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雀神局(22)
“不許喜歡,”範無救還有空板着臉回頭教訓謝卞,“鬼的味道有什麽好聞的。”
謝卞順着他的話點頭:“那不喜歡了。”
範無救憋不住,笑意從眼睛裏溢出來:“這麽善變呀,不恨我了?”
他對着謝卞,總是不自覺地擺出一副哄小孩兒的樣子。
有只怒目小鬼不知何時潛到了範無救背後,老範鐮動身不動,鬼影就在他身後散成一點螢火。
小小一盞,瑩瑩發亮。
謝卞伸出手,指着鬼火,也指着範無救:“喜歡。”
他曾于地底無妄城裏,送過他滿天星光,鬼王的星星,早就在心裏亘古閃耀。
謝卞的目光純淨又真誠,有比星火更璀璨的東西閃耀着。
“罷了……你想喜歡什麽就喜歡什麽,誰不許你,我就砍誰。”铩虎鐮玄光一閃,老範背倚煞器,承諾的話說得輕飄飄的。
謝卞歪着頭:“你自己呢?”
明明剛剛說不許他喜歡的,就是範無救。
“也砍的。”
範無救笑着望向謝卞,握着人指節的手緊了一緊,轉身向鬼海深處走去。
不許出城,不許偏私……過去的幾千年裏,禁锢謝卞的有無數的不許。
範無救牽着謝卞,也不耽誤手上功夫,沒多大會兒就把四號房間裏的污穢清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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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鬼魅遮掩,這裏的真貌顯現出來。
雲煙之後,隐隐約約地有座山門,古樸雅靜,小徑拙然。
“進去看看嗎?”範無救一直沒撒手,謝卞被他扯着做什麽之前都得先問問。
範無救收了煞器,斂斂衣袍:“去,你說了算,刀山火海我都去。”
他是人不要臉、口無遮掩,謝卞又從脖子根紅到耳朵邊,像燒透的一朵晚霞。
“那走吧。”
謝卞只管走,範無救就在他身後跟着,兩人手牽着,遠也遠不了,一起進了山門。
從山門往裏走,一路安安靜靜,除了高樹就是矮樹,鳥雀聲都沒有。
範無救是牽上了瘾,時間久了不老實,不光牽着還揉起來,力道輕柔,若有若無。
謝卞被老流氓撩撥得再難忍受,拼了全力把手抽出來,然後将警神鞭塞進老範的手裏:“你拿着,我沒地方拼命。”
他以為範無救牽着他是防着他不要命和鬼幹架,主動把煞器上交,換自己一個痛快。
謝卞逃脫“範手”,一溜煙跑開了,留下範無救拿着小孩兒的鞭子悠着慢慢走,一身得意,自在悠然。
山門往上走了二裏地,謝卞才看見樹以外的東西。
一座古寺。
琉璃頂上屋檐高翹,脊獸趴在檐角上,支撐屋頂的是木柱子,寺前挂着:衆生度盡,方證菩提。
第四間自省室後的是古剎,拿着佛珠的席悲進到這裏倒算是合情。
範無救剛走到寺前,謝卞已經推門進去了。
大殿之中,菩薩法相尊嚴。
謝卞走近了瞧,大菩薩垂眸阖目,托缽賜霖的兩只手卻都是向下的。
這是一尊閉着眼的翻手菩薩。
謝卞不了解這些,也沒有被人燒香拜過的經驗,一時之間還真說不出門道來。
好在範無救很快跟了上來。
“不肯渡。”範無救擡腳跨過門檻,打眼看了一下法相,開口解釋。
人間傳說尋常神佛普渡衆生,他二人既不是神也不是佛,但範無救人間走過幾遭多少懂些講究,最起碼這被供奉的菩薩,不應該是這般法相。
不肯渡。
手向下,缽空置,枯枝難降雨,要是有人來此參拜,怕是什麽都求不得。
“哦。”謝卞聽言,把菩薩相前的蒲團翻了個底朝天。
“找什麽呢?”範無救靠在柱子上,不願意離菩薩更近一步。
謝卞翻完蒲團翻香案:“找拜菩薩的人在求什麽。”
上了山見了菩薩,要想求願總得留下點兒什麽。
範無救抱着胳膊給人拎鞭子打雜:“好好找,石像後面也找找。”
他是光指揮不幹活,謝卞白了他一眼,繞到了菩薩後頭,竟然真的發現了端倪。
石像之後的空當,一顆小石子壓着道黃符。
範無救雖然沒有被人供奉的經驗,但被人詛咒的經驗還是很豐富。
供奉、詛咒,大差不差。
後面空間狹小,謝卞擠出來走到光亮處準備打開黃符,範無救也走了上去。
謝卞以為他要親自看看,把黃符遞給他,結果老範接都不接,伸手去替謝卞撣袍角了。
大約是剛剛走出來的時候蹭上的浮灰,謝卞自己都沒發現,反倒叫老範先看到了。
“你別管我,看你的就行。”範無救拍完前胸拍後背,半是撣灰半是揩油,忙得不亦樂乎。
謝卞嘴裏嘟囔着“老流氓”,打開手裏折成一團的黃符,上面用朱砂寫着兩個大字:平安。
求平安嗎?寫得倒是直截了當不打啞謎,謝卞看完重新疊好,範無救也剛好替他拍完灰,晃着一只手不知道往哪放。
“上來的路上有一汪山泉,洗洗去吧。”謝卞把黃符放回佛前,看着老範沾了灰的手,還是決定關心一下。
畢竟要是老範待會兒還想牽他的話,灰就蹭自己手上了。
為自己考慮,不算是關心老範,謝卞很滿意自己的解釋。
範無救被嫌棄了也不氣人:“好,你說了算,去洗洗,走吧?”
