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雀神局(23)
範無救若無其事地笑着,故意離謝卞很近看他的反應。
謝卞卻沒有如他所想的臉紅,反正一本正經地反将一軍:“我又沒有和人玩命,為什麽要罰我?”
他話剛說完,範無救的眼眉就耷拉下來了:“哦……”
老範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背着手垂頭喪氣地在前面走,一腳一腳地踢着路邊雜草,明顯就是鬧脾氣,跟小孩兒使小性子一樣。
謝卞跟在他後面,沒忍住伸手戳了戳範無救的腰窩。
“戳我幹嘛,又沒犯錯,也不用我罰你。”
範無救就是故意的。
謝卞以為自己把人惹不高興了,咬着嘴唇又往人腰窩上戳了戳。
“怎麽還戳上瘾了呢?”
範無救佯裝怒氣沖沖地轉過身來,忽然感覺臉頰上一軟,原來是謝卞紅着臉輕輕地在他臉上啄了一下。
“你這是要罰我嗎,罰什麽?”範無救只是笑,揣着明白裝糊塗。
謝卞低下頭:“不是罰,是哄。”
你不高興了,我哄哄你。
老範聽完,心裏樂開了花,嘴上還是憋着壞:“那要是我以後不高興了,你都這麽哄我嗎?”
“嗯。”謝卞的臉紅透,頭再也擡不起來了。
老流氓沒想到小孩兒這麽實誠,美得都要上天了:“真乖,我手髒,等會兒再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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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卞忽然上前一步,環住老範的腰:“我手不髒,抱你。”
身高上差着半頭,謝卞虛攬着他的腰,就像整個人窩在老範懷裏似的,頭發軟乎乎地蹭着他的鼻翼,範無救難忍地咽了咽口水,鼻尖在人頭頂上磨了磨。
“傻子,先放開我,你這樣主動投懷送抱,我定力很差的,會忍不住想欺負你。”
老流氓看了看眼前的處境,想了想困在外面的趙猛,還是決定先做個人。
謝卞聽言,紅着臉退回來,順手把自己的鞭子從老範懷裏撈了出來。
範無救很想捏一捏謝卞那好像紅透的柿子一樣的臉頰,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手,想到小孩兒的潔癖,還是決定先找地方洗洗再說。
兩人在靜谧的松林裏一前一後的走,謝卞忽然瞟到了路邊一抹熟悉的顏色。
範無救方才扔掉的松枝,躺在他們本該繼續的前路上。
松林裏有人動了手腳,他們被困住了。
“小心。”謝卞和範無救對視了一眼,堅定了自己想法。
範無救踩着松針在周圍轉了一遭,耳聽眼觀,找尋異常處。
松柏千年,往往被人當成長壽的好意頭,在松林裏設下陣法困住來人,是為了用腌臜的手段來“延年益壽”嗎?
老範忙活,謝卞也沒有閑着,終于在地上有了發現。
這裏常年無人問津,松針落下來鋪了厚厚一層,正好遮蓋住那條貼地綁着的線。
老範走動掠起松針,線上那些松針不同尋常的動靜,叫謝卞發現了端倪。
謝卞撿起一根枝子,輕輕挑起棉線的一頭,線上的松針被抖落,線的走向也逐漸清晰。
褐色的棉線穿梭在每棵樹的枝幹間,因為貼地綁着,很難讓人發現。
範無救看見了謝卞的動作,順着林中細線往前走,在蒼翠的松林間穿梭來回,尋找陣法的源頭處。
謝卞聽他的話站在原地等着,不久以後,範無救拎着一卷棉線走了回來。
“還有這個。”範無救翻掌,掌心上是一只小鴨子玩偶,和棺材裏的、大街上的一模一樣。
小鴨子的肚皮上,還歪歪扭扭地寫着兩個字——平安。
又是平安。
謝卞又去探看範無救手裏的那卷棉線,被老範擡腕攔下了:“髒,你別碰。”
說完,範無救當着他的面抖落開棉線,并将其中一截扽直了橫給謝卞看。
光亮一照,謝卞這才發現棉線本身不是彩色的,原本雪白的棉線上沾了斑駁的血跡,才叫人看着像是褐色。
用人血染就的棉線在松林中結陣,下這陣法的人想的是偷人陽壽的腌臜辦法,在範無救和謝卞來之前,不知有多少倒黴蛋遭了此劫。
“都毀了?”謝卞問。
“嗯。”範無救拎着那截棉線在陽光底下晃悠,手指一撚,沾着血污棉線化為黑煙,輕輕飄散。
陣法已破,松林也就再也困不住他們。
潺潺的水聲傳來,謝卞和範無救出了松林朝聲音來處走去,果然看見了一眼汩汩的山泉。
範無救掬起一抔水淨面,謝卞就蹲在旁邊的石頭的看他。
泉水晶瑩,範無救的長發散了一縷到水中,柔軟地飄着,像一尾黑色的游魚。
謝卞不由自主伸出手去碰他的發絲,手指先觸到冰涼的泉水,激了自己一個冷戰。
冬日的泉水,冰冷寒冽,也不知道老範是怎麽忍受的,還能一捧一捧的往臉上潑。
謝卞用一手舀了些水也洗了洗剛剛捏石子碰髒的指頭,不一會兒指頭就通紅泛着血氣了。
“來檢查檢查,幹淨了嗎?”
