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兇案
那是一個普通一天,折騰到睡覺已經淩晨。
男生沖澡速度快,五分鐘就了事。興許是喝了點酒的緣故,兩人清醒之餘又有些淺淺的倦意,拉了燈,各自躺着。
陸嚴枕着肩膀,看向黑漆漆的天花板。
沉默的黑暗裏,不知道是誰先嘆了口氣。陸嚴偏頭,看向睡在另一張床板上的李延東,倆人都同樣的姿勢。
陸嚴問:“你有想過以後做什麽嗎?”
李延東自嘲的笑了笑:“像我這情況,能有什麽前途,能多掙點錢就不錯了,幹哪行都一樣。”
陸嚴還是看着天花板,道:“我有個念頭,你別笑我。”
“什麽?”
“我他媽,想讀大學。”
說完陸嚴自己都笑了,像聽個笑話一樣。他的高中成績簡直慘不忍睹,從前父母離婚把他掏空了,書是一點念不進去。
李延東偏過頭。
陸嚴接着道:“要是沒那命,就去當兵。
“兩者都不行呢?”
陸嚴:“那就混社會。”
李延東無聲笑道:“別,社會不多你這一個。”
陸嚴擡眉:“小瞧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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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東說:“你知道前兩天,馬路邊上,我們看見有個女生在等你,張勳和許牧說什麽嗎?”
“什麽?”
“你他媽是個情種。”
陸嚴愣了愣,悶聲笑起來。
李延東道:“難怪教導主任的女兒追着你跑,和你告白,你不同意,一個好臉都沒給過,挺狠。”
陸嚴:“哥們奉行的戀愛宗旨是……”
李延東側耳。
“不搞暧昧,不給希望。”陸嚴說,“要是遇到你家那位的性子,沒有希望她還能給你創造希望也不錯,我沒那運氣,得靠自己。”
李延東:“說的這麽慘絕人寰?”
陸嚴輕聲苦笑:“可不就是。”
寂靜的夜更深的潛來,房間裏的說話聲慢慢的變小,變輕。一陣風從地面懸起來,吹向北方。過了淩晨,路燈也漸漸熄滅。黑夜又被籠罩了一層迷霧,渾濁起來。
果不其然,翌日大霧。
陸奶奶做了早飯讓他們帶上,陸嚴不知道怎麽回事鬧肚子,李延東站在門口等他,點燃了一支煙。
半明半暗的巷子裏,很多都看不太清。
李延東剛吸了一口煙,聽見隔壁木門吱呀一聲,從裏面打開,出來一個女生,穿着淡橘色格子睡衣,手裏拎着火鉗,夾着燒完的蜂窩煤。
她微低着頭,齊劉海,掃肩發,眼睛很專注明亮。
随之而來的還有些許,因為害怕而給自己壯膽的讀書聲:“餘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什麽來着?”
李延東幾乎是瞬間記起,那天煙霞巷裏的女生。
接着聽她又道:“陶淵明啊,給點提示。”
李延東目光淡淡的,唇角動了動。
“親故多勸——餘為長吏,脫然有懷,求之靡途。”
讀書聲輕而洪亮,動作幹脆利落。
李延東忽地一閃念,腦海裏出現過同樣的一張臉。在燈籠山上,那次匆忙之間的注視。只不過就像現在,女生只是專注着将蜂窩煤放在門口的垃圾盒裏,并未擡眼。
她轉過身就回去了,門又被吱呀關上。
那一瞬間,陸嚴系着皮帶,走了出來。
李延東緩緩看向他,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又吸了口煙,輕輕吐了口煙圈在清晨的迷霧裏,低聲道:“走吧。”
他們從晨霧中往出走,越走越敞亮。
巷子狹窄而悠長,天際邊有些光亮慢慢升上來。迷蒙的霧氣,像一道簾子,掀開簾子,遠處的畫面一點一點展現出來。
有一群人站在路口,還夾雜着些嘈雜推擠。
陸嚴:“前面怎麽回事?”
