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雀神局(31)
譚池離席悲最近,眼疾手快扶住了将倒的席悲,把還沒裂開的幾顆珠子塞到他手裏,再替人護住心脈,這才算保住了羅漢鬼。
如此大的陣仗,謝卞都有些意外了。
老範帶出來的那幾個,譚池在照顧席悲,左右剛出過力,艾水好歹是個女孩兒,謝卞看了一圈,竟然沒一個舍得用的。
謝卞就是這時候發現自己添了心軟的毛病的,他以前明明心狠果決不輸範無救,怎麽到了關鍵時刻優柔起來了?
範無救将铩虎鐮握得死死的,謝卞貼着他站着能輕易察覺到無常大人的狠戾。
也罷,小跟班不行,就該老大出場了。
警神鞭綿延開來,尖端卷起電光,雷厲與铩虎鐮的玄光交彙,一紅一黑兩股力量蓄勢待發。
謝卞調整內息,還沒來得及出手,卻忽然有人出聲打斷了他。
“哥,我來!”
謝卞沒想過,這時候出聲的竟然是趙猛。
趙猛軟柔的嗓音自黑霧北方傳來,竟然帶着些素日沒有的果決與堅韌。
他是膽小鬼不錯,但他有時候也是能對得起名字裏的那個“猛”字的。
就比如在荒原上和紅毛怪物岳長河決鬥的時候,趙猛化為巨大黑影,保護了瑟瑟發抖的小女鬼。
他今天已經看見太多次左右将胸口劍拔來又插去的場面了,人的心口會疼,鬼的也會。
趙猛沒有通天的本事,只能沿着土牆往東方摸過去,一邊走一邊向謝卞喊話:“哥,我可以的,我是你召出來的鬼,我和他們一樣!”
關于無妄城的傳言,左右說過一點。趙猛是在迫不及待地宣告自己的身份,他也願意做謝卞座下的沖鋒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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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卞看着不斷攪動的黑霧,聽着趙猛一次又一次的主動請命,眸色越來越深沉。
黑霧中央,黑影已經成形了,他自土城中央站起來,略一揮舞臂膀,手可通天。
“哥,你讓我試一試,我可以的!”
趙猛仍舊在不停地請求,請求的話語終于激怒了覺醒的“花牌”。
黑影将一手握成拳頭,使力砸向土牆,趙猛的眼前出現一道溝壑,泛着黑氣的溝壑将北方和東方的麻将城牆隔離開來。
趙猛剛邁出去的一條腿被餘波一震,腳下不穩結結實實摔了一跤,半個身子都探到了土塹邊上。
趙猛小心翼翼地往後挪,手臂支撐地面借力起身,口中仍舊不停:“哥……我……可以!”
黑霧之中,巨大的鬼影又一次朝北方逼近,左右顧不上自己剛剛力竭的窘困,銅錢劍已經抽了一半。
拳頭再次呼嘯而來,目标就是趙猛。
謝卞低着頭按下範無救出了一半的铩虎鐮,手指撫在鐮身上跳動像在彈奏什麽樂器。
再一擡頭,謝卞的瞳光已經紅透。
許久沒有現世的鬼咒從他口中念出,陰風四起,寂寥蕭索。
而黑拳将落之際,北方城牆上忽然架起一只更強壯的胳膊,硬生生接了這一拳,威力生猛,反把黑霧裏的煞影震倒了。
曾經保護過小女鬼的壯漢重現,趙猛在謝卞手下變成了巨力惡煞。
這是馭鬼之術。
無妄城厲鬼各有其能,已然雄霸一方,但在無妄城主的操控催發下,其威力更能有百倍千倍之大。
謝卞借着石陣召出趙猛,予他完身,而石陣本身就是鬼與鬼主締結契約的象征。
趙猛此刻,就是謝卞座下惡煞。
“去吧。”謝卞擡眸,到底是給了趙猛這個機會。
惡煞從北方城牆上起來,飛身撲到中央,将那從黑霧中脫形的身影壓住與其纏鬥起來。
中間打得熱鬧,謝卞卻沒空管顧,先心虛地回頭看了看範無救。
夜色無邊,老範的長發被陰風吹起,他整個人就站在謝卞身後,負手背着铩虎鐮,從謝卞念起鬼咒之時就再也沒有什麽動作,像一座風雨不動的石像,只是靜靜地看着面前的人。
……
謝卞從前馭鬼的樣子,範無救見過。
謝必安精通陣法,卻不喜歡學那些他覺得華而不實的咒法,常常是範無救已經熟練掌握了,他連咒語有幾個字都不知道,但有一種咒法他記得格外清楚。
那就是馭鬼咒。
這種咒法并沒有寫在老神仙送進無妄城的古籍裏,是謝必安自己創的。
貪吃鬼到無妄城的時候一身桀骜。因為是狼養大的孩子,他天不怕地不怕,不過數日,就将謝必安好容易建立起來的無妄城安寧秩序攪和亂了。
旁的惡鬼來告狀的時候,謝必安正被範無救盯着練習最簡單的噤聲咒。
“大人,貪吃他放狼咬鬼!”
謝必安一聽,訣也不捏了咒也不練了。
這還得了,今天敢在他眼皮底下鬧事,明天豈不是要到無妄城外翻天去了?
