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雀神局(33)
他要他的惡鬼們把腳下這座土城拆個一幹二淨。
贏了牌的被抓進棺材裏陪葬,杠了牌的被抓進土門裏受苦。
鄭鴻當年就是手氣太好,連贏數把上了頭忘記回家,才叫平安失足從窗臺上跌落。
謝卞令下,趙猛第一個忙活起來,不過數拳,就将北方土牆砸了個一幹二淨,左右幫着他斬斷最後一節土牆和其他兩邊的關聯之後,北方的高大土門終于轟塌。
伫立南方的譚池和席悲也同時有了動作,羅漢拳和血狼一起奔襲,同樣也是毀天滅地的動靜。
南北兩方的惡鬼拆完了,又去幫艾水的忙,趙猛托着艾水和郝萬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才投入到拆牆的隊伍裏。
如此一來,就剩謝卞和範無救腳下的東方土牆了。
只要謝卞動手,煞境就會分崩離析,被困的人也會出去,但回姐也再不會見到死去的鄭鴻了。
“有什麽話想說的,我送你過去。”謝卞想給這個照顧和陪伴了自己許多年的婦人一個告別的機會,攜着她從土牆上飄落,走到鄭鴻的面前。
曾經同床共枕的男人再次近在咫尺,回姐終于忍不住情緒崩潰。
“鄭鴻,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但凡那天你留在家裏,平安就不會,不會……”
回姐話沒說完,眼淚又開始肆意縱橫:“可我同樣也恨我自己,為什麽,為什麽我們要把平安丢在家裏,掙錢看病,我們不都是為了他嗎,為什麽……平安明明很聽話的……”
平安懂事又乖巧,因為在學校會被叫小鴨子才不喜歡上學,可他們為了讓平安像個正常孩子,還是一次一次地送他去學校。
平安七歲的時候許下生日願望,不是為自己要一個玩具,不是為自己求一頓大餐,是夢想建一座豪華的麻将城給他一直在勞累的爸爸。
鄭鴻聽見了回姐的哭聲,終于從混沌裏擡起頭,喃喃呓語:“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困住平安的……”
謝卞對他這句話本能地警惕,可鄭鴻已經瘋了,問也問不出什麽,謝卞直覺地想起在不肯渡菩薩的山上,松林裏結着的那個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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煞境裏的血陣已經被他毀了,那現實裏難道也有這麽一個陣法嗎,鄭鴻為什麽要困住平安。平安又被困在哪裏呢?
四方惡鬼向中央彙合,跟在謝卞身後等待拆毀最後一道城牆的命令,就連範無救也從高牆上下來,走到了謝卞身邊。
夫婦兩人抱在一起痛哭,老範的指節悄悄攀上謝卞的肩頭,輕拍安撫着。
從鎮上回來以後,他沒有再出一次手,卻站在謝卞身後做小孩兒無聲的護盾。
謝卞的性子,總是要和人拼命的,他攔不住,護着就好了。
黃衛國的死已經給了謝卞足夠大的觸動,回姐又是陪在他身邊很多年的人,謝卞走這一遭,更是感同身受。
“回去吧。”待鄭鴻和回姐冷靜下來以後,謝卞吩咐郝萬把棺材鬼再一次放出來。
那個給平安做了很多紙娃娃的女孩兒,一定也在等她的爸爸。
只要拆了東面的那一面城牆,煞境裏的一切虛無就會崩潰,被困了許久的人們就能找到回去的路,小希能見到爸爸,鄭鴻也可以離開,回姐就能回到範宅了。
謝卞一邊想,領着他的惡鬼們朝東面走去。
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越走越遠,回姐痛哭流涕,閉上眼高喊起來。
“平安!”
平安,不是安安。
聽見她的呼喊,謝卞還沒反應,先回過頭來的是郝萬。
……
郝萬是範無救帶回無妄城的最後一只鬼。
別的鬼都是被縛靈索捆着過來的,只有郝萬是躺在老範懷裏被抱回來的。
郝萬進到城裏的時候,四肢都已經移位,臉上也不成樣子,是謝必安用靈力為引替他縫好了四肢,還把殘疾的兩條腿也給修整完好了,因為不知道他本來的樣子,索性就照着年畫描了張極可愛的娃娃臉。
範無救說是在奈何橋下撿到的他,看樣子是摔死的,只是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困着,總也投不了胎,小孩兒很乖,但架不住一會兒掉胳膊一會兒掉腦袋的瘆人得慌,孟婆看不過去了,叫他抱回來的。
“你以後就叫郝萬了,我叫謝必安,你可以叫我小謝哥哥,記住了嗎?”謝必安替他縫好殘肢換上幹淨衣衫,留他在了無妄城裏做了年紀最小的惡鬼。
郝萬,這只小鬼的鬼號最名不副實,喚作貪玩。
……
回姐跌跌撞撞地跑來,一把将郝萬擁進懷裏。
哪怕面目全非,哪怕目睹了郝萬殺人的過程,她還是能認出,這個就是她最寶貝的平安。
郝萬艱難開口,好像想起了什麽:“平安……我是平安,我叫,鄭平安。”
“小謝哥哥,我有名字,我叫鄭平安。”郝萬想起來名字以後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回頭看謝卞,向他分享自己的喜悅。
這結果是謝卞沒想過的,他只能蹲下來摸摸郝萬的腦袋:“好,你叫平安。”
前世陪着謝必安作惡無數的小厲鬼,竟然就是這輩子陪着謝卞照顧她起居的保姆回姐的孩子。
所以範謝二人合力都犯難的小棺材有了郝萬的加入才被輕易打開,所以只有郝萬才能助貪鬼們剿殺鄭鴻所化的心魔“花牌”。
“平安……平安!我的平安!”鄭鴻突然不瘋了,也奔着郝萬跑過來,夫婦兩個人一起抱着他哭。
平安已經做了許多年的郝萬,看見父母哭,已經分不清是該替他們擦去眼淚還是該扭斷禁锢自己的這兩個人的脖子,只能迷茫地盯着謝卞看。
謝卞把鄭鴻從郝萬身前推開,又勸說回姐松手,然後把貪玩鬼拉在身後護着:“既然愛他,又為什麽不許他投胎?”
