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無妄劫(1)
臨出門的時候,趙猛纏着謝卞也要同去,謝卞拗不過他只好去問範無救。
老範先問趙猛:“無妄城裏都是鬼,你怕不怕?”
“不怕,我也是鬼,我哥是人都不怕,我怕什麽!”趙猛斬釘截鐵地回答。
所有人都說他是人,好人謝卞今天要回他作為惡鬼時候的家了。
“要去的話就趕緊收拾,到地方了別亂跑,跟好左右,聽見沒?”
“明白!”
……
謝卞設想過無數種回家的場景。
比如無妄城已經被毀了,城門頹圮只剩廢墟。
比如無妄城還在,百鬼游走,暗無天日。
比如範無救為他們另尋了出路,這裏冷冷清清,不再是從前光景。
千想萬想,都不該是現在的模樣。
郝萬被艾水牽着,換了身極乖巧的小西服,還打着漂亮的小領結,唯一的女鬼艾水竟然穿起了紅色的長裙,輕紗披肩富貴雅致,金色的小鈴铛挂在手腕處晃啊晃,晃出一首歌兒來。
譚池和席悲還是萬年不變的模樣,一個質樸,一個儒雅。
倒是左右還是和老範一脈傳承的燒包模樣,金的銀的還有各色寶石巴不得挂滿全身。
謝卞看看衣着光鮮亮麗又精神無比的衆鬼,又看看高高的城門牌坊上挂着的“熱烈歡迎謝大人回家”的條幅,臉黑的和老範的衣服顏色有的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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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無救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竟然還當着謝卞的面笑起來,邊笑邊問無妄城裏的迎接代表譚池:“怎麽只有小謝的名字,沒有我老範的名字?”
譚池一想也是,直接飛身蹦到牌坊上,在“謝大人”後面用人字形符號引着添了“範大人”三個字。
【熱烈歡迎謝大人範大人回家】。
謝卞想說點什麽,郝萬蹦蹦跳跳地拉着他的手往城裏走,一口一個“小謝哥哥”,別提多近乎了。
他的記憶裏,無妄城不該如此。
左右他們應該都很害怕他,這裏也沒有歡聲笑語,只有屠戮厮殺。
是死過一遭記憶出錯亂了嗎?
謝卞的心裏有許許多多的疑問,老範不回答,只是催着他先進城去看看。
左右答應了範無救把家裏收拾收拾就是真的收拾了,鬼街上幹幹淨淨兩個樹葉都沒有,要不是剛剛過來的時候看見了繁盛的彌彌樹,謝卞差點以為這棵象征輪回的神樹被誰連根砍死不再落葉了。
破屋爛篷也被重新修葺過,最起碼謝卞目之所及處沒看見漏風的,一排排氣派的房子,瞧着如同盛世古城。
看着嶄新的無妄城,謝卞無限感慨,不由得問起來:“我以前住的地方呢?”
左右立馬走在最前面帶路,趙猛時刻謹記範大人“跟好左右”的指示,想也不想地追到左右身邊,一口一個“左哥”地叫着。
也沒想象中的那麽可怕,趙猛提着的心吊着的膽都放下來,左顧右盼看新鮮,打量這像影視城一樣随處可見古建築的鬼城,暫時沒有時間管顧他哥。
謝卞和老範一起落在了最後面慢悠悠地踱步,沒有人注意,謝卞竟然少見地主動牽了範無救的手。
少年柔軟的指腹在他手心磨着,範無救被他無心之舉撩得春心蕩漾。
他都對這座城太過熟悉,便是閉着眼也不會迷路,于是範無救能分出心來趁前面的一大串鬼忙着趕路,偷偷拉謝卞拐進了小巷子裏。
“幹嘛?”謝卞人被擠到牆邊動彈不得,範無救的腿又支在他身邊禁锢意味十足,掙紮不得只能紅着臉問。
老範捏捏他的臉:“不幹嘛,偷情。”
說完,他就不管不顧地傾身吻了過來。
謝卞有些搞不明白,明明昨夜才親過,剛出門沒多久,範無救怎麽又光天化日之下耍起流氓來。
可範無救不在乎這麽多,見他出神還伸手把小孩兒的爪子挂到自己胸前,半壓迫一樣和謝卞溫存。
他吻得格外認真,幾乎要把謝卞吞進肚裏一樣,像餘生再不會有那樣珍重。
“回家去,我許給你,好不好?”
謝卞求告,可範無救就像聽不見一樣:“不好,小謝哥哥诨說什麽呢,這裏不是家嗎?”
這裏不就是他謝卞稱作家的地方嗎,有範無救,有那些麻煩鬼,有過去的幾千年歲月。
老範說得一點也沒錯。
謝卞無可反駁,好看的脖頸揚起來,脊背彎成一張漂亮的弓。
而老範就在這張弓身上撫摸輕揉,有的放矢。
終于,彎弓釋力,謝卞軟綿綿地趴在範無救的肩頭無力地錘打着,老範卻是衣着整齊地只動了手,眼下神清氣爽。
“範無救!”謝卞終于恢複精神,一把将他推開,卻是面色紅潤地嗔怪。
範無救裝無辜,似笑非笑:“只是摸摸而已,小謝哥哥許給我回家做的事可千萬別忘了!”
