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四時魇(15)
範無救走出很遠,除了一塊奇怪些的小石頭,什麽收獲都沒有。
他掐算着時間,該是山洞裏那人醒來的時候了,就揣着那像星星一樣瑩瑩發亮的通透小石子回山洞去向謝必安獻寶。
四野忙忙無異色,天地浩淼如雲煙,但範無救并不擔心迷路,因為只要有謝必安在,對他來說就是永恒的指路星。
範無救走到那片松林附近的時候,突然聽見了鹿的叫聲。
呦呦鹿鳴。一聲接着一聲的如哨音如嬰兒初啼一般清澈又洪亮的叫聲在松林的枝幹中間回蕩。
範無救做人的時候很是淘氣,林間鹿也沒少打得,偏偏這雪上的鹿還沒見過。
因為無恙城四季如春,沒有冬天。
若是獵了這鹿為謝必安做一對手套也是好的,範無救聞聲朝源頭處尋過去,越走越覺得腳下的路熟悉。
這是回山洞的路。
壞了,謝必安一向淺眠,八成是會被鹿鳴驚醒,醒來以後發現自己把他丢下一個人溜出去了,肯定氣惱。
範無救想着,腳下速度加快,要去趕那擾人清夢的罪魁禍首。
可穿過叢叢樹林,範無救終于看見鹿的時候,也看見了謝必安。
謝必安應當已經出來了一段時間,肩頭上落了薄薄的一層雪,正隔着兩棵被雪壓倒的松樹和那鹿遙遙對望。
那是一只毛發純淨無摻雜的白鹿,通體的雪白讓它在這冰天雪地裏有天然的僞裝。它長長的角上頂着一層雪,像個玉一般的仙子,輕盈靈快。只是不知道為何,雪鹿一直向謝必安的方向長鳴不已。
範無救看見謝必安,謝必安自然也發現了私自出門不打招呼的範無救,眸間霜雪的倒影裏蘊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嗔怪,襯得他整個人更生動了。
範無救得人白眼,趕緊捧着石頭上前:“看我找到什麽了,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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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靴子踏在雪上嘎吱作響,謝必安看向範無救手心晶瑩剔透的小石頭,并沒有拿起來把玩的意思,先讨伐了他一番:“你去哪裏了?把我一個人丢下……”
說好了暖和以後就坐過來,他等到人都睡着了,範無救反而還跑了,難不成真的嫌棄他了?
“沒有的事,你別亂想。我……山洞裏柴不夠了,我去添柴,順便去附近逛了逛探探情況。”範無救咽着口水緊張地解釋,感覺自己像人間懼內的小官人一樣。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卻又不能直言身上寒氣的來歷。
“柴呢?”謝必安知道他撒謊,一把抓過那小石子,看也不看地塞進懷裏沒收了。
“柴……”範無救傻眼,想了半天不打算去用一個謊圓另一個謊,于是反将一軍,“你怎麽突然醒了?”
謝必安看向不遠處仍舊在鳴叫的雪鹿,拿手一指:“被它亂醒了,出來看看。”
山洞門口有一塊凸起來的岩石遮擋,于是地面上也相應地有一塊幹淨的地方。在幹淨松軟的泥土上,範無救發現了幾個模模糊糊的蹄印:“我們好像搶了人家的地盤。”
不僅搶了,還在地盤上燃起篝火,在篝火面前親吻。
謝必安的唇舌真軟,範無救此前忙着救人并沒有太在意,這會兒回想起來就跟着了魔一樣,非常想當着這找上門的雪鹿的面,不管不顧地抱着謝必安再親上一回。
可謝必安仍是冰清玉潔的神色,似乎并沒有想到這一層來。
也罷,先忍上一忍。回無妄城尚有好多機會等着,謝必安應了他這次,他總有許許多多其他的賭約來等一個下次,還怕話說不清嗎?
