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雀神局(32)
那帶着急切的聲音,謝卞無比熟悉。
謝卞每一次回家,這聲音就從廚房裏傳來,要他先洗手,問他吃什麽。
回姐是除了老範以外,陪他最久的人。
最開始的時候,謝卞還沒有被允許出門上學,一個人無聊地呆在小別墅裏,是回姐每天買完菜回家偷偷摸摸還要給他塞一個便利店找零給的棒棒糖。
後來謝卞去上學,偶爾考得好了,回姐比老範都高興,對着他的成績單拍來拍去天天看,張口閉口就是“我們安安最棒了”誇個不停。
我們安安……
謝卞從前以為回姐這麽叫自己是因為老範沒有給他登記成功的本名,現在回想方明白,“安安”這兩個字的關懷裏,還帶着平安的份兒。
回姐的小孩兒,那個活到現在該和他一般大小的孩子,平安。
謝卞聞言回頭,回姐就站在天光與暮色交際的地方朝他揮了揮手,把那個叫了不知多少遍的稱呼再次叫出口:“安安。”
趙猛做的湯好喝,但不會像眼前這個婦人一樣,明明知道他不喜歡,還要把胡蘿蔔煮進湯裏,美其名曰有營養。
她絮叨多言,卻陪了謝卞好多年。
謝卞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在煞境裏遇到她。
他甚至都不知道,回姐的真名叫什麽。
“安安,別殺他。”回姐終于走到了土牆之下,仰頭看着謝卞,一副央告的神情。
謝卞出鞭,輕輕把她卷到高牆之上,托着她瘦幹的小臂扶了一把,待回姐站穩,才向底下的趙猛幾人發令:“你們先回去。”
左右背過趙猛收劍,隐去死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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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猛不敢輕易撒手,再次看向謝卞,确定了他哥的命令無誤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放開了手下的黑影。
“鄭鴻,我在這兒。”回姐緩緩走到牆邊,居高臨下地對着城下還在掙紮的黑影呼喊。
站不起身的黑影徹底倒下,濃似煙雲的煞氣開始有了散開的趨勢。
在譚池的照看下,席悲也恢複了精神,重新祭起佛珠,将漫天煞氣收入囊中,重新化為己用。
巨大的黑影崩散,煞氣之中逐漸顯現出一個男人的身影。
男人站起身來望向東方,謝卞這才看清楚他的臉,就是那個讨人煩穿得花裏胡哨的NPC荷官的樣子。
他在這個煞境裏,做了很久的荷官,迎來送往,不知道困住了多少人。
“鄭鴻。”回姐又叫了他一聲。
那叫鄭鴻的男人終于有了蘇醒的跡象,無神的雙眼重新染上生氣。
“我……”
掙紮幾次,鄭鴻終于說出了一個字,聲音還是那個播報的聲音,但已經不是死氣沉沉的語氣。
“我怎麽在這兒……”
鄭鴻蹲下身子抱着頭縮成一團,痛苦地回想着,似乎并不記得發生了什麽。
回姐看鄭鴻的眼神裏也滿是痛苦和折磨,謝卞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去問。
操勞許久的婦人沉默半天以後,終于開口。
“謝謝你們,安安,範先生。”
每次範無救發工資給她,回姐就會興高采烈地說說上十幾遍“謝謝範先生”,作為一個保姆,她是盡職的。
“這是我的丈夫,鄭鴻,”回姐指着牆下痛苦的男人向謝卞和範無救解釋,“九年前,我兒子去世,他就瘋了。”
……
回姐的原名叫做回玉容,嫁給鄭鴻的第二年懷了平安。
這孩子來得十分不容易,回姐懷他還沒足月的時候,遭了車禍要早産。
那是一輛超載嚴重的卡車,一起過馬路的好心人拉她一把驚險躲過,可回姐受了驚吓,當場就被送進了鎮上的醫院。
鄭鴻在外地工作,等他趕回來的時候,回姐已經進了手術室。
整整一夜,孩子終于生下來,鄭鴻給這個得來不易的孩子取名叫平安,鄭平安。
可惜的是,因為臀位難産,平安患有先天性的髋關節脫位,走起路來像小鴨子一樣搖搖晃晃。
鄭鴻就把外面的工作辭掉,回到鎮上生活,照顧回姐母子二人。
兩人拼命掙看病錢的同時,還會就到處去替孩子拜神求福,不求騰達,但求平安。
但天不遂人願,大約菩薩也不肯渡。
鄭平安除了腿腳不便,其實和普通的孩子無二,一樣聰穎讨人喜歡,還有自己的好朋友。
小希是他們同小區的孩子,和平安又在一個幼兒園,小希不嫌棄平安,平安也喜歡和小希一起玩,兩個孩子要好地不得了。
兩人上了小學,小希常常來平安家裏一起做作業。小希最後一次過來的時候,鄭鴻有事要忙,就把兩個小孩兒自己放家裏玩兒。
不知道哪兒跑來一只貓,在窗戶外面叫了兩天,鄭鴻和回姐工作忙都沒當回事,平安興致勃勃地指給小希看,窗戶外面有一只貓。兩個小孩兒趴在窗戶邊上看,鄭鴻也只是囑咐了兩句要他們別忘了寫作業,就火急火燎地下樓去了。
小鎮上的娛樂少,人們閑下來就打打麻将,鄭鴻偶爾也會摸兩把,平安還鄭重其事地許過生日願望,要給爸爸建一個很豪華的麻将館,鄭鴻被童心逗樂抱着他親了又親。
