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無妄劫(2)
這一次的煞氣來的比往常哪一次都要強烈。
謝卞的耳廓刮過獵獵風聲,有一絲絲的痛楚,老範就是在這個時候親了上來,噙住了他的耳垂:“別怕。”
謝卞聽見聲音,毫無管顧地轉身,撞進範無救的懷裏,以自己的身軀替他遮擋一二。
許久之後,陰風終于停下。
謝卞從範無救的懷裏鑽出來,擡頭和面前站得整整齊齊的一排鬼碰了個照面。
除了趙猛,他們的臉上都沒有意外和驚吓,反倒是格外的淡然。
回頭看範無救,他也是平靜的神情,波瀾不驚。
就好像是除了謝卞,所有人都知道要走這一遭。
“你丢的那些東西,我陪你找回來。”
範無救指一指周圍。
這裏遍地廢墟,鬼火亂竄,是神鬼大戰時的無妄城。
謝卞弄丢的那些記憶在這裏興許都能找到答案,他們都知道。
這是謝必安的煞,誰也不知道鬼王隕落後留下的煞裏會有什麽,但所有人都義無反顧地進來了。
左右也已經向趙猛解釋清楚原委,膽小鬼紅着眼眶,仍有膽怯,眼神卻堅定無比。
謝卞看遠方,那杆他親手插起來的大旗依舊在城門上招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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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無救趕到無妄城的時候,謝必安剛把鬼旗插在高高的牌坊之上。
城下衆鬼随從,聚在破敗的城門口虎視眈眈地盯着要闖城的人,等待謝必安的下一步號令。
“謝必安,你屠戮地府,罪過無極。我奉神君之命,前來取你性命!”範無救黑袍獵獵,冷臉背着他那杆玄黑的大鐮,朝城門之上的謝必安喊話。
謝必安只是翻了翻手裏的無妄冊,頭也不擡地輕笑:“神君,哪個神君?是把我平白困在此處幾千年不得出的水君嗎?”
衆鬼聞聲喧嘩,跟在謝必安的聲音後面叫嚣作勢。
曾經并肩的兩個人,一個在城下,一個在高處,視對方如仇敵。
“山君已經回來了,你不用再……”
範無救的話說到一半,謝必安突然擡起頭來看他,從高高的城門上,用他無盡哀愁的一雙眼,仿佛望盡一生霜雪。
“謝某站着,請君自便。”他風輕雲淡地開口,好像并不在意範無救帶來的是誰的旨意。
與此同時,他朝着城下蠢蠢欲動的衆鬼下令。
“衆鬼聽令,凡有可傷城下之人者,劃去無妄冊上姓名,可自由出城!”
自由,對這座城裏的鬼來說是珍重無比的。于是範無救的前行路途上就有了成千上萬的惡鬼攔路。
可他是無常鬼,是在地府裏可與謝必安匹敵的鬼王,怎麽會輕易被小喽啰擋住去路?
衆鬼叫嚣,也只是讓無常大人被陰風吹的多眨了下眼睛。
範無救掃清障礙,輕松站上了城門,和謝必安隔着十步之遙對望。
幾年前的那場風波,在範無救終于舉起铩虎鐮之後收場。
……
“要做什麽?找到我害怕的東西,抓起來殺掉?”
謝卞不想再回憶過去,故作輕松地開口,但他也知道,遠不止如此。
找到小女鬼之前要坐驚魂公交車,拯救小黑先要走一遍小黃的煞境,關于平安的那個煞裏全是麻将……
他也不知道他的煞裏會有什麽東西。
活着的人走一遭自己的煞,這樣的事情誰也沒有經歷過。
可謝卞遇上了。
“先找找看吧,那幾千年我在人間忙忙碌碌,你應該對這樣的無妄城更熟悉。”
從人間碣石山回來以後的事情老範沒有說起過,就算謝必安記憶缺失,想必無妄城裏冷冷清清只剩他自己駐守的時候也是有的。
冷清的歲月裏,他是怎麽孤身一人走遍大街小巷,回到四面漏風的小破房子裏,再孤身一人地安坐千年。
謝卞熟悉,又記不清楚,但憑直覺在破舊的房屋之間游走。
範無救沒有他這麽拘謹,渾不在意,只是跟在謝卞後面,謝卞去哪兒他去哪兒,走走停停的架勢好似他們只是來游玩的。
“記得嗎?這裏是左右和譚池住過的地方,你把譚池的血狼傷了,他恨了你好幾百年呢!”
範無救停在一處拉住了謝卞,指着空空的院落說。
謝卞第一次念馭鬼咒就是在這裏,無妄城裏的惡鬼怕他也敬他。
譚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解圍:“都過去了,謝大人想要的話,我的命都可以随時拿去。”
“我把你的狼都打傷了,你不恨我?”謝卞歪着頭疑惑,無妄冊奪取他們的自由,餘生被困在這樣一座城裏他們怎麽會不心懷怨恨呢?
謝卞還沒想明白,突然聽到了腳步聲。
遠處匆匆一黑一白兩個身影跑來,白衣少年跑得更急切些,不多會兒就近在眼前。
謝卞是眼睜睜看着和自己一般容貌的那個人如同虛影一般停也不停穿過自己身軀朝院中跑去的。
而黑袍少年緊随其後,穿過範無救的身軀也跟着進了院子。
“大人,貪吃他放狼咬鬼!”