“那怎麽辦,你傷好些了嗎,不如我們把山洞讓給它?”範無救扯着他的袖子探看靈脈,一邊看一邊和謝必安打商量。
靈相平緩,只是虛了些,想來是缺的太多,一時補不上來,回去以後多調養就是了。
範無救放下心來。
“我無礙的,既然主人家來了,我們還是離開為好。”謝必安說着,從山洞前的臺子上走下來,身姿比那雪鹿還要靈動活潑,像一只雀兒一樣,一展翅就落在了範無救的身邊。
謝必安微微欠身,雙手合抱:“叨擾元吉君了。”
那雪鹿好似真的聽懂了他的話,蹦跶着跳進山洞裏,發出歡欣的鳴叫聲。因為它發現自己的小窩更加溫暖舒适了,明白那兩個年輕人只是借山洞避寒,繞了一圈又出來了。
雪鹿在洞前駐足,看了眼兩個并肩而立的年輕人,竟然朝東方走去了。
“它好像……是在為我們引路?”範無救看着那鹿走走停停,時不時就要回望他們兩眼,好似想帶他們去什麽地方一樣。
謝必安少思:“跟上它。”
雪鹿看他們跟了上來,邁着優雅的步子向更遠處行去。
方才獨自出洞,範無救憑着直覺往西走了許久,還真沒有留意東邊有什麽。雪鹿徐行,帶他們走到了松林的東邊,竟然不急着出去,反而在林子邊上繞來繞去,不停地嗅聞,像是在尋找什麽。
它找了足足有半個時辰,好在謝必安有足夠的耐心,一直站在原地等它。
範無救就沒那麽老實了,他時時刻刻閑不住,沒一會兒就把雪踩得到處是腳印沒個囫囵地方,還是謝必安拉住了他,才使除去腳下的其他雪地免遭破壞。
“剛剛搶了你的東西,還給你。”謝必安把剛剛從範無救手心裏搶過來揣進懷裏的石子拿出來遞回去,卻被範無救一手推了回來。
“本來就是送你的禮物。”
那只是一枚普普通通頂多有些漂亮的石子,不是珍寶也不是煞器,不帶任何神通,扔進水裏也只能聽個響。範無救卻說這是他的禮物。
“等會兒再多找些,我教你一個把鬼火困進去的咒法,咱們把這石頭嵌在屋頂上,到時候你一擡頭就能看見漫天的星火。”範無救興致勃勃地講着,好像這小石子裏真的有綠光閃耀。
謝必安聽他講,也低下頭摩挲起小石子,晶瑩的石頭在他懷裏貼着身體被暖的溫潤,摸起來光滑舒服。
“好,”謝必安重新收好石子,“你送的,我喜歡。”
只要是範無救送的,他都喜歡,哪怕只是一顆普通的石頭。
在那一個昏迷後醒來的如約之吻後,他們倆之間好像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了,就像等山君幾千萬年的水君那樣,範無救也在等謝必安給他一個恒久的答複。
小鹿靈快的叫聲傳來,似乎是在呼喚他們,兩人都被從各自的心思裏喚醒。
如仙子一般的雪鹿停在了最東面的一棵松樹底下,那棵松樹普普通通和旁的樹沒什麽區別,因此引他們來的鹿才頗費了力氣。
“它領我們到這兒來做什麽?”範無救嘀咕着先走過去,仔細觀察這棵樹。
挺拔,落滿積雪,沒有不尋常的地方。
“它是叫你們來這裏等我。”
曠野裏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悠長若神言。
“誰?”範無救被吓了一跳,警醒地撈起铩虎鐮把謝必安護在身後。
矮枝再也撐不住積雪的重量,鬥大一片雪撲通墜落在地,兩人背對站着,警惕四野。
“年輕人,不必驚慌,我傷不了你們。”
那聲音再次傳來,可聲音的主人卻還是沒有現身的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這人鬥大聲線聽起來和他們差不多年歲,卻能堂而皇之地稱他們作年輕人。
範無救舉着铩虎鐮對天大喊:“哪兒來的妖魔鬼怪,快出來見你範爺爺!”
“別喊,你不知道在這樣的環境裏大聲喊叫會引來雪崩嗎?”
那聲音竟然教訓起了範無救,似乎是把自己當作了輩分極大的長者。
他說:“我非妖非魔非鬼非怪,年歲論起來比你大上許多,年輕人不要太張狂。”
“我管你哪兒來的,快現身,不然我就殺了你這鹿!”
範無救發起狠來,竟然真的揮鐮指向雪鹿。他其實不打算殺生,因為謝必安對萬物都有慈悲,更何況是這樣一只可愛的鹿靈,搞不好還能抓回無妄城裏給人解悶兒,這麽說只是為了吓唬那裝神弄鬼的人罷了。
被他這麽一威脅,那人連聲音都不出了,範無救忍不住要主動出擊的時候,那人才幽幽地開口:“你站的地方落雪底下有個陣法,是我留給那畜牲來尋我的法門,帶着你的同伴站上去,将離火咒倒着念一遍,就能看見我。”
範無救将信将疑地扯着謝必安的袖子一起站好,在他耳邊悄悄說:“別怕,我在呢。”然後試探着把離火咒倒着念起來。
離火咒只是個生火的小咒,和人間的火折子差不多,範無救不明白這神秘人為何要他念離火咒,還偏生要倒着念,難不成和謝必安一樣,也是個不愛學習的主?
可念起離火咒的那一刻,他還是聽見了風聲。
風吹大雪,天地全白。
待風停下之後,範無救發現自己真的到了另一處。
他們在一個更大的山洞一樣的地方,這裏沒有一叢篝火,範無救卻感覺連同靈魂與靈臺裏的寒冰都被烤化了。
而那聲音的主人就坐在洞中的高處,一身紅衣若火,朱唇白面,一舉一動仿若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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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元吉是鹿的別稱。
謝: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範:?我不是我沒有!
猜猜這個紅衣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