範無救晃着兩只洗幹淨的手,頂着滿臉的水珠,湊到謝卞面前給小孩兒看。
謝卞還真的捏起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看過:“嗯,幹淨了。”
老範咧出個微笑,握着他通紅的手指頭:“那能抱一下了嗎?”
“我沒嫌棄過的。”謝卞低着頭咬嘴唇。
範無救肩頭蹭蹭他:“嗯,你不嫌棄我,是我自己嫌棄自己。抱一抱就出去吧,趙猛他們還在外面等着呢。”
山頭站立的石菩薩終于被羅漢鬼揍趴下,第四個自省室背後的世界已有崩塌之勢。
泉水倒流,松林傾倒,謝卞輕輕環住了範無救的腰。
……
從進入土門那一刻,左右就知道自己難逃此劫。
天字局給他的懲罰是重回死前的那一夜。
和席悲、譚池他們不同,左右本就是他原來的名字。
沒有人知道,富甲江南的左大富商,原本是個流落街頭的小乞丐,自己給自己起的名字就叫左右。
後來受高人所助逐漸發跡,其鼎盛之時,曾有傳言,說江南富庶,左家占盡一半。
左右死在一個凄涼的夜裏,被最相信之人污為妖祟,以銅錢劍穿胸刺殺。
土門之後,涼夜單薄,長街十裏挂滿燈籠,燈火最盛處就是他的宅邸。
左右嘆了口氣,知道自己此劫非遭不可,隐去死相,化為在元夜裏游街的普通行人混進了左府——他生前可憐世間所有和他一樣遭過苦難的人,所以在元夜裏大開宴席,廣邀四方來客,不論貧窮貴賤,來客只要猜對了府門口的燈謎,就能進來飽餐一頓。
左府門口放着的燈謎幾十年不變。
二戈争金。
來過的人都知道,左富商這燈謎的謎底是他府上最不缺的東西——錢。
左右順利混在人群裏進門,并不往歌舞宴樂的前廳去,徑直走到了後院。
後院裏已經聚齊了唱大戲的人,衆人中央,一個高冠玉面的男子被簇擁。
那是左右的故人,尚夏。
左右流落街頭的時候,總跟在他身邊混的是一個瘦成麻稈的小叫花,小叫花給自己取名叫上下,一口一個“左哥”地喊着他。
一個上下,一個左右,沒有家人就把自己當作四方天生地養的野孩子,除了偶爾不能飽腹,過得其實算得上逍遙自在的。
左右很信任上下,把他當弟弟一樣帶在身邊,後來發跡有錢也沒丢下這個幼時玩伴。
他的錢財分了一半給上下,左府外到門童內到掃灑仆人,都知道跟在老爺身邊那個的那個尚公子是府裏和左右一樣尊貴的人——上下有了錢,不肯認自己窮困時候的名字,學着別人文鄒鄒地換字不換音,要其他人叫他一聲尚夏公子。
左右一向慣着他,他說是什麽就是什麽,尚夏公子的名號也就在江南貴眷圈裏叫開了。
“尚公子,要去前廳喊老爺過來嗎?”
開口殷勤獻言的是府裏的大管家,左右除了尚夏以外最信任的下屬,左複。
十幾年前,左右剛有些錢的時候,花一錠銀子買下了一個在十冬臘月裏被戲班老板用鞭子抽的犯錯小學徒,重新起了名字帶在身邊,這學徒就是左複。
左複什麽時候和尚夏混在一起了,左右也不清楚。
“不用喊了,我自己來了。”左右在花叢背後現身,低着頭走了出來。
尚夏顯然有些慌亂,好像是怕左右聽見了什麽似的急于掩蓋:“左哥,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左右裝糊塗:“剛到,前廳人多有些亂,我回房歇息路過此地。”
前廳的确是亂,不光是來往赴宴的人,左右死的那一年,尚夏甚至請了個戲班子為他慶賀,咿咿呀呀地唱了一夜,直到左右死前瞑目,那戲班子還在唱。
“那左哥你回去睡會兒吧,晚些時候我叫人送吃食到你房間裏……左複,還不快送老爺回去休息!”尚夏眼神躲閃,急于讓左複帶左右離開現場。
左右熟悉接下來的流程。
他于房中躺下後不久,左複給他端了一碗湯說是醒酒,左右喝了之後就睡着了,再醒來發現自己身上生出了金錢紋樣的暗斑,尚夏領着一群道人和其他江南貴眷站在床前,高呼他是被惡鬼附身,還說自己曾經無數次在夜裏聽見過他和鬼做買賣,左府的錢都是從地底下賺來的髒錢。
再然後,尚夏舉着一柄銅錢劍,以驅邪的名義,将他捅死在床上。
左右背着手走到尚夏面前,盯着他有些驚慌失措的弟弟,一字一句開口:“不必了,接下來是不是該驅魔除祟了,要我告訴你魔在哪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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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上下左右,是起名廢本廢了。
左右是老範座下的,四貪是小謝座下的。
四個貪鬼加上左右都有自己獨立的身世背景,一句話總結:都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