郝萬在奈何橋的遭遇,只能是他在人間的父母搞得鬼。
鄭鴻又把腦袋抱起來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算命的人只說在松林裏結陣,能讓平安的陰壽撐到下一次投胎到我們家……”
松林裏的陣法真實存在,偷人陽壽,續的是平安的陰壽,他們想讓平安再次回到自己身邊,又一直沒要上孩子,所以平安才在奈何橋流落了那麽久無法投胎,然後被範無救抱回無妄城。
謝卞不知道該說他們愚蠢還是自私,想了想把選擇的機會留給了郝萬。
“小謝哥哥問你,你想跟他們回去嗎?”再投一次胎,再做一次鄭平安。
這個問題的假設其實根本不存在,鄭鴻已經死了,郝萬就算再怎麽投胎也變不回鄭平安,謝卞這麽問,只不過是記着回姐的恩情。
郝萬看看眼前陌生的父母,又看了看小謝哥哥和牽着小謝哥哥的範大人,歪着腦袋想了半天:“我想跟着池叔他們。”
譚池他們陪伴郝萬的時間,比鄭鴻夫婦陪伴鄭平安的時間還要長。
謝卞摸了摸他的腦袋,對着鄭鴻開口:“你們這輩子的緣已經盡了,你老老實實出去,除了平安,小希和其他孩子也在等他們的父母回家,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至于回姐,她把謝卞當成平安照顧了這麽多年,應該想明白她的平安已經不在了。
郝萬撒開謝卞的手,跑到譚池和艾水中間,一手牽着一個,跟着他的池叔和水姐姐大步朝東方走去。
回姐失神坐在地上,範無救看了半晌還是沒忍住開了口:“你想的話,随時回來。”
老範并非可憐回姐,只是怕謝卞心有挂礙,謝卞表現得不近人情,心裏卻是比誰都在意的。
謝卞笑了笑:“沒事的,我是謝卞。”
不是謝必安,也不是鄭平安,是少年謝卞。
六鬼同出,陣仗大得驚人,速度也快得驚人,謝卞再回頭,東方遮天蔽日的土牆已經不見。
雲層之後乍破的天光又一回灑落在小鎮上,這個早晨,應該有很多人能從噩夢裏醒來,擁抱他們在床前等待許久的孩子。
……
趙猛睜眼看,自己煮了一半的湯果然好好地架在爐子上,只是火被人熄了湯都涼透了,也不知放了多久,看來飯要重新做了。
“哥,你想吃什麽?”
趙猛扯着嗓子喊,怕謝卞聽不見又“噔噔噔”地往樓上跑,上到一半恰好碰見範無救從屋裏出來。
範無救整理着袖口的扣子,心情似乎很好:“喊什麽呢,你哥累壞了讓他歇會兒,別打擾他自己看着做吧——對了,問你左哥來不來吃飯,來了先別上樓。”
他們已經在煞境裏忙活好幾天了,謝卞又總是做一些超出自己所能的事情,不累才怪。
只是這“累壞了”三個字從範無救嘴裏說出來似乎稍微帶着些暧昧的意味,趙猛想起來範大人和他哥牽在一起的兩只手,心裏總覺得有些郁悶,類似于阿軒談戀愛時候的那種感覺,感覺像是好白菜被豬拱了。
“還愣着幹嘛呢,你心裏想什麽我可能聽見啊!”範無救站在樓梯上方瞪趙猛。
這小鬼,好容易對他柔聲細語一次還腹诽起自己來了,難道他最近很平易近人嗎?範無救想不明白。
趙猛一聽撒丫子就往回跑,這要是被範大人知道他心裏“好白菜和豬”的想法,左右來了都救不了他。
把麻煩小鬼吓唬走了,範無救也沒有回房的打算,徑直朝謝卞的房門走去。
“開門,算賬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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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