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四時魇(6)
豈止是變大了一些,剛剛只有幾尺見方的“囍”字筆畫已經擴展到了整面石壁。
縫隙裏的那些血跡也明顯起來。
原先範無救以為這是工人鑿刻的時候不小心割破手蹭上的,現下仔細一看才發現另有來頭,字跡放大,藏在那一橫裏的玄機就顯現出來。
“囍”字最上面的兩橫中間有一個小小的洞,正汩汩地往外流着暗紅的血液。血液順着比劃流下去,将整個石刻的大字染成血呼呼的模樣,倒是襯了洞府的喜慶模樣。
“石頭後面有東西。”範無救只是一看,就打定了主意,他倒要看看是誰有這個膽子,敢綁他不說,還将謝必安困起來。縮在一塊石頭後面不露面,算個屁!
要看清石壁後面有什麽,就得想辦法把這大石頭和上面刻着的石字一起破掉,非巨力不可為。
“小謝大人,看你的了。”範無救笑着退後半步,真的把此間天地讓給謝必安大展身手——他太期待看謝必安那個得意的小模樣了。
謝必安為人所托,大大方方上前兩步,做出個認真的模樣:“你且看好了。”
他倒是說教起來了,範無救含笑回他:“謝先生,我且看着呢!”
小謝公子得人回應輕輕點頭,又将手指曲并起來,閉目念起自己琢磨來的咒語。
謝必安念咒的時候,眉頭微微皺起,一臉的認真,似乎是犯了難,忘了自己剛剛慌忙中想起的咒語。
範無救看他皺眉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也并指施了一個巨力咒,铩虎鐮高高揮起擊向石壁。
石壁裂開一道縫隙,縫隙正出現在兩個“喜”字的中間。
“小謝公子真厲害!”
謝必安聞聲擡頭,看見範無救站在破碎的石壁前面捧場一樣興高采烈地拍手,一副看見了什麽不得了的大神通一般的樣子,無比的認真,好似他真的又一次施咒成功,擊碎了石壁。
但真實情況只有謝必安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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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癟了癟嘴唇:“我剛剛沒有念口訣。”
只是皺皺眉而已,範無救果然又想當然地“急他所急”了。
都被人拆穿到這個份上了,範無救還是一本正經地裝傻:“呀,都沒有念口訣,只是用手訣就有這樣大的威力,小謝公子這是不學則已,一學驚人!了得,了得!範某佩服!”
謝必安得了這天大的恭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肯再聽他的滿嘴胡話,從人手裏搶過剛用完的铩虎鐮,抄着往那破碎的石壁處去了。
他舉起铩虎鐮,豈料連揮都沒揮,玄黑的鐮身直接帶着他的手動了起來。
黑雲凝起,煞力又是一個猛擊,把堪堪連着的石壁兩半徹底割破,露出後面的半方天地。縫隙不大,夠一人擠進去,謝必安打眼看,那頭隐隐還有光亮透過來。
謝必安握着被那人揮了幾千年的玄黑大鐮回首,範無救竟然還此地無銀三百兩一般晃着自己的兩只手:“我可什麽沒做啊,謝大人!”
你的鐮不聽你的聽誰的,謝必安黑着臉将铩虎鐮随意一扔,側身擠進石壁縫隙。
範無救只得自己撿了铩虎鐮,念叨着“老夥計辛苦你了”,而後收了煞器,跟在謝必安的後頭一同進去。
……
石壁後方是一個密室。
石室約莫兩丈來寬,四壁平整,是被人用心鑿刻過的。
光亮就是從石室的東面牆壁上的一個小窗透進來的。小窗的位置有一人多高,光線斜斜穿過,照進幽閉的石室中,浮塵被石頭縫裏漏進來的風卷起,光與塵交織飛舞,恍若一瀑金泉之水。
遠看不真切,謝必安擠進這方寸小天地以後才看見光芒籠罩下另有其物——窗子開的位置恰恰好,光芒恰恰灑落中央,而石室中央是半人高的一塊碑一樣的物件。
石室方正,石壁平整,小窗也開恰如其分,偏偏這正當中的碑就顯得有些過于簡單了。
原本謝必安還以為這石頭做的房子裏,有個石碑也不過分,可這碑不光簡單,壓根和石頭也沾不上邊——這只是一塊木頭,腐爛的被蟲子啃食過的陳年木頭。
所謂碑銘,不過一方朽木。而朽木的樹皮上,刻痕與血跡交織,塗畫着潦草的一個字:白。
白,西方色也。這或許是一個姓氏,也或許是一個名字,更是一個代表着死亡的顏色。
“白……”謝必安念叨着伸手要摸上去,範無救見勢立即出手阻攔,連根手指頭都沒撈着,眼看着小謝公子就觸到了血書的“白”字上面。
朽木上的血跡如同活了一般游動起來,順着謝必安的指頭往上爬,将小謝公子白皙的手背染上殷紅的血色,更有向袖袍深處的手臂攀附的趨勢。
而謝必安沾了血氣的一只手,已經開始可見地發黑。
範無救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腕子,将跟着血色一起流動的暗黑煞氣逼退在謝必安的指尖。
謝必安的臉色随之大變,眉目微皺,似乎是忍耐着極大的痛苦。
與此同時,平整的石壁也響出了驚天的大動靜。碎石與灰塵随着響動被震開,石牆之上,顯出了別樣的石刻圖畫。
……
“誰知道你手那麽快,我緊趕慢趕攔都沒攔住,你直接就上手了。”範無救坐在床邊,一邊數落一邊往謝卞的手上拍,似打非打地懲戒着他幾千年前的冒失。
謝卞把腦袋往被子裏縮了縮,好半天才紅着臉探出頭,小口地喘着氣:“……我真的那麽莽撞嗎?”
