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聽得見看不見,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只想弄明白該怎麽突破隧道,就像那頭蒼鷹一般,能順利抵達『時間的另一端』。
『殷衛!』
韓世樂飄飄忽忽但又焦急的叫喊聲,扯回黃沙及畢方的注意力,兩人除了在崖底團團亂轉外,什麽忙也幫不上。
「怎麽了?世樂,發生什麽事?」猜想那個陌生男聲就是韓世樂口中的『殷衛』,畢方擔心他們在『另一頭』遇上麻煩,該死的是,他們之間相差的不是距離而是時間,他該怎麽到幾個小時甚至幾天後幫忙?
『殷衛暈倒了,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他……他的心跳,呼吸全都停了。』
韓世樂的嗓音充滿無助和慌亂,對他而言,能平靜面對這個困境,全仰仗殷衛那令人安心,信服的氣息,總覺得有那個男人在,一定能渡過難關,化險為夷,結果對方竟然毫無預警地倒下,連帶也摧毀了韓世樂所剩不多的信心。
「冷靜點!那家夥肯定不是普通人,這點小事弄不死他的。」不知道哪來的自信,黃沙強勢地命令着。
他沒見過韓世樂口中的『殷衛』,不過他有預感,八成跟崖頂上搞出一大片濃霧的家夥半斤八兩,這條公路上出現太多非人生物,包括他跟艾麗那一挂人都不能算普通人類,再多兩個也不意外。
『嗯,他……他剛剛弄出一頭蒼鷹,可是又消失不見,也許跟他暈倒有關。』
深呼吸幾口氣,韓世樂沒料到自己竟然真的平靜下來。也許是因為愧疚感作祟,所以他十分在意黃沙的一舉一動,連帶地令對方輕易地牽動他的情緒。
「果然是他搞得鬼,蒼鷹在我們這裏,往崖頂上飛了。」
沉吟了一會兒,既然那頭蒼鷹能順利飛到『時間的這一端』,黃沙思索他該不該原路折返,然後由另一處垂降,說不定就能通過正确的隧道跟韓世樂會合,不過有更大的可能,他跑到另外的空間或時間裏。
「現在的情況如何?除了挪動雲揚之外,你還需要哪些東西?」關于那些什麽時間,空間的理論,完全超出他能掌握的範圍,小隊長畢方只能專注在他的隊友身上,希望蔔雲陽不會傷得太嚴重,沒有生命危險。
『保暖的物品,雲揚哥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不過有骨折及擦傷等等,可是我擔心他有內出血……』
「可惡……」焦急不已的左看右看,他們明明站在同個地方,偏偏沒辦法将這些救難物資送到韓世樂手上,畢方氣惱地在崖底下胡亂踱步。
「冷靜點,不要自亂陣腳。」
看了那個應變能力明顯不足的小隊長一眼,黃沙将運下來的工具仔細分類,小心翼翼地将保暖物品包裹封好。既然他們之間只有『時間』的差距,就像那枚熒光棒一樣,不論他們留下些什麽,理論上,韓世樂都能『收到』才對。
「聰明!」
立刻想通黃沙在幹些什麽,畢方迅速地動手幫忙,兩人捆起一大包物資,除了保暖用的錫箔外,還準備了些幹糧,清水,最重要的是固定用的簡易擔架,一旦他們解決了『時間』的問題,就能立刻将蔔雲陽運上斷崖。
「世樂,東西擺在剛剛找到熒光棒的地方,你去找找。」跟小隊長畢方對看一眼,黃沙明确的發號施令。
他才不管對方是多資深的救難隊員,說到野地求生,瀕死掙紮,不會有人比他更多經驗,即使在他的『前輩子』,杜雍和也是意見領袖。
『等等!我去找……』難掩興奮語氣,就聽見韓世樂快速奔近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便傳出歡呼,看樣子他們的計畫成功了。
「希望東西到他手上時還有用。」
