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四時魇(5)
當成群的厲鬼從暗處襲來,範無救掄起那把玄黑大鐮,将鬼唳與陰風一起割碎。死于铩虎鐮下的黑影魂魄俱碎,散成了點點綠光。
而謝必安就在這漫天螢火裏,一身白衣,擎燭而立,衣袂飄蕩,翩然若神仙。
“小心身後!”
範無救被提醒,頭也不回,鐮刃割碎了探過來的半個小鬼腦袋,朝謝必安咧出一個會意的笑容:“多謝提醒!”
陰風刮盡,滿洞的鬼厲在無常鬼的鐮下也不過是些送死蝼蟻,三兩下就被除去,鬼體被範無救有意堆砌,像小山一樣。
謝必安朝鬼山走去,又被範無救一手攔下:“髒,要看什麽我來拿。”
“牙齒。”謝必安被攔了也不多計較,指着一個面目全非的鬼腦袋開口。
那只臉上被铩虎鐮劃了一道,嘴已經包不住牙齒,範無救拿紅綢墊着,輕而易舉地就掰下了它的一顆牙,捧到謝必安跟前方便人觀察。
範無救一手撥弄着,好叫謝必安細節處看得更真切些。
這是一顆門牙,前端平整有磨損的跡象,像是齧齒動物的牙。
“老鼠,”謝必安對着這顆牙齒得出了結論,“老鼠的牙。”
那些朝他們奔襲而來的非是正常鬼,而是有人借由老鼠的屍體化出來的所謂“惡鬼”。
範無救回身一拂袖,手指曲并之間,現形咒一念,那堆成山的鬼屍坍塌下去,成了一堆腐爛發臭的死老鼠。
小金盆起火還可以解釋為人類自己搗鬼,那眼前的這堆髒東西總不能也是高老丈李老爹之流的弄出來吧?
剛剛那些村民、神婆進來的時候裏面也沒傳出動靜,林小姐也是安然出了洞府的,想來這些東西并不會攻擊那些人,只是為他們倆這樣的外來闖入者準備的。
“臭烘烘的,燒了吧。”範無救念起離火訣,要将臭烘烘爛糟糟的老鼠堆燒個一幹二淨,還自覺揚起一只袖子,替謝必安遮擋了大半的火光與濃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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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火起,謝必安在空曠的山洞裏憑空生出一絲心安來,那些在地底積攢已久的怨憤、難平,好像都随着範無救燃起的這一團火燒盡了。
“我沒那麽較弱,不必這樣護着我。”謝必安按下範無救的胳膊,要自己直面污穢。
範無救力氣大得驚人,卻不是用來和謝必安較勁的,于是小謝公子輕輕一按,他就妥協了:“我樂意啊。”
“我樂意看顧你,護着你。”範無救又重複了一遍。
火光剛好燒盡,謝必安片刻失神。
他是有許多的不平,可有了範無救的處處看顧,忽然就平了。
“好。”
謝必安啞着嗓子,沒頭沒尾地回了句“好”,轉身向怪石嶙峋處走去。
而範無救就像他說的那樣,如影随形地跟上去,看顧,護着。
這裏是山神洞府,山神新婚之夜的洞房,怎麽可能沒有床?
謝必安就是在那堆古怪的石頭後面,發現了一張喜床。
床上還擺着花生紅棗的喜慶之物,只是被攪和得亂七八糟,像是有人掙紮過,一截割斷的麻繩被随意丢棄在腳邊,想來就是林小姐清醒時分的最後手筆。
喜床背後是一塊較為平整的石壁,石壁上鑿刻着一個大大的“囍”,仔細觀看還能從鑿刻的縫隙裏找出些朱紅的血跡。
範無救為了看這點兒血跡從何而來,幹脆站在了喜床上,腳踩着花生紅棗,肩上搭着半邊喜帕。
“恭迎山神新婦!”一聲蒼老的呼號又從山洞深處傳來,謝必安直覺有異,想提醒他萬事小心,與此同時忽見石刻“囍”字紅光一閃,從石壁當中伸出來無數條紅綢,飛舞着往範無救的胳膊上、腰上纏去,好似要把他囫囵個的包裹着拉扯到牆上。
——範無救人在喜床上,林姝一跑,時候到了,他被山神洞府當成了今歲的山神新婦。
謝必安的境況也沒有好到哪裏去,紅綢一動,那些羅列的嶙峋怪石忽然如同長了雙腳一般活動起來,沒多大會兒就将他包圍在喜床前面,甚至有枯枝從石頭縫裏伸出來,把石頭上方的天地也一并遮擋了。
怪石畫地為牢,困住了謝必安。
“該死!”範無救啐了一口,想将自己掙脫出來,卻發現紅綢纏得越來越緊,不過須臾之間,已經纏得他雙臂再難動彈。
胳膊被綁了,還有腿。
黑無常口念咒語,将玄黑的大鐮祭出,擡腿一踢,鐮刃割向右臂紅綢。
綢布應刃而碎,和紅綢一起碎裂的還有範無救的一半袖袍。範無救顧不上整理儀容,擡腿再是一踢,将铩虎鐮穩穩接到手中,斬向身前着魔一般的紅綢布。
“去你爺爺的!”範無救邊和紅綢纏鬥邊罵,尤其是看見謝必安被困石陣情況不明,心裏就更是糟亂,過了好半會兒才想起用火燒的法子,手忙腳亂地念了離火咒,逼退不斷往外伸展的紅綢,叫火一直燒着,孤身一人沖到了石陣跟前。
“傻子,你怎麽樣?別慌,我馬上來救你。”範無救揮起铩虎鐮,向古怪的石頭斬去。
鐮刃未至,那緊緊抱在一起的怪石忽然裂開,範無救以铩虎鐮為盾,才算擋住石陣爆裂的沖擊。
石陣大開,範無救第一時間要去尋謝必安的身影,擡眼一看,卻見小謝公子垂目低眉立在中央,白衣一塵不染,安然無恙。
“傻子,你有事沒有?”範無救顧不上自己被石陣沖擊得渾身淩亂,趕緊沖過去看謝必安。
“範無救,”謝必安輕輕拍落他擱在自己心脈處探看的爪子,露出個在他臉上難得的笑容,“我會巨力咒了!”
