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前夜
他說話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嘴角卻是輕輕向上揚起的淡淡的笑意,那是一種勢在必得的笑意。
沈嘉看他一眼,說了幾個字。
陸嚴沒聽清:“什麽?”
沈嘉:“悶騷。”
陸嚴:“…………”
沈嘉說:“我是不是很好騙,還以為你輸了想安慰你,你倒好,等着看我笑話是吧。有意思嗎?”
陸嚴:“你給我機會說了嗎?”
“可這麽長時間你也沒說啊。”
“我說沈二嘉,你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沈嘉:“哎呦,語文什麽時候學的這麽好?”
陸嚴看她臉頰通紅,人不舒服的份上,不想和她打嘴皮子戰,可這公主好像還不願罷休似的,一句接着一句怼他。
他索性不開口了。
這麽一沉默,沈嘉倒不自在了。
她看着他,問:“沒話說了吧。”
陸嚴搖頭。
沈嘉:“搖頭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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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話。”
“剛不挺能說的?”
陸嚴沒說話,看着她莫名其妙的一通火發過來,照單全收,只是忽然好奇,女生這個物種真他媽神奇。
他看她半刻,她的眼神都迷離起來。
陸嚴難得見到她這個模樣,像喝了點酒似的,還有點醉醺醺那味兒,有氣無力的樣子,就是脾氣大了點。他很想說讓她把流海梳兩邊,把那雙眼睛露出來。
他輕聲道:“沈二嘉。”
沈嘉那時頭重腳輕,壓根沒有聽清他說什麽,倒是聽得他的聲,低低的,她轉過頭去,仰脖,在微弱的光線裏,他目光沉靜。
陸嚴正要開口,被她打斷。
沈嘉:“我想吐。”
陸嚴摸了摸她的額頭,越發的滾燙。
他皺眉,擔心道:“你姐靠譜嗎,我看還是去醫院吧。”
沈嘉固執道:“不去。”
正僵持着,她看見巷口站着一個女生,再細看一眼,确認是孟真。果然北方這地方就是神的很,說誰誰出現。沈嘉顧不上管孟真為什麽出現在這,只是無力的擡了擡手,喊了聲姐。
孟真:“嘉嘉?”
陸嚴乖乖叫了聲:“姐。”
孟真看着沈嘉臉色不對,走近把她拉過來,探了探她的臉頰,低喃:“怎麽這麽燙?”說着看向陸嚴。
陸嚴一臉歉意道:“我見着她就這樣了。”
孟真沒再吭聲,拉着沈嘉趕緊往回走。陸嚴沉默的跟在後面,看着她們進了屋,也不好跟進去,蹲在門口。
只聽見外婆在說話,還有忙忙碌碌的聲音。
他點了根煙,抽起來。
黑夜裏,一切都顯得格外安靜。過了半天,聽見裏面斷斷續續的聲音,說溫度低下來了。陸嚴松了口氣,回了家。
陸奶奶在房間裏看《三國》,極其專注。
他出來進去晃蕩了兩圈,老太太好像才看見他似的,推了推鼻梁上的金框眼睛,拉着長長的聲調說:“回來了。”
陸嚴不滿道:“我是您親孫子嗎?”
“不好說,這得問你爸媽。”
陸嚴:“…………”
陸奶奶笑哼:“人家門口蹲了半天,腿不疼啊?不是挺有膽的嗎,怎麽不進去看看。這會兒慫了?”
陸嚴霎時一驚,看着奶奶的目光變了又變。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花花腸子。”
陸嚴讪讪一笑,很輕,道:“不是,我說奶奶,您這是打哪兒看出來的?也不吭個聲給我。”
陸奶奶嘆了口氣:“不是我打擊你。”
門簾被風吹起來,一搖一晃。
陸奶奶看着他,狠了心教育道:“沈嘉那二丫頭,你知道她爸媽做什麽的嗎?軍區大院。一個艦長,一個軍醫,你這個窮小子有什麽,能夠的着嗎?學習成績還這麽差,我看你啊,學業上是沒指望了,将來也就打個工,趁早把那心斷了。”
陸嚴一時沒說話。
“咱家的情況,配不上。”陸奶奶道。
陸嚴沉默半天,道:“誰說我喜歡她。”
他說完轉身出去了。
院子裏沒開燈,他就那麽站着,又點了支煙抽起來,抽了幾口開始煩躁,索性給李延東撥了個電話,出去了。
兩人約在巷口見了一面。
李延東那會兒剛從網吧出來,不太想回家,剛好陸嚴電話過來,大晚上一起去夜市撸串喝點啤酒。
見陸嚴心情不是很好,李延東也不問。
兩人悶聲喝了好幾杯,冷風吹過來,涼飕飕的,也清醒了很多,陸嚴才道:“比賽都贏了,還去網吧?”
李延東:“家裏沒人,回去沒意思。”
“你爸呢?”
“他晚上住山裏。”
陸嚴:“山裏這幾天溫度也下來了。”
“我知道。”
陸嚴多少知道一點李延東家裏的情況,一般很少問,偶爾去他家,也是他一個人,他爸在燈籠山做護林員,他媽的消息很少聽到。
陸嚴給兩人添了口酒:“你那筆錢打算用來做什麽?”
李延東抿了一小口,問:“你呢?”
陸嚴壞笑了一下。
李延東勾起一邊的嘴:“別是幹什麽壞事吧?”