勉強地扯了扯嘴角,黃沙不悲觀,但也不是那種會活絡氣氛的人,刻意扮輕松反而令氣氛更僵硬,畢方很不給面子地翻白眼。
「我們現在得想想,該怎麽攀回崖頂了?千萬不要又搞出什麽時間,空間不對,亂七八糟的事情……」
崖頂上北二聯隊的衆人焦急的等待,一方面不清楚底下的狀況,打從他們離開臨時應變中心後,對講機就形同廢物完全派不上用場,壓根無法聯系崖底下的小隊長;同時,令他們備感壓力的是那忽而擴張,忽而緊縮的濃霧,還有分不清是何種生物發出的低嗥,斥喝,氣氛一度緊繃得令人透不過氣。
突然間,一只應該是老鷹的生物沿山壁直沖而上,吓得在崖邊探頭探腦的幾名救難隊員,驚叫數聲後狼狽地退開,就看見那只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老鷹,在夜空裏清嘯,盤旋一陣後,猛力地撲進濃霧裏。
白色的濃霧中透出青藍色的光芒,随即緊縮再緊縮,正當北二聯隊的衆人半是關心,半是好奇的湊上前去時,已經被染成青藍色的濃霧突然炸開,震得那些救難隊員摔得摔,跌得跌,暈頭轉向半天爬不起來。
「Shit……你們有沒有事?」不摔不知道自己上了年紀,那名資深的救難隊員龇牙咧嘴關心隊友。驚訝的發現濃霧消散得一幹二淨,那兩棵做怪的巨桧,就像每棵被落雷劈中似的枯樹,毫無生氣地杵在斷崖邊緣搖搖欲墜。
神情既溫柔又虔誠,狐仙小芸小心翼翼地将蒼鷹捧在懷裏,緩步走向北二聯隊衆人,俊秀,端正的五官波瀾平靜,看不出喜怒哀樂,只是身上的純白唐裝沾染上些許鮮血,臉頰,手背也多了點劃傷,有點狼狽,憔悴,可又多添了股無法形容的風情。
「呃,你還好麽?」雖然不明白對方的底細,但一路走來,就算不是朋友也可算『戰友』,那名資深救難隊員湊上前去關心。
「它替我擋了致命的一擊。」流轉着妖異光芒的雙瞳,難得的蘊藏深情,狐仙小芸溫柔地輕撫那只蒼鷹,那只是由符紙化成的式神,它真正代表的是道術背後的主人,肯為他犧牲的濃烈情感。
「所以……那兩棵樹?」小心翼翼的走近,那名資深救難隊員大着膽子摸向樹幹,無法形容那種感覺,雖然看起來已是槁木死灰般的枯樹,但總像是有股力量不斷往外撞擊,想要破繭而出似的急切。
「我定住他們了,沒一百幾十年是出不來的,既然想占據這兩棵枯樹,我就令它們占個夠。」
目光冷淡,掃了一眼那兩棵巨桧,狐仙小芸微擰了擰俊眉,調節體內紊亂的氣息,他還是太過大意,占住巨桧的精怪,比他想的更難纏,再加上天相變異,他的法力打了對折,才會一不小心受傷,若不是殷衛的式神蒼鷹犧牲,他說不定會元靈受損被打回原形。
「我的老天!真沒想過我會碰上這種事,雖然經常聽說山裏有精怪出沒的傳聞,可是……這也太玄妙了,說出去沒人會相信的。」
一聽說那兩棵巨桧還『活着』,那名資深救難隊員立刻退回崖邊,雖然相信狐仙小芸的說法,那兩只精怪沒辦法再做惡,但做人還是別太逞強,省得有什麽萬一。
「不必擔心旁人相不相信,你不會記得這些事。」輕柔地将殷衛的式神蒼鷹放下,狐仙小芸閉上雙眼吟誦咒語,那只蒼鷹身上爆出一陣銀藍色光芒,跟着恢複成一張黃符紙,随後化為灰燼。
「不記得這件事……你是什麽意思,你動過什麽手腳?我們曾到過這裏,遇過那兩棵樹對吧?我就說,我們沒理由拖那麽久,不可能所有人全都在鬼打牆,你消掉了我們的記憶……你怎麽能這麽做?雲陽跟世樂都在崖底,他們可能會死!」
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老前輩,前後推敲一下,就明白發生過何事,那名資深的救難隊員責難地瞪着狐仙小芸,他就知道那種熟悉感不是錯覺,他們一早就到過斷崖旁,說不定已經試圖救援過了,也不知道對方是用了什麽方法,竟然清除掉他們的記憶,甚至把他們送回原點,白白浪費了這麽多時間,如果蔔雲陽跟韓世樂有什麽三長兩短,眼前這個男人就是罪魁禍首。
