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四時魇(12)
“你娘子喊你呢!”白姑娘好心好意地朝屋裏指去,示意書生快走,心裏還有點可惜這到嘴又放棄的美食。
一旦下起雨來,她就不能按耐心裏想吃東西的意頭。離了那條船才能控制幾分,比如就像現在這樣挑挑揀揀起來。
聽說三心二意的男人的肉是臭的,不吃也罷。
白姑娘拖着裙角看向後山的方向,等待綁她過來的兩個少年回還。
林姝剛睡下,這會兒又不困了,靠在窗子上跟外面的容舉說話:“容郞喜歡白姑娘的話,可以送我回去。”
她不是困倦,是看見了心上人在白姑娘身上挪不開的目光。林小姐女中豪傑,既然能在點魁會上動手腳送自己到生死未定的山神洞府,自然也可以一腳把這變了心的書生踹開。
範無救和謝必安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出戲碼。
白姑娘在院子裏坐着不理人,林小姐進屋裏關上門也不出來,只剩個書生兩頭跑,兩頭都碰一鼻子的灰。
“我就說他不是好東西。”範無救摩拳擦掌要上去揍人,被謝必安一手按下了。
謝必安耐心道:“你不覺得林小姐這一趟進來的古怪嗎?”
範無救回想,确實如此。
如果林小姐是誤打誤撞的進來的倒也合情,可她又說是那書生領她到此來歇腳的。林姝不知道,書生不可能不知道。畢竟這座山并不在現世,而是在畫裏。
“你覺得他會選誰?”謝必安靠在一棵還沒落完葉子的楓樹旁,學着範無救素來的樣子抱臂看戲。
範無救随手撿起一片葉子,耐心地沿葉脈撕着玩:“誰知道呢,我又不是這種人,我專情着呢。”
謝必安自動忽略他的後半句,忽然起了和人打賭的興致:“範無救,我猜屋裏那個,你就猜院裏這個好不好?”
哪兒他這樣和人打賭不講道理把對方賭什麽都安排好的,但偏偏他不講理的時候又格外可愛,範無救連個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
Advertisement
“好呀,那小謝公子給定個賭注吧,你贏了要我許你什麽,你贏了又要我的什麽?”範無救眼冒亮光,并不在乎輸贏,左右他都是要占些便宜的。
謝必安歪着腦袋想,往常同範無救賭的也就是繞無妄城跑上幾圈,次次都是他贏,範無救被練的腿腳都利索不少了,這回得換一個。
可他是在想不出來,只好又把這個問題抛回給範無救:“你說吧。”
這可真遂了範無救的意,傻小子一樣跑了那麽幾千年,逮着機會還不得撈回來點兒什麽。
“那好,我可說了。要是你贏了,我心甘情願送你五百年的花,年年不重樣,可好?”範無救一說起來還比劃着,好似真的有那麽多的花開在眼前。
謝必安春風滿面笑答:“好,那我要是輸了……你想要什麽,我替你捉五百年的小鬼?”
範無救神神秘秘地正經起來:“非也,非也。”
他“非也”了半天也沒說,謝必安失了興趣不再看他。
許久以後,範無救又神秘兮兮地湊近他的耳邊,謝必安聽見範無救說:“小謝公子,若是我贏了,你親我一下,可好?”
謝必安的心裏像闖進了一只活蹦亂跳的小兔子,撲通撲通地不能停歇。
諸如此類的玩笑,範無救一千年能開一萬多個,他從來沒有當真過。可就是這一刻,眼前楓華落盡,秋風蕭瑟吹來如鹈鹕灌頂一般,他偏偏就知道了真假。
範無救一臉的歡欣期待等在跟前,謝必安不敢看他,心裏猶豫着,那個“好”字幾乎要脫口而出。
一滴雨水突然落在手上,謝必安覺得有些涼。
“不好,那只魇——”
範無救察覺異常,急急高呼,謝必安思緒被打亂後趕忙去看,院子裏的白姑娘額心的血印花钿泛着紅光,而白姑娘本人的手腳也顫抖起來。
天空突然下起雨來,涼薄的秋雨澆透滿地黃葉,範無救沒有時間再去等謝必安的答案,振袖握起了铩虎鐮。
白姑娘身體裏的煞氣從紅裙裏不斷溢出,慘白的一張臉籠罩在黑霧裏看不清神色,而那白衣書生竟然還不知好歹地高喊着“姑娘可有不适”往上湊。
範無救一腳踹開他:“快滾!”說完就把他扔進了木屋修羅場裏,在那裏等着他的是千好萬好跟他私奔來的林小姐。
尋常的魇範無救不是沒打過,可白姑娘身上似乎有高人加持過,每逢天降雨水眉心的血印就亮起來,那平常看着還有些柔弱的女魇就變得十倍百倍的可怖。
白姑娘驚叫着,将泛着黑氣的骨爪隔着老遠伸向範無救頸間。她好餓,明明剛剛書生就在眼前,她都不打算挑食了,可這個身着黑袍的年輕人偏偏橫加一腳把她到嘴的吃食趕走了。
餓,好餓。
白姑娘的骨爪還差一點兒就要碰上範無救的皮膚,一道紅鞭突然閃過捆住她的細腰,那白衣小公子就在她身後死死地使勁兒拖拽。
白姑娘仰天大叫,如瀑的黑發在腦後散開,像黑色的騰蛇一般四散飛舞。
也不知那書生到底和白姑娘說了什麽,好端端地白姑娘怎麽就瘋魔起來了。
範無救心裏罵着,腳下不停在白姑娘被警神鞭牽制住的一瞬間沖了上去。
铩虎鐮威力非常,有人在場,打鬥受限。他只得以铩虎鐮為杖,左一下右一下地将白姑娘向謝必安的方向逼退。而白無常就不停地收束手裏的神鞭,死死地牽扯這女魇的腰身。
白姑娘身體被制,可那瘋魔一般的黑發像長了精神一樣,在範無救的肩上鞭打,啃咬着。
不止是狀如騰蛇,發絲打在肩上,還不停地向範無救血肉深處鑽去,痛楚竟然真的如同毒蛇的尖牙撕咬刺入皮肉。
但範無救顧不上疼痛,只是一味地迎擊。他的肩背上被白姑娘傷了不止一處,有些傷痕現在還裂着口子,沒有個幾百年怕是不能痊愈。
謝必安和範無救聯手,白姑娘幾番糾纏到底是剛剛在夏景煞裏打鬥時失了精氣,又離了那艘孕育她的畫船,此刻威力大不如前,很快就占了下風。
被範無救這樣不怕死不怕疼的家夥用蠻力正面攻擊,白姑娘節節敗退後撤,後知後覺地發現她身後那白衣小公子已經用一條奇怪的赤色鞭子将她牢牢縛住。
“範無救,快!”