陸嚴:“我這麽一大好青年。”
“你今晚到底怎麽回事?”
陸嚴低頭,目光有些許渾濁,半天不響聲,自嘲的笑了笑,說:“就想喝點酒,我能有什麽事兒。”
李延東拍了拍他的肩膀。
彼時隔壁小桌上的人聲音大了一些,好像是在說江水中學那個女生失蹤的事情,說的有鼻子有眼,八成被害了。
陸嚴和李延東對視一眼。
“信嗎?”陸嚴問。
李延東:“這種事不好說,你信嗎?今晚鈴聲一響就跑了,看你這樣子,不像是春風得意,倒像熱臉貼冷屁股。”
陸嚴說:“你這詞用得不錯。”
李延東:“你也沒少說我壞話。”
陸嚴想起沈嘉向她打聽的事,他當時怎麽說李延東的,那就是個混道上的,女朋友換的都數不清。這話雖不算假,人設給立住了。
“彼此彼此。”陸嚴笑了聲。
兩人在風聲裏幹了一杯。
酒穿腸而過,陸嚴只覺得胸腔裏的氣寬敞了很多,沒那麽堵得慌,他揉了揉脖頸,淡淡道:“我聽張勳說,你最近也收了封情書,可以啊,都有女朋友的人了行情還這麽好,林溪沒鬧?”
李延東嗓子裏溢出一聲笑:“玩玩兒。”
“給你先打個預防針。”陸嚴說,“我一個朋友有可能加入到這個行列,你拒絕歸拒絕,別太過。”
“誰?”
李延東剛問出口,就想了起來。這幾天晚上下晚自習,有一個女生站在校門口,看着像等人,他擡眼過去,女生又低下頭。
陸嚴沒挑明,只是道:“總之給點面子。”
李延東問:“你喜歡?”
陸嚴笑:“你覺着呢。”
李延東笑笑,沒再問。
“晚上還是去我家睡吧。”陸嚴說,“你一個人就這麽回去,明天早上能準時到校嗎?我看不見得。”
李延東轉了轉手裏的啤酒蓋,下一秒就彈了出去,摸出一支煙,點燃往嘴裏一塞,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給個火再走。”
陸嚴罵了句操,扔了個打火機。
1121路最後一輛公交車從他們身邊緩緩駛過。
黑夜的力量總是如此沉靜,沉靜到可以聽得清每一處聲音。走到交叉路口的時候,兩個人步調一致地停了下來。
他們的目光同時看向一個角落。
幾個大垃圾桶,堆在黑漆漆地牆角,看着不太整端,歪歪扭扭,像是被人刻意弄亂一樣,還有種奇怪的味道散發出來。
陸嚴準備過去看,巷道裏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遠處走過來幾個勾肩搭背的醉漢,高的低的,胖的矮的,說着不堪入目的話,唱歌低俗的歌,眼神往他們這瞟。
李延東一把拉住陸嚴,沉默的看向他。
他們目光對視,領會了對方的意圖,假裝不經意的遠離,從旁邊的巷子拐了進去,繞了一圈才回到家裏。
院子裏還亮着燈,奶奶給他留着門。
陸嚴上臺階的時候,眼睛似有似無的瞟了一眼隔壁,烏漆嘛黑的這會兒早都睡了,也不知道沈二嘉退燒了沒有。
門檐下的紅燈籠随風搖晃,倒有些詭異。
他倆這前腳剛進門,話還沒說完,瞥見陸奶奶從房間裏走了出來,眼神裏藏着一股氣,看見李延東也不好發火。
李延東先喊了句:“奶奶好。”
這孩子還算禮貌。
陸奶奶瞬間一臉笑意,說:“小嚴同學吧,快進屋裏。”
李延東看了陸嚴一眼,笑着先過去了。
陸嚴原地站着,看這倆人和和氣氣的像親婆孫一樣,擡起腳踢了一下地上的石頭,手抄兜,慢慢往屋裏走。
房間裏老太太問這問那,李延東耐心的回答。
陸嚴倚在門框看着。
說了會兒,陸奶奶站起來,道:“早點睡啊孩子。”
李延東輕點了一下頭。
經過陸嚴的時候,聲音一冷:“給我出來。”
陸嚴揚起下巴,擡手往自己脖子一抹,乖乖的跟着去了旁邊的房間。他看着奶奶的背影,忽然覺得時間轉瞬而逝,這老太太不知道什麽時候這麽矮了。
一進屋,陸奶奶氣勢就出來了:“多大了你跟人喝酒?”
陸嚴自知理虧,嬉皮笑臉道:“一點。”
“我明天再收拾你。”陸奶奶氣道,“倆人去洗個澡,把那酒味兒給我洗的幹幹淨淨,要不有你好果子吃。”
陸嚴皮慣了,堆着一臉笑。
陸奶奶看他那樣兒哼了一聲,收拾完往外走,走出兩步停下來,又語重心長道:“我聽她外婆說明天給嘉嘉請一天假,燒也退了,休息一天。還有你小子,要是想追沈家那二丫頭,奶奶我有的是辦法。”
這話一出,陸嚴目光一正。
陸奶奶道:“先給我把書本拾起來。”
黑夜的光從窗外溜進這個小屋,趟過水泥地板,慢慢的,落在陸嚴的肩膀上。等奶奶出去,他微微側過眸,低頭看肩頭的光,半晌,無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