「衛官已經先下去了,有他在,你那些隊友們不會有事,再說了,情勢這麽詭谲,你們能做什麽?」
一副笑罵由人,雲淡風清的漠然神情,狐仙小芸攤開掌心又放出一只蝴蝶,解決了那兩棵煩人的巨桧,他得趕快跟殷衛會合,天相異變不知道會拖多久,越晚離開對他們越不利,誰曉得還有什麽妖怪鬼靈躲在暗處虎視眈眈。
「那也不能什麽都不做,放任他們自生自滅啊?真是……」氣急敗壞地踱回崖邊,那名資深的救難隊員難掩激動。
雖然知道不該責怪狐仙小芸,但一直沒抵達現場,跟到了卻沒有作為甚至折返,這當中的差距旁人無法理解,他沒辦法向自己交待。
「那兩棵巨桧已不能做怪了,所以你們留在這裏不會有什麽危險……如果遇上什麽不尋常的人,事,物,別理他們也別跟過去,葫蘆裏的狐煙能令你們暫時隐身,覺得不對勁的時候就砸碎它……」
冷淡,平靜地遞了只精致的小葫蘆給其中一名救難隊員,狐仙小芸簡短地交代幾句後,朝斷崖跨進一步,輕巧,潇灑地沿着崖壁滑下。
「喂——!你……」令狐仙小芸的『跳崖』舉動吓了好大一跳,離他最近的那名救難隊員,本能地想伸手将人拽回,差點沒令對方連帶地拖下去,驚險地撲跌在崖邊。
「我們……現在該怎麽辦?」所有人不由自主地看向地位僅次于小隊長的大前輩,後者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們就像陷入泥沼中動彈不得。
「只能等了,小隊長會想辦法跟我們聯系吧?」不怎麽有信心,那名資深救難隊員下意識地摸了摸沒有任何作用的對講機。他們現在等同于又聾又瞎,通訊完全中斷,得想個辦法擺脫這個窘境,不然就算把人救上來,也無法及時送醫。
細碎的落石嘩啦,嘩啦自山壁上滾落,畢方眼明手快地将黃沙拉開,然後緊張地擡頭張望,好奇是誰違抗命令追下來,只是等了半天,連個鬼影都沒看見,不過滑動,攀爬的聲響卻逐漸逼近。
「Shit……該不會有人下來,結果又到不同的『時間』了吧?」不是很在意其他人的死活,但也不想節外生枝,黃沙頭疼似地揉了揉太陽穴,這些救難隊員一定得這麽熱血麽?還沒搞清楚狀況就急着下來送死。
「誰,是誰?為什麽不留在上頭?」氣急敗壞地追問,小隊長畢方比黃沙更氣惱,已經一連丢失了三名隊友,千萬不要又多添一筆。
『你們在哪?』
低沉,溫柔的嗓音冷不防地自他們身前傳出,狐仙小芸滑到崖底後,發覺除了自己之外,哪裏還有人影,偏偏又聽見黃沙及畢方在附近交談。他們不可能故意躲起來惡作劇,唯一的解釋,就是碰上了扭曲的裂縫,狐仙小芸現在只希望殷衛下來時沒遇上,又或者幸運的和他處在相同的時間,空間裏。
「老天……又來了。你是那個神神秘秘的男人吧?不是留在崖頂上跟那兩棵樹大戰三百回合?跑下來做什麽?」
看了一眼畢方的反應,黃沙立刻判斷出不是那些熱血到愚蠢的救難隊員,就只剩那個氣質相當特別,活像放逐在整個世界之外的旁觀者的俊秀男子,令他比較意外的是,對方看起來清瘦,秀氣,結果攀下崖壁的速度竟然出乎意料的快,仿佛不需要任何輔助就能直接躍下般迅速。
『衛官,衛官你在哪?』面對任何人的任何質問,狐仙小芸一向随性,想答的時候便答,不想回應時連哼都懶得多哼一聲,現在明顯就是後者。
「如果你問的是那個叫殷衛的男人,他不會回應你的,暈了。」
似乎已習慣了狐仙小芸的『不回應』,小隊長畢方看了一眼黃沙,那個新進的救難隊員,眼神有着一閃而過的戾氣,似乎不太滿意對方的反應。
對畢方而言,沒有比這更麻煩的事情,他們在同一艘船上,結果卻像一盤散沙,不!比散沙更要命,他們彼此不信任,這要怎麽合作?擺脫這個困境?
