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雀神局(14)
這邊的鬼手砌好牌将骰子捧給謝卞溜之大吉,那邊的範無救和左右也相繼取勝。
四下皆好,只是趙猛的情況有些不妙,臨到最後要活局,他竟然給一個木頭人點了炮。
開局失利,趙猛聽着積分結算的播報垂頭喪氣,要是再這麽下去,拖他哥的後腿不說,他還會被淘汰出局,這實在不是個好的開端。
手邊擺着他哥塞來的口算題本,腳邊放着他哥搶來的手杖,趙猛深吸一口氣看一眼正凝神思考的謝卞,為自己加油打氣。
一定行!
果不其然,心裏有了謝卞做支撐,趙猛看見那些亂神的鬼手也不怕了,打起牌來得心應手,也學着他哥的模樣觀察起其他三家的表現,以期獲得已經明了的牌面以外的信息。
但很可惜,他一沒有謝卞算牌的本事,二沒有謝卞揣測人心的神通,除了看見三張木頭臉,半點收獲也沒有。
笨有笨的打法,他只要護好眼前牌,不點杠不點炮,連碰都格外謹慎些就行。趙猛打了七八圈以後還是門前請,結果陰差陽錯湊了七對牌拿下自己的第一個勝局。
趙猛在“花牌口中”聽見自己贏了六分,又看見謝卞側目看了他一眼,眼神流露出些贊許,這才心裏有了底,鼓足士氣到牌桌上厮殺。
眼見趙猛有了精神氣,謝卞也就不分心去顧他,手底下穩紮穩打拿下了三局,手握二十六分,穩居榜眼,和第一名的範無救也就差了三分。
謝卞細細算了下,就算最後一局有其他人拿了12分,他也跑不出前四名來,心裏又開始盤算起怎麽去自省室裏溜達一圈。
他一邊起牌一邊打量着周圍,這一瞟就看見了艾水。
這個來歷可疑的女子如果是跟着範無救過來的,那總是湊在他身邊做什麽?
艾水也擡頭看了一眼謝卞,不知心裏打的什麽主意,竟然朝謝卞輕輕一笑,然後把玉白的一只胳膊舉起來,朝門口伫立的“花牌”招了招手。
“花牌”昂首挺胸地走過來:“請問有何吩咐,水水兒大人?”
艾水轉着腕子晃動鈴铛:“我要舉報,這個人偷看我的牌,看了三次。”
Advertisement
被芊芊玉指指着,謝卞明白了她的意思。
艾水這是要送他出去。
“花牌”果然從兜裏逃出來三張條狀的黃符,看了眼謝卞,也不敢往人腦門上貼了,畢恭畢敬地托着送到這不好惹的少年面前。
謝卞一手抓起來都攥在掌心裏,對着艾水甜甜一笑:“謝謝姐姐!”
他跟着“花牌”走到門口,就要推門出去,身後又傳來熟悉的聲音。
“不帶上我嗎?”
謝卞一愣,這一句沒有稱呼的話,竟然不是為了叫住“花牌”,而是說給他聽的。
犯規了要去關禁閉還得帶上伴兒?
如果還是昨天那個浩浩蕩蕩八個人一起出門的架勢,那就是把勝者的名額拱手讓給了剩下的木頭人。
不能讓他們去。
沒等謝卞開口,範無救直接發令:“你們呆着,別跟過來。”
老範一邊說,推門走到了謝卞的前頭,斜眼瞥了下“花牌”:“愣着幹嘛,還不快走。”
參賽者主動要求去自省,好像是不太合規矩的,可“花牌”從面前這個黑衣男人身上竟然感覺到了壓迫力十足的殺氣,就好像他但凡說一個不字,別說是掃帚把了,這個人能把他脖子上的腦袋都卸了。
“花牌”哆嗦了一下,畢恭畢敬地把本該去自省的謝卞請出門,又畢恭畢敬地把門帶上了。
“你來幹嘛?”謝卞明知故問,老範跟出來,肯定是為了盯着他。
範無救聳聳肩膀:“昨天晚上那個逃學小孩兒的故事還沒講完呢,怕你着急聽。”
在胡扯這方面,範無救要是認第二,應該沒人也沒鬼敢認第一了。
“花牌”又将兩個人領到自省室跟前,先打開一扇門請範無救進去,然後要帶謝卞去往下一間。
謝卞想起什麽,直接一個轉身擠進了範無救的房門:“不用麻煩了,我們擠擠就行。”
他想看看範無救的房間裏是個什麽模樣。
“花牌”走這一趟,短短幾分鐘之內經歷了同伴互相舉報、玩家自告奮勇被罰、自省室還得擠擠的離譜事件,NPC的三觀已經徹底崩塌。
還能這麽玩?
可他也只能眼睜睜地看倆人把門帶上,不敢有絲毫的異議。
NPC也怕身首分離啊!
