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凝視
第二天一大早,雨就停了。
沈嘉到學校的時候,鐵琻還沒來。她拿了本語文書在教學樓外的花壇邊讀,讀一會兒,擡頭看向校門口方向,眼看着大門就要關上,才瞧見鐵琻慢慢走進來。
她拿着書就跑了過去,鐵琻吓了一跳。
“你哪兒冒出來的?”鐵琻問。
“什麽叫冒出來,我可是專門在這等你。”沈嘉說,“這都幾點了你才到,昨晚去哪兒了,丢下我一個人,害我被陸嚴那個混蛋批了一頓。”
“他還敢說你?”
“你以為呢。”
鐵琻皺皺眉頭:“等我給你報仇。”
沈嘉:“先別說這個,你後來去哪兒了?”
鐵琻:“就也沒找見你……回家了呗。”
沈嘉半信半疑:“真的?”
“當然真的。”
沈嘉看問不出什麽,幹脆也不問了。
“我背書去了。“她轉過身往花壇邊走。
“剛開學有什麽好背的?”
沈嘉頭也沒回,道:“《歸去來兮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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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
“餘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親故多勸餘為長吏,脫然有懷,求之靡途。”
沈嘉随意一偏頭,鐵琻跟在後頭。
“怎麽不回教室?”她問。
“我還是跟你一塊讀吧。”
鐵琻将書包放在地上,拿出兩本書,一本用來墊着屁股坐,一本用來讀。這麽随手翻開兩頁,看了起來。
“第一篇不是《勸學》嗎?”
沈嘉:“背完了。”
鐵琻:“……………………?!”
沈嘉來回走路有些熱,拉開了校服外套的拉鏈。
鐵琻:“你背一遍我聽聽。”
沈嘉從書裏擡眼,無奈合上書。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
鐵琻:“停。”
沈嘉:“幹嗎?”
“你什麽時候背的?”
“昨晚。”
鐵琻:“真行。”
沈嘉蹲了下來,說:“你昨晚還說那個轉學過來的林溪學習特別好,讓你壓力很大,可是後來卻去了十四中,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沈嘉:“給我本書,站着太累了。”
鐵琻從書包又給她掏了一本數學,擱在地上當墊子。
沈嘉坐好,才說:“只有一種可能。”
“什麽可能?”
“也許十四中有她喜歡的人。”
鐵琻看着面前這個學習成績特別優異,感情方面卻不怎麽開竅的女孩子,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有些刮目相看。
“別這麽看着我。”沈嘉目光掃了一眼鐵琻。
“我以為你不懂這個。”
沈嘉鼻子哼了一聲。
“你哼什麽?”
沈嘉道:“我只是懶得搭理這種事。”
鐵琻朝四周看了一圈,都是拿着書走來走去的學生,偶爾還會有老師經過,她倆在這說話實在有些顯眼。
“回教室說。”鐵琻建議。
沈嘉被推推攘攘着弄了回去。
教室裏學生很少,差不多都出去早讀,個別三三兩兩坐一堆吃早餐,也有坐那兒看書的,小聲朗讀的,大致還算安靜。
有同學在擦黑板,板擦亂揮像群魔亂舞。
沈嘉往後桌一靠:“有事快說。”
鐵琻一副求人的酸樣兒,說:“你幫我打聽打聽。”
沈嘉清了清嗓子。
鐵琻:“一周的早餐。”
沈嘉不為所動。
鐵琻:“再加一周值日。”
沈嘉擡擡眼皮。
鐵琻咬牙切齒:“不能再過分了啊。”
沈嘉拍拍大腿:“行吧,打聽什麽?”
鐵琻:“随便什麽都行。”
沈嘉沉默了一會兒,說:“琻琻,你和這個林溪……都過去這麽久了,各上各的學,不會有什麽事吧……她霸淩你?!”
“怎麽可能。”
“那是什麽?”
鐵琻:“你也知道我八卦,畢竟曾經是同學還是競争對手,看她現在那樣子始終有些好奇,了解了解。”
沈嘉半信半疑:“那行吧,我中午給你問問陸嚴。”
“別。”
“怎麽了?”
鐵琻:“沉不住氣,憋不住屁。”
沈嘉:“…………”
“你晚上問。”
那日如往常一樣,上課,自習,直到晚上放學。
江水中學的學生早已經坐不住,一個一個去十四中看煙花。鐵琻說不方便和她一起行動,便留下她一個人過去。不得不說,十四中的夜就是比江水好看,連路都是光滑的瓷磚,煙花蹦在頭頂,耳邊是同學的嬉鬧,疲憊全無。
沈嘉給陸嚴打電話,沒人接。
她先去操場看了煙花,聽着身邊的女孩子說話,有男生經過的時候,女孩子們則說話聲變大,笑的花枝亂顫,藏着小心思,生怕被男生注意不到的樣子。
細看之下,男女站在一起的更多。
都說十四中走在最開明的道路上,女生燙染頭發的不少,還能穿着自己喜歡的便裝,一個比一個好看。沈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校服,不由得嘆了口氣,感慨人就是不能比較太多。
說來也巧,她在人群裏一眼就看到了林溪。
那個女生其實特別引人注意,身材高挑,長發飄飄,一個人站在煙花底下打電話,舉手投足之間都很淑女,很難被人忽略。
沈嘉鬼使神差的走近了幾步。
聽見那邊用着沈嘉在電視劇裏才能聽到的細弱輕柔的聲音,說:“我在煙花底下呢,你今晚還去打聯賽嗎?”