『愛逞能的家夥。』沒有特別激動,好像這是在預料中,狐仙小芸平淡的回答。
他的嗓音像是責備卻包含更多的眷戀,黃沙突然覺得那種語氣十分熟悉,曾經,也有人這樣微笑數落他。
「世樂把他搬到火堆旁,我們留了一堆物資給他,應該沒有問題。」看了一眼堆在崖壁旁的『包裹』,畢方也不确定是不是真能幫上什麽忙,按韓世樂的形容,那個叫殷衛的男人已沒有心跳,呼吸了,他們還能再多做些什麽?
『火堆?』略揚了揚俊眉,狐仙小芸注意到不遠處真有微弱火光,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一抹柔美微笑,老天待他還是不薄。
「OK……OK……不要緊張!這一定不是普通狀況,不要用常理判斷,他……他沒有死……」
看了看并排躺在地上的殷衛及蔔雲陽,韓世樂深吸了幾口氣喃喃自語,開始動手拆物資,盡力令兩人保持溫暖,将蔔雲陽固定在簡易擔架上,把骨折的部位綁牢。
「是的,他沒死,你做得很好。」冷不防地自韓世樂身後冒了出來,狐仙小芸目光由始至終沒離開過殷衛身上,留戀不已地輕聲說着。
「Shit!你從哪冒出來的?」令那個沒有腳步聲的俊秀男子吓了好大一跳,韓世樂不顧形象地爆出一長串粗口,接二連三的發生怪事,他承受不了更多刺激了。
「跳下來的。」看在韓世樂照顧過殷衛的份上,狐仙小芸難得好耐性回應,跟着動作輕柔地探手按在殷衛前額,将靈力源源不絕地渡了過去。
「嘿!你在做什麽?別亂動他。」
「放心,我不會害他,我是來救你們的。」
識相地退到一旁,韓世樂往火堆裏多添了幾根枯柴,安靜看着狐仙小芸的一舉一動,除了伸手輕柔地按在殷衛前額外,也沒做什麽多餘的事情,神奇的是,那名穿着藏青衣衫的年輕男子,氣色居然紅潤起來,隐約還能瞧見他的胸膛開始規律起伏。
「他……沒事了?」
從那袋物資的包裹中翻出了清水和餅幹,韓世樂很懷疑那些幹糧還能不能吃,但水應該是沒問題的,體貼地遞了一瓶過去,雖然不了解狐仙小芸在幹嘛,但猜想應該很費力,至少,他的神情看起來不像一開始那樣潇灑自若了。
「沒事,他只是靈力消耗太多,天相異變還這麽逞強,暈倒只是剛好而已。」婉拒了韓世樂的好意,狐仙小芸閉上雙眼打坐,調息。
逞強的不只殷衛還有他,做法定住了那兩棵巨桧也耗費他不少法力,然後又勉強地過渡靈力,幸虧殷衛底子好,道術深厚,否則他就算耗盡元靈,打回原形,也不見得能『救活』那名玄學界的前掌教。
「你們一直說的『天相異變』,那是什麽?」氣氛陷入一陣沉默,韓世樂也不曉得該不該聊天,随口扯了個話題打發時間,如果狐仙小芸懶得回應也無所謂。
「自己看。」停了半晌,似乎在掙紮着要不要理會,最後還是友善地開口,狐仙小芸指了指夜空,看上去平平無奇,可偶而會有一,兩道流星劃過。
「流星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全是因為流星雨通過的關系?」突然想到有關獵戶座流星雨的新聞報導,韓世樂張口結舌的瞪着夜空。
現在是遇上精怪啊!再不就是什麽時間,空間錯亂,這跟流星雨有什麽關系?流星雨會造成的危險,只有隕石直接砸中地面而已吧?