貪吃鬼擁着血糊糊的靈狼躺在屋頂上打盹兒,被咬得不成鬼樣的倒黴鬼正在努力找自己沒了影兒的左胳膊。
“下來。”謝必安那時候還不喜歡打打殺殺,警神鞭不知道扔到哪兒去了,只拿着一杆筆就去找貪吃算賬。
貪吃鬼撸了一把血狼的腦袋:“不下。”
還沒等謝必安有進一步動作,範無救忽然跳到貪吃鬼面前,一腳把他從屋頂上踹了下來。
老神仙要他們各司其職,無妄城裏的惡鬼一向都是範無救去抓、謝必安來管的,範無救這是看貪吃惹了謝必安生氣,才少見地在城中動了手。
貪吃滾落在地,血狼墊在他背後護着。
“為什麽把狼放出來?”謝必安拿賞罰筆指着貪吃鬼的鼻子問。
貪吃鬼把臉上的血一抹,龇牙咧嘴吓唬人:“不為什麽,狼餓了。”
“吃了幾個?”謝必安看着血狼的嘴角,那裏滿是黑氣和血污。
貪吃站起身來,掰着指頭算:“不多,也就一個,外加一條胳膊。”
角落裏的那個四分五裂的小鬼湊齊了身上的其他部位,唯獨找不到自己遺落的左胳膊,聞言便愣住了。
貪吃是謝必安親手錄入城中的第一只惡鬼,老神仙大考之期将至,他在無妄城犯了這樣的錯,謝必安不可能不罰他。
知道謝必安不喜歡動手,範無救扛着鐮刀就要上,卻被他一手攔下了。
“我再問你一遍,為什麽?”謝必安發了狠,咬牙切齒也壓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怒氣,範無救也是第一次知道,那素日看起來文文弱弱除了學咒法的時候發幾句牢騷的少年,生起氣來竟然是這個模樣。
可惜貪吃鬼還不知道自己面臨的是什麽,他大仇得報全家死光無牽無挂,這無妄城就算能困住他也只是個擺設,謝必安自然也不會被他放在心上。貪吃鬼咬死了不打算交代。
就在範無救以為謝必安要允他去教訓貪吃鬼的時候,角落裏那找胳膊的小鬼忽然發出了尖利的叫聲。
小鬼的腦袋前後翻轉了一整圈,咧開嘴龇着沒剩幾顆的牙就往血狼身上沖。
從吓到哆嗦到發狠與狼搏鬥,不過瞬息之間。
範無救就是這時候看見了謝必安發紅的瞳孔,聽見他口中念出的陌生咒語,知道謝必安有了馭鬼的能耐。
在謝必安的鬼咒催使下,那小鬼一口咬在了血狼的左前爪上,無論貪吃鬼和血狼怎麽掙紮,就是不松口。
明明是城中最弱的那種看見無常大人的背影就要打三個哆嗦的小鬼,卻能在謝必安的驅使下迸發出如此的力量,躲在暗處的鬼都看傻了眼。
直到生生撕下血狼腿間的一塊肉,那小鬼才終于松開了嘴,驚慌失措地又甩着自己的獨臂縮進角落。
謝必安停下口中咒語,盯着貪吃鬼:“外頭街上,這樣比你弱的小鬼不計其數,你可以随時放狼咬他們,我也可以随時讓他們每個鬼都上來咬你一口,看誰先被吃完,可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瞳孔裏的血色尚未散去,是以平淡說出口的商量之言都帶着威脅的意味。
蝼蟻雖小,猶能潰堤,三千小鬼加起來別說是一個貪吃鬼,就是十頭血狼也啃得幹淨。
貪吃鬼終于低下了頭,替他的血狼捂住了腿上的傷口。
“他說我沒名沒姓,是沒娘養的。”貪吃鬼垂頭喪氣服了軟,指着血狼肚子告那一只早被嚼碎了咽下去的小鬼的狀。
無妄城裏的鬼都知道,貪吃鬼的那頭血狼就是他的母親,卻有不長眼的人撞到他臉上,也怪不得他會放狼咬人。
謝必安最終還是沒有責罰貪吃鬼,無妄城本來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是他自以為是地想把這裏整理出個秩序。
“收好你的狼,”謝必安拿着賞罰筆和範無救一起回去,走到院門處短暫地停了一停,“從今天起,你姓譚,叫譚池。”
貪吃鬼于是有了名字。
……
範無救從回憶裏掙紮出來,趙猛化身的惡煞已經把黑影揍到再也站不起來,謝卞嘴裏念着咒,卻是看都不看趙猛眼,只盯着他。
做都做了,謝卞卻怕老範責怪他貿然出手。
“記起來就好。”範無救開口,并沒有責備的意思,只是說了這樣的一句話。原本他帶貪鬼們過來就是打的這一號主意,既然謝卞已經想起來馭鬼的方法,以後也就多了一條不親自搏命的路子。
他将掌心貼在小孩兒的額上,将自己的靈力再一次灌注給謝卞。
謝卞喜歡和人拼命,他就做小孩兒取之用之的靈力儲備,無常大人把自己活成了一個随用随在的“靈力充電寶”。
老範越是這樣,謝卞就越是心虛,老流氓不罰他,還聽之任之地幫他,謝卞心裏沒底,口中的咒語卻一句都沒落下。
趙猛結束了博殺,将黑影的兩臂死死壓住之後看向謝卞,等待他哥的進一步指示。
謝卞只顧着盯他,注意不到趙猛,範無救只能貼心地指了指前面,示意謝卞先看趙猛。
“殺了吧。”謝卞輕輕開口,殺了這黑影,就能回去了,他還有許多的話沒有問明白。
趙猛壓制着鬼影,除魔這活計只能旁人來做,左右很願意幫他一把,從北方城牆上飄落中央,邊走邊現出死相,當着趙猛的面又一次祭出了銅錢劍。
趙猛挪動身軀給貪財鬼讓道,銅錢劍再一次懸到“花牌”脖子上,只待一聲令下,便可破魔除煞。
“別殺他!”
謝卞還沒下令,從東方的城鎮裏緩緩走出一個身影,搶在他前面高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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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謝卞:真的有很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