謝必安一邊拉扯白姑娘,一邊出聲提醒範無救。
白姑娘的命門在額心血印,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唯有如此才能讓她平靜下來。
铩虎鐮在風雨裏嗚嗚作響,範無救立時回身,舉鐮迎着襲來的白姑娘砍過去,只要破了那血印,就能解除此時的危機。
“別傷她!”
範無救的鐮刃已經要劈到白姑娘的血印上了,屋裏的書生忽然跑了出來,擋在血眼血眸的白姑娘身前,一臉矯揉造作出來的憐香惜玉樣。
若不是範無救及時收住,铩虎鐮就要劈在這白面書生臉上了。
“滾開!”範無救一掌将他打飛。
謝必安傷勢未愈,已經有洩力的跡象了,他再不抓緊時間,謝必安就真的堅持不住了。
書生吃痛倒地,竟然又不怕死地往白姑娘腳邊爬。
“別……咳咳,別傷她!”
林小姐被外面的聲響驚動,就在窗前看着這一切,一邊看一邊除去自己滿頭珠翠,眼神越來越薄涼。
白姑娘像瞧見什麽稀奇生物一樣,竟然停下攻勢低頭來打量趴在她裙邊像個大蟲子一樣蠕動的書生。
男人真奇怪,只是朝他笑了笑就這個模樣,美嬌娘都棄之不顧了。
白姑娘額心的血印更紅了,既然他不要娘子,那就把娘子吃掉。
她不再和範無救争鬥,也不再管顧謝必安的拉扯,傾盡全力向木屋窗前的林小姐撲去,長發化蛇影,将林姝纏着裹起來舉到半空,舉到她的嘴邊。
吃了這個女人,書生就沒有了娘子,她就會長出雙腳,若是書生願意繼續嘴甜,他們還能開始一段情緣。
白姑娘想着,兩只骨爪掐向驚慌失措的林姝,尖牙就要刺破林小姐細嫩的脖頸。
謝必安分神,警神鞭一松,白姑娘最後一點禁锢也叫她掙脫去了,自己也被女魇的餘力震開,若破敗殘葉一般将要墜地。
一只寬厚的手墊在他腰後,謝必安倒進了範無救的懷裏。
若是放在平常,範無救無論如何是要調笑一番的,可這是在煞境裏,生死未定的不光有他們,還有一個人類,林姝。
範無救挺身,使出渾身力氣高高舉起铩虎鐮,一鐮刀下去,砍斷了白姑娘伸向林小姐的手。
在夏景煞裏就是這般,謝必安假意被抓,他才趁機砍斷了女魇的胳膊,兩人協力把白姑娘綁了,生生挨到雨停。
謝必安的脖子上現在還留着被勒出來的手印,範無救說不心疼都是假的。
白姑娘剛剛還引以為傲的修長小臂,一瞬間就只剩下一截,煞氣從端口處不斷往外冒。範無救一手按在白姑娘眉心,以他割破手指流出來的霸道的惡鬼之血沖壞血印。
一切平靜下來,女魇、書生、得救了的林小姐都呆住了。
趁着白姑娘發愣,範無救撿起警神鞭,三下五除二将她綁了起來。
“你幹的好事,沒事招惹她幹嘛!”範無救一邊動作,又踢了書生一腳。
要不是謝必安看着,他真想把這薄情書生一鐮刀砍了。可惡鬼殺人是大罪,要下地獄的,他不舍得再離開謝必安兩千年。
那書生頹敗地坐在地上,林小姐不理他,白姑娘尚須考慮自己有沒有命理他。
“好點兒了嗎?”範無救走向謝必安探他心脈,這傻子在春景煞裏就使去了大半靈力,現下不虧損才怪。範無救顧不上自己身上也帶傷,擡手就替他修補起來。
謝必安虛弱地微微一笑,忽然想回答範無救關于打賭的那個問題,可擡起頭卻看見,剛剛在跌坐在附近的書生不知何時爬了起來,正一步一個趔趄地向石凳走去。
石凳旁邊,是在打鬥中從謝必安袖中滑落的澤水珠,裝着小荷的澤水珠。
--------------------
作者有話要說:
三心二意的人肉是臭的!
這部分是安安做的夢,所以他能隐約感知到老範的愛意。
老範賭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