「不是有種說法?一只蝴蝶在巴西扇動翅膀,然後在德克薩斯引起龍卷風。天相變了就是變了,一定有影響,只是範圍多大,時間多長,就不是我們能臆測的了。」
一陣唏唏嗖嗖,殷衛低沉,溫和還帶點笑意的嗓音突然傳出,先是若有深意地和狐仙小芸默契的對望一眼,随即向韓世樂點了點頭致意。
「太好了,你沒事就好。」發自內心地為對方感到開心,韓世樂雖然有千萬個疑問想說,不過選擇全咽回去,不願意破壞這美好的一刻。
「嗯,謝謝!令你擔心了。」真誠地感謝着,殷衛利落,潇灑地站了起來,除了靈力耗損之外,他并沒有受到什麽傷害。
倒是狐仙小芸,先是跟依附在巨桧內的精怪大戰一聲,然後又強渡靈力給他,殷衛無聲地用着眼神關心,追問,那名穿着純白唐裝的俊秀青年,心領神會地搖了搖頭,說到底他已位列仙班,只要不逆天行事,他比誰都更加安全。
「不……我什麽都沒做。」連忙搖手地不敢居功,韓世樂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突然客氣起來。
打從被困在崖底下,他對殷衛說話的口氣雖然不到放肆的境界,但也夠得上沒大沒小了,但不知為何,狐仙小芸出現後,這名年輕救難隊員就變得拘謹許多,不敢在那名看似溫柔實則冷淡的俊秀男子面前太胡鬧。
「你沒把我埋了,就已經幫了大忙了。」低聲地笑了起來,絕大多數時間裏總是正直得有些古板,不過殷衛還保有年輕人特有的幽默感,不介意地拿自己特殊的身體狀況開玩笑。
感到忌諱的是狐仙小芸,似有若無地看了殷衛一眼,他不喜歡拿『生死』來開玩笑,越是超脫三界五行,越是對天道運行感到敬畏,對他們而言,『死』已經不是等待下一世輪回,有可能是結結實實地灰飛煙滅,他不會拿這來說笑,也不允許殷衛這麽不當一回事。
「呃……那現在?」明明不是對着自己,韓世樂還是覺得被眼刀狠抽了幾記,下意識地退了數步。
腦袋中有股聲音叫嚣着,要他離那名穿着純白唐裝男子遠一點,沒事不要打擾對方,而他決定遵循自己的直覺。
「等。你也可以選擇爬上去,不過……不建議,在天相異變完全結束前那一剎,磁場會扭曲得最厲害,稍微踏錯一步都會萬劫不複,最好的辦法就是等,等異變過去後,一切應該就能恢複正常。」
重新盤腿坐好,調息,狐仙小芸閉上雙眼平靜地解釋,他感受得到殷衛對那個年輕人的喜愛,不由自主地受影響,也對韓世樂友善許多,不然以他空狐族的天性,要他解釋那麽一長串簡直比登天還難。
「光是等……就行了?」
「理論上是。」溫和地微笑,回應,殷衛看了一眼狐仙小芸。他們既然會合了,大可以一走了之,扭曲的磁場即使造成影響,但不論被抛到哪個時間,空間,以他們倆随遇而安的個性,其實都沒什麽分別。
相反的,殷衛挺喜歡這種不确定的緊張感,他們曾這樣穿梭在各個時間,空間中,去欣賞每個朝代的變化,現在不過就是搭乘一輛不知道目的地的車子,他甚至有些期待地躍躍欲試。
只不過興奮歸興奮,小芸受傷了是不争的事實,殷衛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冒險,再說了,他們如果離開,韓世樂跟他的同伴若是碰上存有歹心的精怪,兩個普通人再怎麽福星高照也抵禦不了,所以陪他們『等待』是最好的選擇,不差這一點時間。
「呃……那……那我到那邊去,跟……跟小隊長他們商量一下。」幹笑數聲,韓世樂不等另外兩人回應,片刻不停地拔腿便跑。
「你不必吓走他的,他心腸很好,是個好孩子。」挪到狐仙小芸身旁坐下,殷衛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那位空狐族的前族長,渾身上下寫滿了『快滾!不要煩我』,難怪直覺挺強的韓世樂連一秒鐘都不敢多待。
「我沒趕他走,我只是不喜歡被打擾。」不論看誰,雙目總是平靜無波地帶點冰涼,唯獨對上殷衛,狐仙小芸的眼神才會瞬間燃燒出情感,只有這一剎,他才像是張揚地活了上百,上千年的熾熱生命。
「是啊是啊……」
「閉嘴。」
小跑步回到崖壁旁,韓世樂不确定黃沙還在,畢竟身處不同『時間』,他留下來也于事無補,只是多多少少存一點希望,至少在等待的過程中,自己不是孤單一人。
「黃沙?你在麽?」扶着崖壁,韓世樂小聲地試探,這種獨自被留在黑暗中的凄涼感覺,原來這麽不好受。
當年的杜雍和,就是懷抱這樣的無助感,眼睜睜看着同伴離開,看着自己被流沙吞食?難怪他會恨他們,換成是他,也會想在天臺那裏割斷『仇人』的安全索吧!