正是他們昨夜經過的垃圾桶附近,還沒走近,就聽見警鈴聲一簇一簇,警車緩緩地從外面開進來,停到路口。
警察迅速拉開警戒線,将人群隔離在外。
他倆都個子高,遠遠就看見垃圾桶外掉着一只胳膊。陸嚴走近了幾步,仰脖瞧了一眼,觸目驚心的一幕。
不過須臾,整個江城都知道有殺人案了。
很快警方确認,這具屍體正是那個江城中學失蹤的女生。一時之間,人心惶惶,學校戒備,卻也混亂。很多人猜疑是惡意謀殺,或者奸殺,也有可能連環殺人。在找到兇手之前,煙霞巷霎時成了危險的地方。
沈嘉那時坐在房間看書,聽外婆和陸奶奶在唠。
她聽了會兒,看不進去書,還是有些震撼和惋惜,用手機上網查了相關事情,什麽消息都查不到。再看孟真,淡定的坐在客廳沙發看電視。果然,喜歡山水的人都不問世事。
沈嘉在家裏待的悶,想出去,被外婆攔住。
她又無奈回到房間看書,只是偶爾聽到外面有響動,時不時的看看表,目光落向窗外,忽然期待陸嚴回來給她帶點樂趣解悶。
幸虧昨晚和他一塊回來,要不吓死了。
沈嘉有些慶幸,趴在桌子上,腦子裏空空的,不知道想的是什麽,她從來沒有這樣期待過早點見到陸嚴。
終于等到傍晚,卻等來了鐵琻。
是鐵琻也不錯,不過這時間不對。她看着鐵琻将書包扔在她的房間的地毯上,先是喝了一大口水,喘了喘氣,才正面看她。
沈嘉好奇道:“你不上晚自習啊?這才五點半。”
“上什麽晚自習啊,出了這麽大的事誰還敢大晚上回家,學校直接取消了,還有那演唱會也沒了,目前都是五點放學。”鐵琻毛毛躁躁的往椅子上一坐,說,“今天你沒來,我都快悶死了。”
沈嘉問:“什麽情況啊?”
鐵琻嘆了口氣,說:“還不知道呢,那個女孩子挺可憐的,父母離婚了,又遇到個渣男,運氣真是不好。聽說兇手殺了人扔垃圾桶裏,都臭了。”
正說着,孟真端了一盤橘子進來。
鐵琻乖巧的喊了聲:“孟真姐。”
“還說那事呢,嘉嘉膽子小,別到時候吓的早上都不敢去上學了。這到了冬天,六點多還黑透着呢。”孟真道。
鐵琻“哦”了聲:“對哦。”
這麽一說,沈嘉真覺着有些怕了。
“不過沒事,讓陸嚴和你一塊走。”鐵琻說,“他膽子不小,放一百二十個心。”
沈嘉卻歪着頭,想了想道:“我覺得有些奇怪。”
“怎麽了?”鐵琻問。
孟真也看向她。
沈嘉說:“從失蹤到發現屍體這麽多天,為什麽兇手現在才抛屍,還是這麽明顯的地方,這幾天發生了什麽呢?”
“停,別說了。”鐵琻打斷她,“你說的我後背發涼。”
孟真笑了笑,道:“我看都別說了,吃橘子。”
鐵琻匆忙拿過一個撥開,給沈嘉遞過一半,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又道:“我看你沒啥大問題了,明天來學校嗎?”
“當然了,悶壞了都。”
鐵琻點點頭,将橘子一口塞進嘴裏。
沈嘉看着眼前這個若無其事的女孩,想起陸嚴提醒她的話,不知道是該說還不該說。說了傷感情傷自尊,不說也傷感情傷自尊。
她試探的問:“你最近放學去十四中啊?”
鐵琻吃橘子的手僵了一下。
“嗯。”鐵琻慢慢問出口,“你知道?”
