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雀神局(28)
進了房間,謝卞才知道趙猛怕的是什麽。
血,滿屋的血。
而在鋪天蓋地的血污裏,不斷有高頭大鬼爬出來,伸着尖利的爪子往人身上撲。
趙猛沒見過宋立軒死的模樣,但依舊受不得這些刺激.謝卞和範無救忙活的時候,趙猛就拉着郝萬的手一大一小兩個鬼貼牆角站着。
貪玩鬼其實很想和老大一起幹活,可牽着他手的膽小鬼一害怕起來就力大無窮,郝萬試了試竟然沒法掙脫。
“發現了嗎?”範無救游刃有餘地砍殺污穢,還能抽空和謝卞說話。
謝卞橫鞭貼着他的脊背站着:“嗯。”
這裏的鬼個頂個的都比他們大上差不多一倍,謝卞有了上次在小黃貓煞裏的經驗,其實已經有推斷了。
若是把高頭大鬼當作正常成年人,那他們這樣身形的,就像是小孩兒了。
謝卞将郝萬的身形和自己一比對,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範無救把最後一個鬼按倒在地上,留了全屍方便謝卞近距離觀察。
趙猛緊閉着雙眼不敢睜開,謝卞嘆了口氣就撇下他看鬼屍去了。
“剛剛他打的你哪裏?”謝卞蹲在地上,範無救站着把手裏重得要死的铩虎鐮轉出花來,皺眉問他。
謝卞看了看白袍衣擺的血跡回答:“腿。”
铩虎鐮玄光一閃,老範把地上髒東西的兩條腿卸掉了。
碰哪兒砍哪兒,範大人锱铢必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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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卞無視老範讨賞一樣的目光,忽然回想起自己剛剛的回答。
這樣高大的東西明明攻擊他的腦袋和身子更占優勢,為什麽要一個勁兒地往人腿上招呼呢?
攻擊之道,要麽是身有所長,要麽就是敵有所短。
難道平安的腿的有問題?
小希的日記本裏寫過:平安好像小鴨子。
“趙猛你先放開他。郝萬,你學一下小鴨子走路。”謝卞朝着牆角一起“罰站”的膽小鬼和貪玩鬼發號施令。
趙猛聞言撒開了弟弟的手,自己的眼睛還是緊閉着,外頭都是些髒東西漫天血污,謝卞不叫他睜他是決計不肯睜的。
郝萬抱着懷裏的小鴨子左搖右擺,腳尖外擴,像鴨子蹼一樣,乍一看就是腿腳不便的小朋友走路。
謝卞起先以為這是小孩子還沒學會打比方的時候胡亂比來比去的童趣,現在卻琢磨出了點兒別樣的意思,或許……小希是在說平安走路像小鴨子一樣。
小鴨子走路歪歪扭扭,平安若是腿有問題,想必走起路上也是歪歪扭扭的,一搖一晃,像個小鴨子。
一個不想上學的,走路像小鴨子的孩子。
有收獲總比沒有好,能多發現一點,就離真相近一點。
謝卞其實更好奇一牆之隔的另一間自省室。
範無救第一次從那裏出來,頂着睡到翹起來的一頭雜毛,他跟着老範第二回 進去的時候,房間裏又被範無救掩蓋成了無妄城的住處。
鬼也不看了,鴨子也不分析了,謝卞擡腿就出門往隔壁走,衣襟帶風,生怕老範走在他前頭又去動手腳。
看着謝卞離去的背影,範無救不知道自己劣跡在前,竟然還有心思笑。
說到底怪他從前玩笑開多了,謝卞不信他了,無常大人還能怎麽辦?
郝萬跟着出門,範無救走在後頭準備關門,突然想起趙猛還閉着眼躲在牆角。
“你再不睜眼,你哥就跑沒影兒了。”範大人好心好意,還是沒舍得把膽小鬼一個人關屋裏頭。
謝卞推門之前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不管門後是屍山鬼海還是別的什麽,他都闖了。
可想象中的恐怖場景并沒有出現,謝卞推開門,迎面就是範無救那誇張的頂天立地的紅木酒架。
第七扇門背後,是他們在古海住着的小別墅。
客廳裏的沙發上還搭着毯子,範無救宿醉回來不想驚擾謝卞的時候,常常在此留宿。
餐桌上整整齊齊擺着四道菜,都是範無救吩咐過多做的。
“呀!我的湯!”趙猛進來,第一反應就是他那鍋還沒關火的湯,趕忙火急火燎地到廚房查看。
趙猛咋咋呼呼地一跑,謝卞恍惚之間産生了錯覺——他們從煞境裏出來了?