『在這裏。』
不遠處的角落,傳出黃沙遲疑許久的低沉嗓音,氣氛頓時變得尴尬,現在似乎不是談心的好時機,可是除了聊聊之外,他們又做不了什麽,內心交戰了一會兒,韓世樂選擇在黃沙『身旁』坐下。
「嗯,殷衛說了,我們最好等流星雨的影響過後才上去,不然很容易中招。」一時半刻間不知道該聊些什麽,韓世樂清了清喉嚨,撿了這個保險的話題。
『你說得太遲了,你那個隊長,早就沖動地往上爬了。』
「什麽?你為什麽不攔住他?」
『他根本不采信我的意見,我為什麽要浪費唇舌,再說,這種事本來就該有人去試驗,他既然要去當白老鼠,我為什麽要攔着他?』
因為狐仙小芸采用不同的方式下到崖底,卻意外跟韓世樂等人相同『時間』,所以畢方跟黃沙合理地猜想,問題應該出在他們垂降的過程中,如果沿路折返,說不定又會回到正常的時間點上。
「隊長怎麽這麽沖動?萬一不是呢?」
『那……祝他好運。』
「黃沙!你怎麽能這麽說?你以前不是這種人。」
話才出口,韓世樂不禁後悔,他了解畢方的個性,固執起來連天皇老子的帳也不買,更何況是毫不熟識的黃沙,在那個北二聯隊隊長的眼中,黃沙只是個新進菜鳥,攔不住人才是正常的。
『你認識的那人叫杜雍和不是我,我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抱歉令你失望了。』過了許久,久到韓世樂以為黃沙離開了,那個男子冷淡的低沉嗓音才飄飄忽忽地傳來。
「不,是我不對,我不該這麽說,隊長他如果拗起來,誰也攔不住他。」
『你很幸運,有他這種把你們安危擺在第一位的隊長,他脾氣雖然不怎麽樣,但真的很關心你們,只想把你們平安地帶回去。』
孤單地坐在崖邊,聽着黃沙飄飄忽忽的嗓音,韓世樂好奇着他是用什麽心情,什麽表情說出這段話。當年他們還是『涼山一群鬼』時,率領他們的指揮官以完成任務為唯一目的,并且将這點奉為鐵律般的徹底執行,所以他們折損了很多人,而杜雍和更是成了犧牲品。
「你為什麽會來?」其實他更想問的是,黃沙還會恨他們麽?韓世樂回想起當時的情況,如果一切重演一遍,他還是會選擇聽從命令的撤離,救助生還機會更大的隊友,然後在未來的無數日子中,一次又一次的令內疚啃食。
『人手不夠,訓練基地的新手全被召來幫忙。』聳了聳肩,黃沙多少猜到了韓世樂問題背後真正的疑惑,但說老實話,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着急。
意識到這裏出現隧道後,他曾一心一意地尋找,熱切程度不亞于艾麗,只不過在聽說了韓世樂摔下斷崖後,黃沙的腦袋就像炸開般無法思考,什麽重生,什麽延續生命全都變得不重要,他只想找到韓世樂,然後狠狠地給他兩拳,這混蛋的命是他的,他還沒複仇,韓世樂憑什麽先死掉?
