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祈求
遇到溫奶奶的事情讓他有些茫然。
當然,他聽了溫奶奶的建議,後續沒有再和駱佳容提起這個事情。只是從側面提起了溫奶奶,鼓勵她,是不是山不過來我就過去?
駱佳容聞言有些沉默。
旋即,她揚起一個微笑,但是熟知她的陸斐知道,這個笑容未達眼底。
“算了,如果說她一向認為我不打擾就是對她最好的選擇。那麽我也沒必要非要去做這個惡人。”
她從小就知道,當一個人厭惡、讨厭你,你再做多少的無用功,也是白搭。
還不如就這樣,把自己隐沒在黑暗中,最大限度地隐藏自己的氣息,不讓對方加劇厭惡。
即便是不得已正面對上了。
怎麽說呢,微笑就好了。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她面對宛卿卿就是真麽做的。
從一開始的凡事上趕着去讨好、表現,想要把她媽媽內心裏對她的負面印象抵消,到後來發現,不管她怎麽做,該有的厭惡、冷嘲熱諷,一概不會減少。
她的這份心就淡了許多。
她前幾年還會時常做夢夢到溫奶奶,夢裏的溫奶奶像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溫平生還沒有去世前一樣,會常常把她攬在懷裏,唱兒歌哄她睡覺。
“摩挲摩挲肚兒,開個小鋪兒,又賣油來又賣醋……”
醒來之後也是會好久都抱着被子,呆愣在床上。
為什麽所有和溫平生有關的親人都會将所有的意外都歸咎于她的身上呢,她們是不是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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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溫平生的骨肉,也喊了他一千多天的爸爸?
為什麽所有人都默認為她不會傷心的呢?
這個她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想再去探讨。
如果有人問她,就會知道五歲那年的溫佳容如果會能知道在她生日那一天爸爸給她買生日蛋糕的路上會被車撞死,那她願意一輩子都不再過生日。
但是沒人問她。
所有與事件相關的人都默認為她是因為一個蛋糕,讓溫平生送了命了。
當外人還在感嘆這個小姑娘伢子這麽小就沒了爸爸真可憐的感慨之下,她的媽媽以全部的全部的怒火都傾瀉到了小小的她身上。
以這個為結論,不聽任何解釋,蓋棺定論。
在這場無妄之災裏,溫奶奶可以遠離她們得到救贖,她媽媽在駱奕那裏得到救贖。
而她呢。
落不下什麽的。
她在她十八歲生日的當天,終于對陸斐說出了這番話。
因為當天是她的生日,也是溫平生的忌日,所以陸斐也沒有大操大辦。
本來他是在他的小書房裏布置了一番的。
精心布置的絲帶纏繞着做成立牌的帖子,上面是陸斐的手筆,龍飛鳳舞寫着:祝賀駱佳容女士長大成人。
其餘也都是小姑娘伢子最喜歡的手筆。天知道陸斐在論壇網站看了多久,做了多久的功課,綁了多久的絲帶,吹了多久的氣球。
被陸斐笨拙捂着眼睛帶進去的駱佳容女士只看了一眼就紅了眼眶,眼淚水兒直在眼睛裏打轉轉。
陸斐見狀平生十六年第一次有一點慌亂,冰涼的手不知道怎麽就拂上了女孩子的臉頰。
幾乎是鬼使神差般,他的手揩了一下眼淚之後,又在她的臉上,用大拇指多呆了兩秒,輕輕拍了一拍。
以示安慰。
“別哭。”他道。
“嗯。”她整理情緒回應。
良久,女孩子擡起了頭,注視他純黑中帶着琥珀光澤的瞳仁,認真問道。
“我想帶你去看我爸爸,你想不想去。”她的小心翼翼。
神明恍若死水的眸子裏因為這句話起了漣漪,終歸只是十六歲的少年,頓一下,線條冷峻的下颌輕輕點點。
“好,我想去。”他道。
她其實剛問出來就覺得不太好了,有些後悔地咬着下唇。
的确,人家準備那麽多,想給你過生日,結果你問人家想不想去墓園。
正常人都不會想去吧。
好像是有點不禮貌。
不過幸好。
肯定的回答恍若一張溫柔的大手,撫平了小姑娘伢子心裏的不安。
她很快又開始興奮起來,仿佛接下來他們要去的地方不是墓園,而是公園。
十七八歲的少年們,從來不知道什麽是應不應該。
百無禁忌,無休無止。
于是駱佳容一手就提着還沒開封的蛋糕盒子,一手攥着男孩子已經開始日漸長成大人線條的手臂,直奔目的地。
森山墓園。
高大的樹木隐天蔽日,長長的木制的徑道彎彎曲曲,修到那一排排冰冷的墓碑旁邊。
溫平生的墓碑前已經放了兩束鮮花,應該是宛卿卿和溫奶奶都來過了。
溫奶奶從來不見她,宛卿卿更是将她視為施罪者,從來不願意在這一天搭理她,所以她以前都是一個人,悄悄地邁着小小短短的腿,來到這裏。
今天,她不再是和陸斐吃完長壽面馄饨就孤單單一個人趕過來。
今天,她把陸斐也拉來了。= =。
“爸爸,這是陸斐我跟你提過的。你未來女婿,嘿嘿。”駱佳容把在路上準備的鮮花放到臺階上,傻笑。