謝卞擡腳正要出門,忽然聽見一聲巨響,回頭一看,翻手的坐相菩薩正支着腿準備起身。
石頭雕的大菩薩像“活”過來了。
山門口那些目睹老範幹壞事全過程的到底只是小喽啰,這寺裏坐着的才是正主。
大約是謝卞動了黃符沒有物歸原位,這才觸發了石像機關。
回首間,那坐相頂梁的一尊大菩薩已經完全站了起來,琉璃的廟頂被菩薩舉起的手捅出個窟窿。
“先出去!”
範無救高呼着叫謝卞先出門,自己也緊跟着跳出去。
兩人在寺前石板上站定,“轟隆”一聲巨響之後,古寺完全坍塌。
廢墟之中,菩薩的法相已經完全顯現,十丈之高,石身威嚴,卻又煞氣沖天。
假菩薩。
謝卞看假菩薩,假菩薩也看他。幾十米高空的凝視,謝卞眼神裏的兇狠卻不輸給他。
“給我。”謝卞伸手向範無救讨自己的煞器,仍舊盯着大石像,時刻準備沖上去。
範無救卻沒有給他的意思,反而把紅鞭揣進了懷裏:“呆着,別髒了手,我去就行。”
說完,铩虎鐮在他手中現形,範無救負手背鐮,眨眼間跳到了廢墟中央的脊獸身上。
石菩薩被範無救跳躍的動作吸引,放棄和謝卞隔着雲端對視,推手将巨掌砸向範無救。
範無救眼下也顧不得哪只手髒哪只手不髒,兩手輪換掄起大鐮,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掌。
眼看着黑鐮與石掌抗衡,鞭子在人懷裏藏着,還不能當着老範的面玩命,謝卞想出手是有些麻煩。
好在這裏別的不多,石頭遍地都是。
“你堅持一會兒。”謝卞朝老範招呼一聲,朝廢墟走過去。
他從邊上随手抓了把石子,不慌不忙地擺了個四方陣法。
謝卞阖眼輕吟:“出來吧。”
話音剛落,石陣之下就響起震天的動靜,一只帶着佛珠的手從陣中伸出來。
範無救抵擋一會兒還是沒問題的,所以謝卞也就沒催陣中小鬼,耐心地等着他往外爬。
陣中鬼終于爬出來,裸着上半身的精壯男人胸前畫着佛印,竟是個羅漢相。
羅漢鬼垂眸合掌:“席悲,參見大人。”
沒有人知道,貪杯鬼生前是個苦修的僧人,因為被人算計誤飲酒水,在佛前自戕謝罪。
“去吧,幫他。”謝卞擡擡手,卻了他的見禮,将和石菩薩抗衡的範無救指給他看。
“席悲得令。”
羅漢鬼轉身,朝石菩薩走去,每走一步身形就高大一倍,才到臺階處,已經高出假菩薩一頭。
貪杯鬼現出死相,上身金光閃現,頸間佛珠緊緊纏繞。
他曾于十殿神佛之前将自己絞殺,用的就是頸間盤着的那一串佛珠。
羅漢鬥菩薩,席悲在這裏走過一遭,想必是比誰都了解的,謝卞此舉叫知人善用。
席悲一掌劈斷石菩薩的胳膊,擡腳将石掌踢開,範無救石掌得脫,閃到了謝卞身邊。
“想起來了?”範無救手髒着沒太靠近他,說話也是明知故問。
謝卞點點頭。
“怎麽不把其他幾個也叫來?”範無救問。
謝卞指着不遠處:“有他一個就夠了。”
貪杯鬼一個的确足矣。
席悲一手扯下頸間佛珠,纏在手上捏成拳,一拳一拳地砸斷了石菩薩的另一只托缽的手。
石缽從半空跌落,“哐當”一聲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閉目的石菩薩斷了兩臂,終于睜開了眼。
羅漢拳砸在石像身上各處,卻沒有一拳砸在臉上。哪怕棄了前塵,席悲也不忍心破了菩薩法相。
謝卞知道他心中疾苦,招呼範無救轉身離去:“走吧,洗洗去。”
将石菩薩留給席悲對付,謝卞領着範無救到林間尋山泉淨手去了。
謝卞其實沒看見山泉,只是來的路上隐隐聽見了水聲,現下只能憑印象找去,沒少得走了些岔路,一繞繞到了一片松林間。
範無救折了松枝把玩撥弄,掃着手心。
謝卞慢下步伐,悄悄靠近他。
真正聞到了松香,謝卞又覺得和範無救身上的味道好似又不一樣,說不出來的感覺。
“聞我幹嘛,嫌棄我髒還嫌棄我臭啊?”範無救知道他想什麽,故意裝出一副失落的樣子逗他。
謝卞咬咬嘴唇:“沒嫌棄。”
範無救把松枝一丢,故意走到他面前擋路:“沒嫌棄,那你親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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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不肯渡菩薩是我自己臆造的,不要被我帶跑偏了!
聽說在作話裏發吃的評論區會熱鬧起來,今天吃了畢業的師姐送來的超超超好吃的蘇式月餅(中秋節已經過去很久了我們實驗室還在吃月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