……
“我這屋沒有床,你要是困了想休息就靠牆邊歇會兒,我來就行。”
範無救震開一個胸前畫着一餅圖樣的胖鬼,一邊忙活着一邊招呼謝卞,仿佛他不是來自省的玩家,而是剛接完小孩兒回家的家長:你先睡會兒,飯馬上就好。
謝卞環視四周,他這屋裏确實沒有床,不光沒有床,窗戶還是破的。
破窗爛牆……謝卞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似曾相似。
在無妄城的時候,他就住過這樣一個地方。
……
謝必安在屋裏借着燈火伏案書寫的時候,範無救就趴在窗戶邊上遙望“天光”。
天上那永不熄滅的假太陽也沒什麽好看的,但範無救沒事兒幹,就喜歡盯着窗戶外頭發呆,一邊發呆一邊和謝必安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傻子,我們來這裏多久了。”
謝必安頭也不擡:“兩千零一十五年了。”
每過一年,謝必安就在牆上畫上一筆,如今牆上已經畫了整整四百零三朵五角梅花,紅豔豔一片配着範無救随意潑灑出來的虬枝,煞是好看。
“明天我帶你去人間玩吧?”範無救回頭問謝必安。
“人間?”謝必安驚喜擡頭,可轉念之後,眼神裏期待的光芒又很快熄滅,“出不去的……”
範無救走過來半蹲在他身邊:“可以的,我都打聽好了,老神仙最近不在,我帶你偷偷溜出去,而且明天是三月十七,拜山神的日子,人間可熱鬧了!”
範無救說起人間熱鬧,謝必安的眼神就熱切出來,在兢兢業業和偶爾出去玩一天也沒什麽的思想鬥争裏,選擇了後者。
“若是能出去,那就去吧。”
……
人間……他到無妄城以後,還出去過嗎?
謝卞為這沒來由湧出來的一段回憶苦惱着,耳邊忽而閃過一陣風聲,範無救揚起袖子,替他斷了朝心口處襲來的一只鬼手。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老範又藏進了那身黑袍裏,謝卞低頭看自己,也成了白衣模樣。
大約是為了應這破屋爛棚的景。
“不累,我幫你。”
警神鞭現世,風聲也雷厲起來,謝卞和範無救聯手,不到一刻鐘,就将這屋子裏的麻将小鬼兒收拾得幹幹淨淨。
範無救雲起一手,将滿屋的陰潮氣味都化為黑煙散去,沒了麻将鬼的攪擾,這裏和無妄城的爛屋子簡直如出一轍。
有那麽一瞬間,看着範無救,謝卞都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從前。
但這裏又和從前不太一樣。
“我記得,這裏有很多梅花。”謝卞摸着光禿禿的一面牆,拼湊自己零碎的記憶。
範無救一點都不意外他記得:“嗯,你畫上去的,五年一朵,畫了好多年呢。”
滿牆的梅花,開了好多年。
“第一年,我拿着你的筆到處亂畫弄得髒兮兮的,結果你說墨跡像虬曲的梅花枝子,擡筆添了一朵孤瓣梅。”
亂寫亂畫,像是範無救招惹他的時候能做出來的事情。
“好多事情,我其實都記不清楚了。”謝卞說。
他确實是記不清楚了,比如老範說的這一段,雖然有印象,但也記得模模糊糊的。
“記不清楚就別想了,”範無救把鐮刀收起來別在胸前,“我幫你記得就好。”
你記不清楚的,我都記着。
謝卞心裏結着的厚厚冰層,好似突然被人用小錘一下一下地敲開一條裂縫。
範無救如從前一般,站在窗前往外看:“你只需要記得,最後是我殺了你就行。”
他這話一出,謝卞就愣住了。
那句記不清楚,其實是故意說給範無救的。
他想告訴老範,他記不清楚一些事情,興許連自己怎麽死的都忘了。
就這麽糊弄過去,然後不計前嫌地繼續裝下去。
謝卞最開始活在人間的時候,無時無刻不在用無妄城折磨自己,逼迫自己記清楚,逼迫自己強起來,逼迫自己活下去。
那時候,他心裏應該是有仇恨的。
可從偷了範無救的鐮刀斬殺作惡小鬼的那天起,他好像已經不怎麽在乎這件事情了。
可範無救卻偏偏要把這件事提起來,還在他面前直白的說出來。
稀裏糊塗地一笑泯恩仇不好嗎?
謝卞心裏那點冒出頭的覺得自己已經讀懂老範的自以為是,忽然又被人悶頭一棍子打了回去。
範無救行于黑暗,一向神秘,他靠着一點零星的回憶,怎麽會覺得自己能窺見無常大人的內心?
每個房間的計時設備不同,謝卞上次去的那間有個電子鐘,範無救的這個房間角落裏擺着一個刻漏。
漏壺裏的水還剩三分之一,他們已經在這裏度過了半個小時。
還有最後一刻鐘,他還可以和範無救單獨相處一刻鐘。
“給我講講以前的事情吧。”謝卞問。
範無救背靠着窗戶:“好,你想知道什麽?”
謝卞想問那些鬼王的星星是從什麽地方抓來的,牆上的梅花到哪裏去了,範無救為什麽總叫他傻子,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這麽問好像又和範無救顯得太親近了。
他決計從心裏抓出一點恨意來維持自己的冷靜,可到這時候才發現,他從前唯有仇恨的荒蕪心田,不知何時已經種滿了蒼松。
沉默良久,謝卞終于開口:“那些人,艾水、譚池……是你帶來的嗎?”
“是。”範無救供認不諱。
謝卞還想再開口問為什麽,刻漏裏的水已經見底,外面響起敲門聲,“花牌”在提醒他們,自省時間結束了。
範無救已經起身走到了門口。
“範無救。”
謝卞第一次開口叫了老範的名字,他以前問過老範名字的含義,老範說就是字面意思,無可救藥。
無救無救,無藥可救的興許是他自己。
“活得久一點,我還沒找你報仇呢。”
範無救的身形一滞,在門口愣住了。
破屋漏棚,舊人重逢,這中間隔着不知多少年的風霜。
良久以後,和着外頭再一次響起的敲門聲,範無救輕輕回答了一聲。
“好。”
--------------------
作者有話要說:
小謝其實已經不恨老範了。
假期不斷更,中秋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