鄭鴻忙完了準備回家,在小區的棋牌室門口看到了小希爸爸他們三缺一,小希爸爸盛情邀請,他一時心癢坐下來打起了麻将。誰知道越贏越起勁,逐漸忘了家裏還有兩個孩子的事情。
天快黑的時候,小希做完了作業背着書包回家,平安仍然不放心窗戶外面那只貓。
冬天了,小貓凍得直打哆嗦,也不知道餓了多久連“喵喵”叫的聲音都弱了下去。
貓就趴在空調室外機的平臺上,平安覺得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夠到它。
平安踩着凳子把手伸出去,身子探了一半,他連走路都不穩,做這樣的動作更是難上加難。
于是鄭鴻過足了瘾準備起身回家的時候,就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六樓跌落。
……
回姐說着說着忍不住哭起來,眼淚在臉上肆意縱橫,當着謝卞的面她又不想失态,一邊抽泣一邊擦淚,窘迫又無措。
“打那以後,他就瘋了。”回姐看向自己已經瘋魔的丈夫,回憶着不願再想起的過去。
鄭平安的死對兩個人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鄭鴻瘋了,看見別人打麻将就去掀攤子,不知挨了多少罵。
回姐白天要工作,晚上回家還要照顧随時可能發瘋砸東西的鄭鴻。
回姐後來實在忍受不了,将鄭鴻交與家人照顧,收拾東西遠赴他鄉,碰巧遇到正在找保姆照顧小孩兒起居的範無救。
回姐看着謝卞心想:要是我的平安還在,也該是這麽大了。
平安,安安,叫着叫着,回姐就分不清了,就好像是她看着她的平安一天天長大。
“上個月,我向範先生請假回家,因為我丈夫去世了。”回姐擦幹淨眼角的淚,止不住地看向謝卞,這個由她照看了四五年的孩子。
瘋了九年以後,鄭鴻終于在睡夢中去世,回姐怕雇主嫌棄她的家事不肯讓她再照顧謝卞,就把真實的原因瞞下了,只說是家裏有事,忙完就回來。
可回姐到了鎮上才發現這裏這裏被陰雲籠罩,包括小希爸爸在內和鄭鴻一起打過麻将的人都陷入了昏迷。
鄭鴻死後結成了煞,他把平安的死歸結于自己沒及時回家,歸結于麻将,所以牽連了那麽幾十號木頭人,要他們一個一個的都封進棺材埋進土裏給平安陪葬。
“那你……”謝卞看着回姐,他起先看到小別墅的陳設的時候,還以為死去的是回姐,到如今聽完了才發現,煞主是鄭鴻。
那回姐又是怎麽進來的,回姐也死了嗎,還是回姐也是被鄭鴻拉扯進來的?
“是小希。”
“小希現在已經是個和你一樣大的姑娘了,她先找上的我,說是她爸爸和好幾個叔叔阿姨都昏迷了,她懷疑和當年的事情有關。”回姐知道他是問自己進來的契機,一五一十地交待着。
可小希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兒,她怎麽知道這是煞,又怎麽知道如何引人進來?
回姐不等謝卞問,繼續解釋:“小希給我看了她媽媽組上傳下來的一副畫像,她說他們的祖先曾經遇到過類似的事情,是畫像上的兩個人救了他們。”
這已經不是最早的那副畫,他們祖輩不知道描摹謄畫了多少次,細節處早已失真。可回姐打開卷軸,還是認出了畫裏白衣黑袍的兩個少年。
白衣少年溫潤若水,和謝卞生着一樣的容貌。
而那黑袍少年骨相凜冽,回姐還是一眼就看出了他和雇主範先生的相似之處。
“我打了電話給範先生,是他教我的。”回姐說。
她就是那個躲進棺材裏得救了又逃出去的人,是那個暗中跟着保護謝卞的人。
老範從一開始就不是純粹地玩麻将游戲,左右的一句話只不是提點了他把這麽多人一起弄進煞裏的方法。
謝卞到此刻才驚覺,自己又被範無救哄了一回。
老範自知理虧,啞然一笑并不說話。
鄭鴻仍然瘋瘋癫癫地抱着頭一副痛苦的樣子,回姐剛剛的阻攔是對的,鄭鴻才是這個煞的主人,不能殺。
那煞魔呢?
老範指了指腳底下的麻将城牆,這才是鄭鴻的恐懼所在。
他在內疚于當年被小希爸爸留下多打了兩把麻将将安安獨自丢在家裏,那麽麻将就是他的心魔。
所以假托安安許下的那個豪華麻将館的願望,建起一個巨大的麻将局,困住別人,也困住自己。
天字局,就是那個煞魔。
謝卞看了一眼老範剩下的牌,早就聽牌了。只差一張就是大獲全勝。
要繼續打下去嗎?
謝卞回想着,從一開始這牌就來得格外的好,不是碰就是杠,杠了牌的還都被拉進了土門之後受苦。
或許,贏牌并不是解局的方法。
趁着趙猛還沒恢複回本身,謝卞再一次念起鬼咒。
沒了黑霧籠罩的麻将城中,回蕩着謝卞的指示。
“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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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篇章馬上就結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