「也是,前面公路坍成那樣,大型機具又進不來,不多點人手,怎麽把被埋住的人車挖出來?既然如此,你更沒理由跑到這裏。」
『我感覺到這附近有隧道的存在。』
他們曾簡短地讨論過『隧道』這件事,雖然解釋得不清不楚,黃沙自己也不曉得隧道是怎麽形成,又有什麽作用,可隧道卻結結實實影響了他的存在。
「你曾說過,你們當初就是通過隧道才死而複生的,現在……現在就出現在這條公路上?」忍不住緊張起來,韓世樂形容不出這個感覺,總覺得該拉住黃沙,制止他,一旦通過隧道,他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我不知道,我覺得不像,那種感覺……不像當初令我死而複生的隧道,只不過艾麗很堅持,她想通過它,我沒辦法責怪她,畢竟……艾麗的時間不多了。』
「時間不多是什麽意思?」
不由自主地坐直身體,韓世樂下意識地握緊雙拳,他不認識那個叫艾麗的女人,不過他看得出來,她很關心黃沙,而且他們之間有着他無法理解的緊密感情。
韓世樂希望所謂的『時間不多』,單純是艾麗的個人問題,雖然這麽想十分不道德,但他不想黃沙再有什麽意外,那男人背負了太多不幸,老天對他太不公平了。
『任何事都有它的代價,死而複生不意謂你能長命百歲。』
「黃沙……你還剩多少時間?」
「小芸,你看……還剩多少時間?」随遇而安地仰躺,殷衛微微地眯起眼睛凝視着夜空,流星雨最激烈的時段早就過去了,現在只剩零星的,許久才有一顆,兩顆的流星孤零零劃過。
「難說,我是擔心在影響完全消退之前,會爆發一波最激烈的扭曲,如果要走,我們必須在那之前就先離開。」
攤開雙掌,泛着銀藍色光芒的蝴蝶繞着兩人飛舞,狐仙小芸掐指細算,最令他在意的,反倒不是那些原本就野性難馴,虎視眈眈的精怪們,而是一些不按牌理出牌的凡人,就像那個膽敢跟巨桧纏鬥的年輕人,雖然只有一面之緣,狐仙小芸能斷定對方絕非泛泛之輩。
「你會這麽說,就證明你不打算在那之前離開。」伸出手,令蝴蝶輕巧地停在細長的指尖上,就像殷衛的式神會保護狐仙小芸,那些泛着銀藍光芒但又色彩斑爛的蝴蝶,也會為了殷衛犧牲。
「那是因為你,你肯定不會扔下那幾個年輕人,我怎麽可能會先走?」狐仙小芸沒好氣地睨了殷衛一眼。
以狐仙淡漠的個性,不會在意這一,兩個凡人的生死,偏偏因為那個男人,和他有糾葛的命運越來越多,放不下的牽挂也越來越多。最令小芸氣惱的是,他非但無法怪罪對方,甚至還有點樂此不疲,完全沉溺在這短暫的七情六欲中,雖然沒有真正入魔,卻也跟入魔沒什麽兩樣了。
「我真是罪大惡極,當初就不該救你,反而害你在這塵世中打滾。」煞有其事地道着歉,微微一嘆,殷衛的神情卻沒有他語氣中的歉意,相反的,還帶點自鳴得意。也只有在這種時刻,那個曾為陽間幾乎付出一切的男人,才能些微顯露出他輕松,頑皮的那一面。
「如果你當年沒有救我,我恐怕早就死了……」認真地回望着殷衛,狐仙小芸從沒停止心中的那份感激。
那時候他只是只道行不高的小狐妖,身為伏魔降妖的殷家嫡系傳人,殷衛收留他得有多大勇氣,更別說為了保護當年連名字都沒有的小狐妖,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家中長輩起沖突,就是這份純綷的情感,将狐仙小芸牢牢綁住,再也無法掙脫。
「你也救過我好幾回,扯平了?」
「扯不平,不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離開,永遠不會。」
「小芸……」擡了擡手打斷這個話題,狐仙小芸賭氣似的別過頭去。他們只會為了這種事情争吵,殷衛那自以為是的家夥,總是『為了他好』做愚蠢的安排。
他遇上天人五衰的時候,殷衛趕他走,他位列仙班的時候,也趕他走,現在又因為反璞歸真想趕他走,殷衛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明白,他再也回不到過去漠視一切的空狐族族長了,從他們相遇那一刻開始,他就是他的狐仙小芸。
「嘿……崖頂又熱鬧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