陸斐聞言象征性把警告的目光挪到她身上。
她縮了縮脖子:“好嘛好嘛,都說是未來了,這只是我的一個美好憧憬。小氣。”
小氣的陸斐:……
頭頂上的樹冠隐天蔽日,兩人就坐在石階上吃着蛋糕。
駱佳容像是敞開了心扉,和他說了很多。
他知道的,不知道的。
他聞言心髒像是給人放進了一個滿是棉花的容器裏,卡得胸口發悶。
很多年後他才知曉,原來這就是心疼。
後來的陸斐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邀約不斷,追他的女孩子層出不窮。
可他永遠記得,在十月三號這天,一個女孩子把兩個人約會的地點改到了墓園,讓他見到了她的爸爸。
也見到了她的諸多往事。
“你該勇敢點,不能一直困囿于此。大人們總喜歡給自己找着借口。”他道。
就像是陸南杉和何茗莉,他們總是将他們現在惹人非議的狀态強加于他的身上。
“如果不是我生了你,身材走樣你爸爸就不會……”
“如果不是你不聽話,我就不會……”
事實真的就是如此麽。
只是為了給自己的情緒找一個宣洩出來的正當缺口罷了。
蛋糕看着包裝非常漂亮,其實裏頭的只是一個樣式很簡單的蛋糕,剛好夠兩人份的。
陸斐沒有告訴駱佳容,這是他在這段時間裏去學了來做的。
駱佳容正津津有味吃着,腮幫子鼓鼓囊囊像個小倉鼠,笑起來有點狡黠:“以後她們有她們的借口,我也有我的打算。”
有些人用童年治愈一輩子,而她,用陸斐治愈童年。
從她認識陸斐,就把他當成自己的救贖。
“嗯。”他低聲應道。
“你想他麽。”
陸斐目光落在墓碑上面容俊秀黑白照,駱佳容嘴裏的咀嚼慢了一拍,旋即回答。
“想的。他在走之前就很愛我。走了之後就沒人愛我。怎麽會不想。”
女孩子說完低聲自嘲地笑了笑。
溫平生去世前她有多幸福,在他離開後,她的不幸福就是反比的兩倍還多。
一夜之間,所有不幸仿佛都是她一個人所為,始作俑者的名號被宛卿卿深深刻在恥辱柱上,日日提醒當時還是小小的她。
讓她日日不得安眠。
“有的。”陸斐回答地很快。
駱佳容聞言想到了駱川衡。
的确,起碼在駱川衡出生以後,她有了一個會心疼自己的弟弟。
駱川衡和宛卿卿完全不一樣,性格像駱奕,為人古靈精怪卻像個小太陽一樣。
只要是他想溫暖的人,他都會拼盡全力去呵護。
所以說宛卿卿很幸運,她的陰霾能被駱奕所包容,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在所不惜。
饒是如此,也不能完全治愈宛卿卿內心的傷疤,一直到現在,還會找駱佳容的不快。
她從來不希望駱佳容是快樂的,好像是駱佳容只有不得好死她才會快樂。
她心裏想的是駱川衡,而陸斐心裏跑出來的那個人居然是他自己。
連他自己也驚了一下。
不過他面上還是不動聲色。
“反正,你一定要走好你自己選擇的路。我相信溫先生也是這麽想的,他希望你好。”
最後的五個字,他說出口的語氣斬釘截鐵。
“我也相信。”仿佛是被男孩子的堅定感染了,她道。“不過,希望我真的能做好,而不是像她說的一樣,我只會辱沒了父親的名聲。”
陸斐輕笑,仿佛有些嘲諷,“她連你去做的路都想給你堵死了,還來說你做不好。滑天下之大稽。你聽說過情感打壓嗎?”
“嗯?”駱佳容有些愣怔。
“要反抗。知道嗎。”
男孩子的口吻前所未有也柔和,她好像被鼓勵到了,點點頭。
“我會的,我想走自己的路。”她道。
如果說一開始以來她只是想着留下來,要去依賴神明不自覺散發的光芒來汲取為自己的養分,那麽,這段時間的她就真的是在随心而行的。
她不再像以前一樣懶散,而是沒事就抱着理科的書在看,上課認真聽講刷題。
她的成績已經提高了不少了。
連郭大明白和席宋都在課堂上點名表揚她,把她作為上進的典型。
而在專業課上,她把自己的睡覺時間縮短了很多,不停訓練,将一些考試技巧牢記于胸。
她,越來越純熟了。
這些多虧了他。
當初讓她跨出第一步的人。
就好像席宋之前說過的。
成為在一個人人生中的燈,這個人會一輩子也忘不了你的。就算不是談戀愛。
這個年紀,最好的一點就是,做什麽都還來得及。
在走之前,兩人都石階上的蛋糕盒都收拾幹淨,莊重地對着溫平生的墓碑鞠躬。
女孩子雙手合十,雙目輕合,面目虔誠。
“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我自己的生命長度來兌換,讓阿斐健健康康。”
少年看着身旁的女孩子無比虔誠,看着那黑白照,心裏道。
“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我自己的健康來兌換,希望她能永遠快樂。”
兩個人正是最好年紀的少年,以對方都聽不到的最幼稚最不可知的方式,來向上天祈求對方的平順。
雙方都不知道。
只有上天聽見了青春的心跳。
約會地點:墓園
陸斐:我媳婦兒帶我見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