一步知道消息。”
李老師一邊說,一邊直接将一張打印照片貼在了教室黑板上。
許拙和邢刻擡頭看過去,一眼就認出了那就是那天傍晚他們在廁所遇見的男人。
頭發和胡須雜亂,看着陰冷又邋遢。一看到這張照片,那天晚上的雨水味仿佛都要蔓回他們的心裏。
不僅他們,哪怕是班上沒見過男人的其他同學,看見照片時,也本能地升起了不安感。
“這是一名在逃重犯,身上之前背下了很多樁拐賣兒童的大罪,讓很多家庭受到了重創,是非常壞的傷害孩子的罪犯。此前他看我們三年級的同學都離開了,試圖迷暈拐走王思同學,輾轉向下一座城市,最後是邢刻同學和許拙同學及時發現,并且将王思同學救下。”
整個教室嘩然。
李養秋繼續道:“把這件事告訴大家呢,一方面是想要表揚這兩位同學在關鍵時刻的救助行為,他們戰勝了這麽可怕的罪犯,讓自己的同學幸免于難,是非常厲害的。而另一方面呢,也是希望告訴我們同學,這個罪犯暫時還沒有被捉拿歸案,盡管我們學校接下來會加強安保,也希望大家在放學之後仔細留意這張臉,做到互相保護,不要掉以輕心……”
“這不就是人販子嗎?”
“王思他們碰上人販子啦?”
“邢刻和許拙救了王思?”
“喂,劉北辰你不是說他們只是上廁所滑倒了嗎!”
“那邢刻和許拙他們,救、救人了哎……”
“但是之前不是講他們惡心,邢刻還報複魏老師了嗎?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呀,還惡不惡心呀……”
“所以他們兩也不壞嘛……”
四面八方傳來了各種各樣的聲音,陳豪也瞪大了眼睛說:“牛逼啊哥!”
邢刻看了那太妃糖半天,最終還是把它揣回了口袋。
下課之後,同學們好奇地圍過來。
邢刻還是之前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同學們自讨沒趣了半天,就不再問他了,轉而去問許拙。
許拙倒是大大方方地答應了下來,十分開朗地回答同學們的問題。
這其中他着重講的全都是邢刻是如何打開門,然後帶着他和王思兩個人逃離現場的,驚心動魄的講述讓同學們一時間連話都不知道要怎麽說了。
而與此同時,許拙完全敞開的态度,也和之前他們對待許拙的行為形成了鮮明的反比。
同學們一時間都不好意思起來,再上課離開時有的沉默,有的眼神裏充滿了對之前行為的愧疚。
但不管他們什麽樣,許拙都笑着同他們揮手。
等快到中午放學的時候,許拙湊到了邢刻身邊,提醒說:“阿刻啊,等下下了第四節 課,王思爸爸會來哎,說是要當面謝謝你的,搞個小表彰會什麽的,還要給你帶吃的呢。”
因為右手受傷了,邢刻今天上課的時候都在琢磨着用左手寫字。
聽見了許拙的話音之後,邢刻沉默了一下。
之前魏岚的事情過後,兩個人都安靜了一段時間。起初是因為魏岚的言語,讓他們對牽手這個行為産生了不确定性,同時也擔心繼續牽手會給彼此帶去更多的偏見,是在互相保護彼此。
而爆胎事件之後兩人的繼續疏遠,則是邢刻難以面對許拙。
他不想騙許拙,也知道自己騙不了。
在發洩憤怒的一瞬間他積郁多時的心情的确是好受了許多,卻不敢想象這樣的行徑,在一直陽光的許拙面前會是什麽樣的。
會不會有那麽一瞬間,覺得他像邢東海?
至少做了這件事之後的邢刻有那麽一段時間,是這麽想的。他不認為許家夫婦的孩子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只有邢家的孩子才能這樣做。
越是在意,就越難以深想。
即便那之後許拙依舊一直跟在他身邊,邢刻也是直到救了王思之後,才能像以前一樣同許拙說話,仿佛身上的污點被掩蓋掉了一些。
他低聲說:“這有什麽好感謝的。”
許拙像以前一樣,将下巴親昵地放在了邢刻的肩膀上:“一點心意嘛,叔叔阿姨之前也謝了我的。”
邢刻垂睫說:“我不需要這些,沒有意義。”
就好像早些時候課間改觀的同學們,他們态度的确有變好沒錯,可對邢刻來說,同學們之前已經用了那樣的目光看待過他和許拙,所以眼下無論怎麽改變,都沒有意義了。
他們改變就想要邢刻也改變,變得心懷感激,這是不可能的。
而即便王思父母和同學們不一樣,對邢刻來說,其實也差不多。王思父母感謝了他,然後呢,他要做什麽去回應?他什麽也不想做。
許拙偏眸看他,仿佛透過他微蹙的眉心看懂了他在想什麽。
好半天之後,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臉頰:“阿刻你就是把自己關得太緊啦。一會中午的時候,我要帶你出去曬曬太陽。”
邢刻瞥了許拙一眼,沒再說話了。
他覺得哪怕曬再多的太陽,他的想法也不會變,他就是不需要感謝那麽缥缈的東西的。
但與此同時,他的內心仿佛還有另一個聲音在說,他需要。
前段時間邢刻雖然在努力屏蔽外界的聲音,但是那一樁樁事件還是給他帶去了一定影響。他今年也就才八歲而已,接連不斷的事件讓他的內心變得十分疲勞,像迷路在沙漠中的旅人,需要一片可以休養的綠洲。
可王思父母的感謝就能成為這片綠洲嗎?
邢刻不這麽覺得,他覺得只要像以前一樣,讓他自己消化掉就好了。
所以中午許拙拉着他往校外走的時候,邢刻依舊是一臉冷冰冰的樣子,好像被送到太陽面前都不會融化的大冰塊。
然而當他順着許拙的指引,擡起頭來,看見陽光下兩張熟悉又有一點陌生的面孔時,人卻一下子就愣住了。
那是大小胡老師。
他們今天穿了特別正式的衣服,小胡老師化了妝,大胡老師在領口系了領結,就站在六小門口的一棵大樹下。
樹蔭間隙着各種圖案在他們臉上晃。
遠遠笑着看向邢刻和許拙的時候,仿佛一下就讓他們回到了幼兒園時期,大小胡老師溫柔地為他們換衣服,牽引他們玩的樣子。
邢刻的腳步一下就頓住了。
“小邢同學。”小胡老師看着有點緊張,還在不斷地整理着衣物,大胡老師倒是很快就走了過來,看上去從容許多,三年時光沒有在他們的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大胡老師說:“我聽許拙說,你最近做了特別了不起的事情。”
邢刻的喉嚨輕輕動了動。
就見大胡老師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支彩筆。
正是當初大胡老師送給邢刻的那一盒。
邢家因為邢東海亂得不成樣子,沒一處是安全的,所以在很早以前,邢東海差點為這筆盒大發雷霆的時候,邢刻就将它們安放在了許拙家。
而那是大小胡老師曾經說過,願意為邢刻提供一切力所能及幫助的筆。
當時的邢刻還很小,如今的他已經快要長到大胡老師的胸膛了。
“所以你的确有按照當初答應老師的在好好成長,老師非常以你為榮。”大胡老師一邊說,一邊伸出手,輕輕摸了摸邢刻的腦袋。
随即像以前一樣蹲下來,柔了神色說:“也很高興你能這麽堅強。”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