“豈止是莽撞,瘋得要命,說什麽都不聽專門和我對着幹,偏偏我對你又說不得罵不得,傻子,我拿你怎麽辦好呢?”
打手心不夠,範無救說的又往人腦門上招呼,聲勢大動作小,碰到謝卞頭上又變成了輕輕的一拍,還順手呼嚕了一下小孩的頭發。
“那是以前,現在不這樣……”謝卞還是想狡辯一下,想起自己前幾天的所作所為,說到一半又心虛起來。
果不其然,他不說不要緊,他一說老範又捏着他的臉蛋算起舊賬:“還說呢,誰跟不要錢一樣一進煞就開始玩命,抱了,牽了,親了也不長記性……”
越說越起勁,範無救還板起臉來,嘴裏說的流氓話,臉上卻是正經得笑也不笑。
謝卞一愣,好似真的被唬住了。
“別說了,我知錯了,”謝卞伸出一根手指頭,戳了戳老範半挽袖口下精壯的小臂,範無救因為生氣繃着身子,胳膊上肌肉卻依舊是軟乎乎的,碰一下還會回彈。謝卞沒忍住,又多戳了兩下,“那後來呢,我碰到了血跡,緊跟着發生了什麽,還有左右,他就這麽走了嗎?”
轉移話題。
眼見惹禍,謝卞心道不能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索性顧左右而言他,把心虛表現得淋漓盡致。
“你當聽睡前故事呢!”老範又氣又樂,當頭給謝卞來了一個栗子。
“嗯。”
“睡前故事就睡前故事吧。”
範無救妥協準備開講,忽而轉念想起什麽,心裏犯了點兒壞:“那睡前故事你睡着聽,我也得睡着講啊,可是這……你的屋子,我睡哪兒啊?”
謝卞眨了眨眼,知道逃不過,主動往床裏邊縮了縮,拍了拍空出來的一半枕頭。
“這裏。”
……
碑上沾染的血氣離了朽木便退不得,範無救的手又抓在謝必安的手腕處,于是來路不明的煞氣全都聚在了謝必安的指尖。
“忍着點。”範無救瞪了一眼謝必安,捏着他的手不放,另一手舉着铩虎鐮,嘴上惡狠狠,卻是無比小心地将謝必安的指頭往鐮刃上劃去。
皮肉被鐮刃割破,朽木上來路不明的血氣随着流出的血液被逼出,落到地上之前就被範無救祭出的離火蒸騰殆盡,連道煙兒也沒留下。
放完血,範無救又将謝必安的指頭揉在手心,以靈氣替人療傷溫養。
“不怕死你就繼續玩,反正疼的不是我。該你!”療傷完畢,範無救使勁捏了謝必安的指節,只把他剛長好的指腹皮肉捏到沒有血色才罷休。
謝必安連點痛楚都沒覺出來呢,範無救就已經收拾完了一切,利落地背過身去不理他。
“知道這是什麽嗎你就上手摸,這麽喜歡摸東西還不如來摸摸我……”
範無救裝看不見人,徹底變成碎嘴,絮絮叨叨不停歇,也不管謝卞能不能聽見,撒氣一般自言自語。
那邊生着氣,謝必安卻有些不為所動地出神了。他指着朽木上的血跡和四壁的異常問:“這是什麽?”
“血煞。”範無救生氣,卻還是回答他。
人死以後,執念與畏懼成煞,亡者為主,所懼為魔。煞境獨立于人世存在,非機緣巧合不得進去。
其中一種機緣,便是離世者的血。
朽木之上的殷紅,便是如此。血上夾雜的黑氣,大約就是煞主留下的惡念,謝必安碰了朽木,就受到了煞主的詛咒,若不是範無救阻攔及時,小謝公子早就被這惡念生吞活剝了。
而以此惡念與血氣為引的,就是血煞。
範無救行走世間收亡魂抓惡鬼的時候也少沒遇到需要斬魔除祟的情況,他是不怕,可謝必安是第一次進煞。
他是帶人來閑逛放松心情的,結果逛着逛着逛到煞裏算是個什麽事。範無救心裏煩躁,一半是氣謝必安,一半是氣自己。
但進都進來了,血也流了,惡念也燒了,再生氣他也得帶着謝必安先出去再說,有什麽事,回到無妄城裏再算賬。
“我們這就算進煞裏了,你不許亂碰不許亂摸,就跟在我後面,不能離開我三步之外。”
範無救撸一把自己破了一半的袖子,重新拎上铩虎鐮準備,看都不看謝必安一眼。
自煞境打開後,這裏除了惡念和四壁,再無其他變化。惡念已除,那入煞的下一步機關,就在牆上。
範無救看向左手邊。
石牆之上,山岩陡峭。一朵乍放的杜鵑,正于山岩之間羞怯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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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單元是老範講出來的故事,着重了謝卞的戲份和流氓戲份,看的時候可以代入一下老範哄小孩的語氣,老流氓一邊講一邊……(不是)
今天去看了消防展,為下一本做準備,一定行!
明天實驗室停電,我努力更新。(可能到這篇論文搞完以後才有精力存稿定點更新,目前的目标是,不斷更!謝謝大家,搞點紅包發發,來評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