“下來。”
“不下。”
“為什麽把狼放出來?”
“不為什麽,狼餓了。”
“吃了幾個?”
“不多,也就一個,外加一條胳膊。”
“我再問你一遍,為什麽?”
“外頭街上,這樣比你弱的小鬼不計其數,你可以随時放狼咬他們,我也可以随時讓他們每個鬼都上來咬你一口,看誰先被吃完,可好?”
……
院落裏回溯上演着幾千年前的舊事,譚池越看臉越羞赧,就差跪下來為自己的輕狂磕頭謝罪了。
而此刻,貪吃鬼幻影已經服輸,落魄地望着白衣少年離去的背影開口:“他說我沒名沒姓,是沒娘養的。”
謝卞親眼看着自己的虛影聽見這句話以後腳步頓了一頓。
那白衣少年說:“從今天起,你姓譚,叫譚池。”
譚池低着頭:“您問我為什麽不恨,因為我連姓名都是拜您所賜予,如何言恨?”
郝萬緊跟着他的池叔開口:“還有我,小謝哥哥!”
“我也是。”羅漢鬼轉動佛珠,他決意抛卻前塵,便連法號都忘了,也是謝必安賜他悲天憫人的名姓。
所有人都圍着謝卞在說什麽,只有一襲長裙的艾水仍舊一副睡不醒的模樣:“小謝弟弟,水姐姐總是半夢半醒,自己都忘了許多事,我的名姓大約也是你給的。”
鬼有惡名,不知其好。謝必安只是給了他們一條在無妄城裏活下去的新路罷了。
“這麽多鬼記着你的好,別總把自己想這麽不堪,你連我都差點忘了還能記得什麽,未來無定數,過去不堪擾,得過且過吧。”範無救揉着他的頭發輕聲哄着,害怕謝卞因為回憶與現實交織産生迷惑。
畢竟謝卞的臉上,仍有不解與困惑。
謝卞領了範無救的好心,解釋道:“不是因為這個,我只是沒搞清楚剛剛是什麽情況,為什麽我能看見以前的事情,為什麽別的煞裏都是厲鬼橫行,偏偏到了最該惡鬼無數的無妄城,又安靜祥和成這般模樣?還有我既然已經重新為人,上輩子留下的煞境為什麽還在?”
範無救一時半會兒沒法回答他的問題,就學着他的樣子也輕輕歪着頭:“我也不知道呀,興許再走走看就找到答案了。接下來你想去哪兒?”
去郝萬住的地方,去看席悲的過去,還是回到他們的故居?
謝卞搖搖頭,都不是。
“我想到無妄城底下看看,看看那只鳥呆過的地方。”
他足夠聰明,知道幾年前那場大戰一定和地底下有關,範無救甚至想不出理由來拒絕他。
“好。但事發那天我不在城中,你也忘得差不多了,地底的入口只能我們一起去找找看。”
範無救牽起謝卞的手,當着衆鬼的面走出這小院,到外面的大街上去。
兩位大人一走,剩下幾個就忙不疊地跟上了,譚池回頭看一眼自己消散的幻影,收起無限感慨,緊追無常大人的步伐。
範無救察覺到自己身後如影随形的惡鬼們,也察覺到謝卞的些微不自在,半開玩笑地嫌棄着:“你們也別跟着了,沒聽謝大人說要去哪兒嗎,分頭找找,碰見什麽麻煩,自己解決掉就行,沒找到之前不必出現,散了吧。”
他半嗔怒的話音剛落,方才還緊緊跟着的幾個連個鬼影都沒有了。
趙猛反應慢些,幾乎是被譚池和左右一手一個架着離開的。
如此謝卞方肯靠範無救更近一些。
“壞事都做過了,小謝哥哥怎麽還害羞呢?”範無救笑着刮他的鼻子,謝卞紅着臉躲過去,小聲說着“沒有”。
他的不自在并非源于和老範的當衆親密。當着譚池的面看到那些還算好的,謝卞害怕自己一會兒遇到一些會讓他們不舒服的過往。
無妄城主,屠戮地府的時候,那些鬼是跟在他後面的。謝卞不想面對,更不想當着貪吃鬼他們去面對。
“對,沒有的事,是我在害羞呢。”範無救解圍,輕抱了下謝卞的肩頭開玩笑。
“你怎麽一點兒都不慌張呢,這裏可是煞境,還是我這種惡名在前的惡鬼頭子的煞,不怕我的幻影從哪兒冒出來把你吃了嗎?”
不怪謝卞這麽說,實在是範無救走的太坦然,他好像篤定這裏沒有能傷他的東西。
“那我心甘情願被你吃掉,來吃吧!”
範無救閉上眼張開雙臂,做出一副性命任君拿取的模樣,逗得謝卞只是笑着朝他胸口輕錘了一拳。
“放心吧,只要你不想傷我,天底下就沒有人能動我一分一毫。”範無救握住謝卞的拳頭輕吻,說着動人的情話。
可謝卞的額頭卻忽然皺了起來,面容失色,似乎是在經歷什麽痛苦的事情。
他們身旁是一條小路,從故居出來可以直達城門處的小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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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謝要想起一些事情了,這部分一直寫得我很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