沈嘉一副不經意的樣子,說:“我聽陸嚴說他在學校看到過你,什麽事啊老往那邊跑,這馬上就月考了,別不當回事。”
鐵琻抿着唇笑了笑:“一點以前的小事,等我處理好給你說。”
沈嘉點頭,沒再繼續問。
倆人說了會兒話,看着天一點一點變暗。
鐵琻瞅了一眼時間,已經六點多,便道:“時間不早了,現在天一黑我就害怕,還是早點走吧。”
沈嘉說:“我送你出去。”
彼時六點。
沈嘉看着鐵琻的身影漸漸遠去,随意的側過頭,看見另一個方向,一道身影慢慢變得清晰,熟悉的單肩背着書包的姿勢,緩緩地朝她走過來。
還沒等她開口,陸嚴沒臉皮道:“公主殿下,等我呢?”
沈嘉:“…………”
陸嚴笑道:“別不好意思,你看咱倆這關系。”
“你還能再不要臉一點嗎?”
陸嚴搖頭:“不能。”
沈嘉看他回來這時間,問:“你們也不上晚自習了?”
陸嚴:“你覺得還能上嗎?”
他一臉曉知一切的樣子,沈嘉不得不好奇的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內幕啊,陸大少爺?”
陸大少爺,一字一句。
聽到這四個字,陸嚴正準備坐臺階上,差點沒摔了,他側過身,将書包往地上一扔,聲音忽地低下來,說:“就差一點,少爺我就是目擊證人了。”
沈嘉無視:“你就編吧。”
陸嚴說:“這麽大的事,至于嗎。昨天晚上我還經過那個抛屍點,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差一點就過去了。”
看他說的有模有樣,沈嘉滿臉質疑。
知道她不信,陸嚴道:“算了,不說了。”
沈嘉哼笑:“編不下去啦?”
垃往圾桶看的那一眼,陸嚴印象太深刻。從掉落下來的那支手臂的傷痕,模糊不清布滿了血跡的臉頰,亂糟糟被剪的不像個人樣的頭發,就知道,被害者生前受過什麽樣的折磨,有多慘不忍睹。
陸嚴看着她說:“我是怕吓着你。”
“我有什麽好怕的。”
陸嚴道:“你就嘴硬。”
沈嘉把臉別向一邊。
陸嚴看她還一副來勁的樣子,想給她玩點厲害的瞧瞧,便道:“我什麽時候騙過你,昨天夜裏我出門的時候,那個垃圾桶什麽都沒有,也不過四十分鐘就回去了,說明了什麽?”
沈嘉被他唬的一愣一愣。
陸嚴壓低聲音,說:“說明兇手的抛屍時間就在這四十分鐘。”
沈嘉似信非信:“後來呢?”
陸嚴從臺階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看了一眼地上的書包,揉了揉肩膀,說:“這還有點疼,不知道怎麽回事?”
沈嘉習慣的見他故技重施,心裏冷笑。
她裝着樣子把書包撿起來,看着陸嚴堆着假笑,想着這一天确實悶得很,剛好和這貨玩玩,便道:“您接着說。”
陸嚴清清嗓子,道:“這後面的事呢——”
他看着沈嘉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停了話茬。
沈嘉特別溫柔的對他一笑,那笑讓陸嚴渾身一顫,僵硬着臉,往後輕輕退了一步,下一秒,書包就跟自由落體似的,朝他砸過來。
沈嘉:“幼稚,信你有鬼。”
陸嚴從地上撿起書包,擡眼看向前面那個笑的得意又燦爛的女生,拍了拍書包上的塵土,往肩上一扛,笑了。
沈嘉白他一眼,轉身回家。
忽然聽見陸嚴喊她:“沈二嘉。”
她回頭看他。
陸嚴大聲道:“補課班的事,還算數嗎?”
沈嘉那一瞬間腦海裏過了一遍,不知道為什麽這貨突然的就想念書了,居然主動問她補習的事情。
她問:“你不是比賽贏了,我有好處嗎?”
陸嚴透過昏黃的燈光,看着她,低聲說:“在一起就有。”
沈嘉:“你說什麽?”
陸嚴掩飾着內心的那點期冀,笑了笑:“我說你和我一起去,好處都是你的,行嗎公主殿下。”
沈嘉淡淡道:“看本公主心情吧。”
說完轉身進了屋。
陸嚴盯着那抹背影消失不見,在路燈下點了一支煙,想起這姑娘完全不開竅的樣子,漠然一笑。
“真他媽慫。”他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