可身邊的郝萬仍舊擺弄着小鴨子,那四個鬼還在拖着麻将局,他們還沒見到煞魔。
煞還沒破,他們仍在煞中。
詭異的煞境裏竟然出現了他們家裏的場景。
謝卞疑惑回頭,範無救攤開雙手一臉的“我也不知道”。
沙發上毯子還團在一起,範無救走過去坐着,他是真的在這裏小睡過一會兒。
謝卞的腦子飛速旋轉着。
煞境裏的景物大多依托現實,煞主見過才能依樣造物,也就是說,造這間自省室的人,進過他們家。
範無救的小別墅處在別墅區的最角落,謝卞在人間的這幾年,進過範宅的人寥寥無幾。
趙猛沒這個本事,左右不敢當着他的面搞鬼……謝卞一個一個地排除下去,心裏只剩一個不太可能的名字。
“哥,湯來了!”趙猛端着湯小心翼翼地從廚房裏走出來,一邊走一邊嘟囔,“不對啊……我記得我好像沒放胡蘿蔔。”
煮湯的時候喜歡放胡蘿蔔的是回姐。
回姐,範無救請來照顧他起居的保姆。
趙猛來之前,做飯收拾都是回姐負責的,也就只有她才能記得範無救酒櫃上每一瓶酒的擺放位置,記得老範睡覺的時候要蓋那條黑底白花紋的毯子,記得謝卞不喜歡胡蘿蔔的口感于是煮進湯裏方便補充營養。
範無救比他先進這間房,心裏大約早就有了這個答案,只是後來不知為什麽把門後的場景換到了無妄城。
趙猛把湯安穩地在餐桌上放好才反應過來,他們還沒回家,這是在煞境裏,趕緊打落郝萬伸到排骨盤子邊上的小手:“別吃!”
“你一早就知道?”謝卞心裏有了答案,還是執意要問已經半躺下的範無救。
老範朝他招招手:“過來。”
謝卞不解,卻聽話地坐到他身邊。
範無救忽然握上了他的手,用靈識傳話:“怕你知道是她,又要和人玩命,不是故意瞞着的。”
他明明可以憑空禦靈傳話,卻選擇用這種肌膚相親的方法來和謝卞解釋。
老範說話的時候,下巴就在謝卞肩頭若有若無地蹭着,如同安撫一般。
平安,安安。
回姐叫了那麽多年的“安安”,不單單是在喊他。
憑心而論,若是真的看見那個碎嘴愛唠叨的小婦人站在面前,謝卞真的能袖手旁觀嗎?
謝卞将拳頭捏起來,掌心的鞭子攥得生疼。
一想到那個車禍裏難産、九死一生生下孩子、菩薩不肯渡的婦人是他朝夕相處過的人,謝卞心裏就是難忍的酸疼。
人死了才成煞,回姐不是回家探親嗎,怎麽就死了呢?
“不氣了,她在等我們去救。”範無救一根一根地掰開謝卞的指頭,撫平了輕輕按揉。
從他們進來到現在屋裏一點兒反常的地方都沒有,明明贏了也沒有被鎖進棺材裏,謝卞犯規那麽多次沒人敢罰,原來都是那個漲幾百塊錢工資都能高興很久的保姆在偷偷縱容。
她興許已經忘了自己是誰了,卻記得雇主家那個和她兒子名字相似的不愛吃肉的孩子。
“哥……你們……?”趙猛看着範大人半環抱他哥的模樣,艱難地問出了口。
老範眼裏的親昵早就漫出來了,素日不肯別人多碰的謝卞竟然溫順得像小綿羊一樣,任由範大人摩挲掌心。
明眼人很難不察覺。
老流氓少見地有了自知之明,就要撒手放開,和謝必安撇清關系,将二人此舉解釋為靈識傳話,誰知謝卞突然反過來握住了他的手,還将兩人的手帶着舉到半空。
“嗯。”謝卞用一個簡單的音節回答趙猛的問題。
趙猛的嘴巴越張越大,看着謝卞那張寫滿“這有什麽”的臉,又一點點合上了。
“哦。”
範無救借着相連的手問謝卞:“怎麽這麽着急告訴他,不怕我是哄你玩兒的嗎?”
謝卞又晃了晃兩個人相連的手:“就是怕你哄我玩兒。”
他用他的假設來回答他的問題。
就是因為怕你反悔,怕你是哄我玩兒,所以才急着昭告天下。
告訴別人了,你就不好反悔了。謝卞想。
老流氓另一手的掌心輕輕碰了碰謝卞的額頭,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傻子,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
“拿好了,別放開就行。”謝卞猛然捏了捏範無救的手,無常鬼寬厚的手掌冰冰涼涼,謝卞偏偏能察覺到別人察覺不到的溫暖。
老流氓将小孩兒的手鄭重地攥上一攥,算作回應。
趙猛躲回廚房消化他哥短短一個字的回答裏蘊含的巨大信息量,客廳裏只剩下郝萬還站着,一會兒看看酒櫃上方虬曲的根雕小鹿,一會兒望望茶幾上擦得幹幹淨淨的機器人。
機器人是範無救買給謝卞的,老流氓不管小孩兒要不要,別人有的謝卞都得有,十幾歲男孩該喜歡的都買回家,全然不顧謝卞其實和他一樣是活了幾千年的老家夥。
他就是想把謝卞當小孩兒哄着。
“告訴小謝哥哥,上回在自省室裏你看到了什麽?”謝卞松開範無救的手,将郝萬拉到身邊哄着問。
郝萬捏着手裏的小鴨子,歪着腦袋想:“很多玩具。”
謝卞追問:“有咱們在無妄城的時候見過的髒東西嗎?”
郝萬搖了搖頭。
是啊,回姐連壞老範一場美夢都不肯,怎麽會吓唬一個和她兒子一般年紀的小孩兒呢?
“哥哥,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啊,我想池叔左哥水姐姐他們了。”郝萬低頭揉着衣角向謝卞撒嬌,并不知曉自己就是旁人眼裏無妄城暴虐成性的貪玩鬼。
謝卞“這就回去”四個字說到一半,天地忽然搖晃起來,酒櫃上陳列的名酒劈裏啪啦地砸在地上。
這是煞境崩塌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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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在開頭就埋下的伏筆終于寫到了!
國慶快樂,假期要開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