……
趙猛跟着左右到了地方,一扭頭才發現後面空空蕩蕩。
他哥丢了。
“別擔心,範大人在,會把他送回來的。”左右習以為常地拍了拍趙猛的肩膀,然後把膽小鬼丢在一旁,顧自進門去了。
這裏所有的房屋都翻新了,只有無常鬼的故居依舊破爛,保持着原有的模樣。
一樣的爛窗子,老範坐在上面不知蕩了多少年的腿。
一樣的破牆壁,謝必安拿賞罰筆畫下的梅花盛開依舊。
這裏除了舊人,一絲一毫都沒有改變。
一群鬼自來熟一樣在牆邊找位置排排坐,趙猛猶豫半天,擠在了左右和郝萬中間,左邊一個哥哥,右邊一個弟弟。
在譚池提議要不要打兩把麻将的時候,謝大人和範大人終于姍姍來遲。
謝卞的臉上有不知名的紅暈,除此以外好像心情還不錯,像只輕快的鳥兒一樣飛進了屋子。
而老範決議不走尋常路,竟然從他翻過無數次的窗子裏又一次翻了進來。
結果老胳膊老腿一個沒站穩,趔趄要倒,還是靈活的鳥兒扶住了他。
“上了年紀就好好走路,不怕摔着!”謝卞動作是動作,嘴也沒閑着,把範無救說教的話一一都還了回去。
誰讓他被請家長的時候老範也這麽數落過他呢?
好好走路。
“是是是,謝大人說的對,小的不敢了。”老範認輸,貧嘴多饒他兩句,把謝卞惹到啞口無言才住嘴。
謝卞不理範無救,起身打量這裏的一切,昏暗,死氣沉沉,就是他記憶的模樣。
啪。
範無救打了個響指,角落裏燒鬼火的燈籠撲閃着亮起來,照亮一方陰暗天地。
“旁的地方我都叫左右修過了,只是這間屋子你從前住過他不敢亂動,就留了下來,還有印象嗎?”
話是這麽說,可謝卞知道,左右不敢亂動一定是老範吩咐了什麽。
“有些還記得,有些忘記了……”
比如他記得有窗子,卻不記得窗前挂着鈴铛,比如他記得畫過梅花,卻不記得梅花還有白顏色的。
範無救安撫他:“別急,慢慢想,都會想起來的。”
謝卞正在屋裏踱步看,冷不丁瞧見牆邊排排坐的一群鬼。
衆鬼:“大人終于發現我們了,好久不見!”
趙猛坐在惡鬼當中,皮膚烏青,一絲違和感都沒有。他從左右身後探頭打招呼:“哥,你來啦!”
謝卞把他拎出來教訓:“站好!總躲到別人後面算什麽本事。”
“哦,”趙猛老實聽訓,又問道,“哥你以前住在這裏的時候不點燈嗎?黑黢黢的好吓人……”
燈。
角落裏那盞鬼火就是最大的光亮。
謝卞笑着拍他的肩頭:“怕什麽,你哥才是這座城裏最令人害怕的東西,不問你問他們。”
謝卞一指,衆鬼下意識點頭應和,察覺到是誰在問之後,又一齊把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
“那到底是害怕還是不怕?”趙猛歪着腦袋問左右,卻被貪財鬼一把拉到身旁坐下。
謝卞吓唬完趙猛,才又走到開滿梅花的牆邊去,細細查看花枝的走向紋路。
有一枝格外粗壯又沒有章法的,想必就是老範搶了賞罰筆随意畫上的。
“筆呢?”
謝卞作為人再次醒來,找不到無妄冊,也找不到賞罰筆,偏偏找到了幾千年前被範無救藏起來的警神鞭。
範無救跟過來回答:“賞罰筆被老神仙拿去了,這苦差事咱們不做了,讓他們找旁的去。”
無妄冊丢了,賞罰筆沒了。過去白無常賴以壓制百鬼的東西都沒了,那無妄城底下的那群東西怎麽辦?
老範看着謝卞望向自己的一雙擔心的眼眸,敲了敲他的腦殼:“有老神仙呢,想這麽多幹嘛,看畫去!”
“哦——我不記得我畫過白色的梅花啊……”
虬曲的枝頭最高處,一朵半開的寒梅通體雪白,若黑夜裏舞動的白色精靈。
“興許是忘記了。”謝卞喃喃自語。
範無救不顧身後圍觀的一群鬼,忽然輕擁了上來,捏的他的指頭去觸那朵白梅。
霎時間,破爛的屋子猛烈地搖晃起來,濃似黑霧的煞氣從四面八方撲面而來。
又是煞。
無妄城裏也什麽也會有煞?
謝卞不解,範無救寬厚的手掌卻覆在他的眼前。
那一刻謝卞明白過來,無妄城也曾死過一個人,那個人無惡不作,死有餘辜。
這是他謝必安自己的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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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新單元了,進入尾聲正題啦!剛好卡在生日,紅包發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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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崽的生日是11月22日,就是他重回人間的那一天,至于老範,他自己都忘了自己什麽時候生什麽時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