他一邊說,一邊邀功讨賞一樣晃了晃自己仍舊捏着訣的手。
範無救聞言低頭看,謝必安的小指微屈,拇指按在小指上,餘下三指直直地并着,正是配合巨力咒所施的手訣。
範無救被困的第一時間,謝必安立馬就想沖上去救他,結果還沒出手,就被作亂的怪石困在了陣法中央。
小謝公子別的本事不會,陣法還是通些的,當下就判斷出來自己的處境。
這是個三困陣。
三困陣顧名思義,困靈、困體、困魂,入陣者沒有破陣的本事,便只能被困在此地,不僅餘生不得出,靈魂被困,死了也不能入地府托生。
三困陣是上古的陣法,現下沒什麽人會了。水君曾經說起過,此陣是他與山君玩樂時所創,足足困了山君個把月才被破了。
但謝必安沒有個把月來研究破陣的妙法,範無救就在陣外被紅綢糾纏,他得出去幫忙。
水君身負開天辟地的大神通,他的陣自然難破。但眼前的這個三困陣大約只學了一成的功力,謝必安打眼一看就看出了薄弱處——西南地坤方向石林密集,陣法變化的時候移動起來大為所累,極為緩慢。
聯合起山君巨力的神通來想,謝必安找到了破陣的方法——便是以十足十的氣力,硬擊向坤位陣石,如此一來,陣法即可破。
想要瞬間擁有破陣的氣力,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巨力咒。
謝必安不通咒法,巨力咒又是上古咒法,生僻難念,就連手訣都格外難捏。當初水君因為這咒法和山君有關,不想觸景傷情,也就沒多講,謝必安更沒有認真聽,到現在用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怎麽辦?謝必安聽見外面範無救被糾纏打鬥鬧出來的聲響,心裏更焦急。
不管了,先試再說。
謝必安努力回想當時的情形,終于想起來些細枝末節——當初學手訣的時候,範無救曾經拉着他比過手指長度。
一想起範無救那張欠揍嬉笑的臉,謝必安的記憶就清明起來。
小指與拇指曲着,餘下三指并起,指向施力方位。
謝必安閉上眼睛捏出手訣,算着地坤陣石的移動方向,嘴裏将不确定的咒語不停嘗試,終于在他試到第八遍的時候,西南方傳來一聲巨響。
陣石受擊碎裂,三困陣破了!
謝必安再睜眼,看到的就是範無救在自己面前一口一個“傻子”的焦急樣子。
“傻不傻啊!”範無救看他這個高興到還有些驕傲的小模樣,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頓時覺得謝必安傻乎乎又可愛得緊,比在無妄城被逗急了縮在屋裏不理人的時候還要可愛上幾倍。
範無救将他并着和曲着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捋直,順着指頭根摸到指頭尖:“知道了,小謝公子最厲害,比我厲害一百倍,範某自愧不如!”
學的時候都沒認真學,反而被自己慌亂之中試出來了,謝必安當然高興又得意得很,連聽着範無救誇了四五句才想起詢問他的境況。
範無救收起铩虎鐮,整個人在小謝公子面前轉了兩個圈,身上除了袖子被鐮刃割破,一點兒傷也沒有:“我沒事,現在知道了吧,這就是好好學習的好處!”
他們兩個脫困,倒都是咒法的威力。
且不說巨力咒,離火咒催化的火苗将紅綢燒了個一幹二淨,連喜床上的花生紅棗都一并燒沒了,喜床的方位就只剩下燒得黑黢黢的“囍”字。
謝必安看着石壁,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皺起來。
“範無救,你覺不覺得,這個字好像變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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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被叫去改卷子,手都麻了。明天我盡可能早點……沒有存稿的感覺真糟糕。
這篇涉及到兩個設定。
三元者,魂,體,靈。有魂有體無靈曰人,有魂有靈無體曰鬼,魂體靈俱全為神。(無靈指的是禦靈的能力沒有催發)
咒法施展需要手訣加口訣的配合,練到一定程度口訣就不用念出來,比如老範施噤聲咒的時候,動動手指頭就夠了。小謝這個階段因為不好好學習,能力比着範無救是差一點的。大家不要學小謝,嗯!
晚安,做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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