不知道對方說了句什麽,表情有些沮喪。
深知這種行為似乎有些不太好,沈嘉及時抽身,轉過身走向另外一邊,走出幾步又回頭去看,已經不見了人。
陸嚴這時候打了電話過來。
“沈二嘉。”他道。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看到陸嚴朝她走過來。他看着一臉疲憊,沒睡好似的,一邊走向她,一邊摁斷電話。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陸嚴:“煙花底下。”
沈嘉笑:“還挺聰明。”
“給我打電話做什麽?”陸嚴說着朝她身後看了一眼,皺着眉頭道,“怎麽又是一個人,程咬金呢?”
“別咬金咬金,人家也是女孩子。”
陸嚴低哼了一聲:“你也算?”
沈嘉擡腳踢他腿。
陸嚴疼的“嘶”了一聲。
這一下腳,沈嘉就後悔了。她今晚來除了看煙花,還背負着鐵琻交給她的神聖使命,怎麽能得罪這貨呢。
她賠着笑臉,關心道:“踢疼了?”
這一問話,陸嚴也明白了。
他忽然轉了轉腳,皺眉說:“疼。”
沈嘉看到操場後面的階梯坐臺,遞話說:“要不去那兒坐坐,我給您揉揉,不出一分鐘,保證活蹦亂跳,行不行?”
難得看她伏低做小,陸嚴樂了。
他一瘸一拐的走到坐臺邊,又上了兩個臺階,這一路沈嘉都虛扶着他,畢恭畢敬。陸嚴一面假裝着疼,一面看她一本正經。
“忽然這麽好心。”陸嚴說。
沈嘉才不管他說什麽,往他旁邊一坐,看着遠處操場裏人山人海的學生,假模假樣的随便說道:“你們學校女生還都挺漂亮。”
陸嚴也看向操場。
“不像江水,天天穿校服。”
她說這話的時候,陸嚴看了她一眼。
沈嘉不是一眼看上去就很好看的女生,她常年穿着寬大的校服,梳着一個幹幹淨淨的馬尾,留着看似有些重的流海,一張臉很小,人又瘦,皮膚卻很白皙,那雙眼睛生的好看,只是被流海遮着,乍一看都覺得普通,卻很耐看。
等了一會兒,才等到她話裏有話。
沈嘉扯了半天,道:“你們學校是不是有個叫林溪的女生?”
陸嚴半晌才回:“有。”
“就長得很漂亮,頭發是燙的,瘦瘦高高,喜歡穿裙子,初中在江水讀的。”沈嘉搜刮到自己腦袋裏所有的信息往外說,“成績很好那個。”
陸嚴玩味的看着她,笑了。
“笑什麽?”沈嘉怒了,“就是這個林溪,聽過嗎?”
陸嚴收了笑,正經道:“聽過,不熟。”
“那你知道多少?”
“看你問我什麽。”
沈嘉想了想,感覺實在沒什麽好問的,好像所有的信息都被她說了出來,她看向陸嚴,也不知道他清楚多少。
“你說兩句。”她道。
陸嚴:“随便說?”
沈嘉:“随便說。”
陸嚴雙腿跨開坐着,手肘撐在腿上,微低着腰,一副饒有興味的樣子,沉思了片刻,道:“聽說人長得不錯,在十四中也能排個校花,算是溫柔似水,學習就不敢恭維了,能不能上大學還兩說,不過人家有個男朋友,處的好了也不愁。”
沈嘉:“她男朋友也在十四中?”
陸嚴:“嗯。”
“學習好嗎?”
陸嚴想起李延東那貨,笑了:“慘不忍睹。”
“比你還慘?”
陸嚴吸了一口氣:“怎麽說話呢。”
沈嘉住了嘴。
陸嚴靜了一瞬,看着操場的人群。頭頂的煙花一束一束蹿上黑夜半空,“倏”的一聲爆裂開來,煙火四散而去,開出一朵花。
陸嚴瞥了一眼沈嘉:“忽然問這個做什麽?”
沈嘉淡淡道:“八卦嘛,不行啊?”
陸嚴再次看她,緩緩道:“我可警告你、,這種事少打聽。那都是天天在外面混的,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都勤,你給我離遠點。”
沈嘉:“我就問問,至于嗎你。”
陸嚴:“回你江水好好念書去。”
沈嘉“切”了一聲。
操場上有人在互相追趕,笑聲喊聲一片。
沈嘉記起昨晚那個看起來溫柔綿軟的女生,問陸嚴:“林溪不是初中念的挺好的嗎,怎麽會來十四中啊,你知道嗎?”
陸嚴眉頭皺了皺,道:“這我倒不清楚。”
“那你幫我問問?”
她話出的快,陸嚴瞧了她半秒。
他說:“也是八卦?”
沈嘉重重的點頭。
這些年來從沒見她做過比學習還上心的事,不是真的八卦,就是受人之托,除了程鐵琻,陸嚴想不出第二個人。
“先回家。”他說。
“琻琻等着呢,我和她一塊走。”沈嘉看着他,“還有你是不是昨晚又跑去哪兒通宵,整個人看着簡直虛脫。”
陸嚴偏了偏頭,躲開她的視線。
“管那麽多,趕緊回家。”他說。
沈嘉懶得再問,直接起身下臺階。
走出一步,回頭又叮囑道:“記得給我問啊。”
陸嚴:“知道。”
沈嘉這才放心,又加了句:“不着急。”
陸嚴無聲看她。
沈嘉道:“沉不住氣,憋不住屁。”
陸嚴:“…………”
操場上,煙花裂開,散落在黑夜裏,轉而消失不見。沈嘉穿着校服,一路小跑至黑暗處,身影漸漸變小,那一抹藍白相間的底色在煙火下透亮着光。
陸嚴微微眯起眼睛,凝視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