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高鐵上的信號一直不好,陳也給江湛喬回複的消息轉了很久都發不出去,最後變成了一個紅色的小感嘆號。
透過高鐵一側透明的窗向外望去,陰陰沉沉的烏雲黑棉花似的嚴絲合縫封住天空,遠處是一望無際的海,悠遠遼闊的海平面連着灰蒙蒙的天,四處彌漫着白茫茫的霧氣,像是裹上一層層厚重閉塞的塑料膜,壓抑沉悶的讓人喘不過氣。
陳也越看越煩,視線由窗外轉回了手機屏幕中那暗紅色的感嘆號上,又嘗試了幾次,可并沒有什麽效果,終是煩躁地給手機滅了屏。
為了轉移注意力,陳也閉上眼睛打算眯一會兒,半夢半醒之間看到了一片刺眼的紅,暗紅、鮮紅交錯噴濺而出,撒在了他的眼睛上、鼻梁上,鋪天蓋地的紅埋葬了他的身體,随之一股刺激性氣體擴散開,是濃重的血腥味,還是刺鼻的油漆味?
陳也一下子驚醒,淺色的眼瞳微微失焦,鋪天蓋地的虛無感伴着莫名的慌張傾瀉而出,心髒撲通撲通震得胸腔發麻,眼皮也不由自主地跳,像是厄運降臨的預兆。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種夢了。
這幾天積攢的對江湛喬的想念在此刻達到了頂峰,陳也急忙打開手機,頁面還停留在與江湛喬的聊天框,入眼便是那個紅色的感嘆號。
眼前的紅與夢中的紅重合了起來,一陣沒來由的劇烈心慌猛然襲來,陳也握着手機的手倏然收緊,手背上鼓起幾道青筋,再一看手機的信號,還是原封不動的一格。
即使希望渺茫,陳也還是不死心地給江湛喬打了個電話,結果居然意外地響起了提示音,陳也瞬間坐直,可一直等到提示音結束電話也沒人接,被自動挂斷了。
陳也又打了幾個,還是一樣的結果。
江湛喬不會無緣無故不接電話,陳也心生疑惑,隐隐約約的不安感又冒出了頭。這趟行程對他來說可以稱得上是煎熬,他全部的安全感都是來自于江湛喬,現在與江湛喬的失聯幾乎要把陳也殘忍地撕扯開又硬生生粘合上,成為了暴戾與焦灼的結合體。
好在沒多久便到了站,本市的天氣也不好,陰雨綿綿,深秋的雨帶着滲入骨縫的寒。陳也像感覺不到冷似的,孤零零站在高鐵站出口再次給江湛喬撥打電話,但這次變成了關機。
他的手機裏只存了江湛喬一個人的聯系方式,陳也憑借零散的記憶回憶起了別墅一樓座機的電話,孤注一擲地撥了出去。電話隔了一會兒才被接起,不過并不是江湛喬,而是劉姨。
陳也剛說了句喂,劉姨便聽出了是陳也的聲音,随之壓抑不住的哽咽聲通過電話傳了過來:“是小也嗎?”
陳也頓時感覺心裏一驚,忙問:“怎麽了?”
“小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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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姨又掉了幾滴眼淚,不忍心往下說了。
陳也是冒着雨回來的,即使打了出租,但因為沒有傘,到家時半個身子都濕透了。出租車進不了別墅區的大門,他是跑回來的,眼底是一片恐怖的猩紅,氣還沒有喘勻,胸膛一起一伏,額頭上不知道是汗還是雨一滴滴順着臉頰滑下,顯得整個人狼狽不堪。
劉姨聽見門響急忙走到了門口,再一看陳也這狼狽的樣子又濕了眼睛:“小也回來了?怎麽沒買把傘啊,也讓你小王叔去接你,這都濕透了,快去換身衣服,我去給你煮姜湯…”
“他呢?”
陳也急匆匆打斷了劉姨,劉姨抹了把眼睛又嘆了口氣:“小喬在樓上呢,洗完澡後就躺床上了,剛剛醫生過來看了看,唉…小喬還說別告訴江先生,怕江先生擔心,這不告訴怎麽行啊!”
陳也沒聽完,也沒去給自己換身衣服,直接沖到江湛喬房間前面敲門:“喬兒?”
聲音根本不像平常的淡漠沉穩,透着明顯的恐懼與擔憂。
陳也在害怕。
劉姨并沒有明确說江湛喬怎麽了,可是從只言片語中陳也已經大致猜到了。
他怕他承受不住。
江湛喬沒有回話,陳也急忙轉動門把手打開了門,書桌正對着門,陳也一眼先看到了書桌上奄奄一息的書包,是江湛喬經常背的那個,原本的米白色已經看不出來了,布滿髒污和腳印。
陳也用力閉了下眼睛,把手握成了拳,接着一步步靠近江湛喬的床。床的中央鼓起一個大包,江湛喬完全蒙在被子裏,像是在哭,帶動着被子一抖一抖的。
陳也刻意放輕了聲音,可卻掩飾不了音調的顫意:“喬兒,我回來了。”
聽到陳也的聲音,江湛喬抖得更厲害了,他并沒有從被子中出來,反而使勁往裏鑽,把被子蒙得更緊了。
這個動作就像一只手活生生攥住了陳也的心髒,陳也難忍胸口的劇痛,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去拉江湛喬的被子,輕輕重複道:“我回來了。”
離近後陳也清晰地聽到了被悶在被子裏的抽泣聲,一聲一聲像刀割般淩遲着陳也。陳也急得不行,終是克制不住,挽起濕掉的袖子,伸出兩只手去被子裏撈江湛喬。
江湛喬開始還反抗不從被子裏出來,陳也怕強扯被子會傷到江湛喬,轉為了低聲下氣地求:“喬兒,出來,別躲我…”
陳也的語氣太過卑微,江湛喬果然不動了。感覺到江湛喬不再反抗之後,陳也輕手掀開被子,看到江湛喬的樣子後瞬間呆滞住了。
江湛喬在被子裏抱着腿縮成小小一團,咬着唇瑟瑟發抖沉默地哭泣,整個人像是破碎的布娃娃一樣失去了生機,哭紅的眼睛暗淡無光,像一顆灰撲撲的隕星,兩頰上存在着清楚可見的巴掌印,白嫩的皮膚承受不住如此嚴重的傷害高高的腫了起來,顯得十分可怖。
陳也狠狠咬住了牙,對着江湛喬帶着巴掌印的臉顫顫巍巍伸出了手,可手指馬上要接觸到江湛喬的臉時,卻又突然握成了拳狠戾地砸向了床邊的牆。
江湛喬被陳也吓得一個顫栗,眼淚撲簌簌往下掉,急急忙忙要往被子裏縮。
陳也迅速拉住了江湛喬的胳膊阻止住了江湛喬,眼神摻雜着溢出的心疼和悔恨的怒意,聲音顫抖地說:“是誰做的?”
江湛喬捂住嘴隐忍地哭了,沉默壓抑的哭聲要把陳也淹沒了,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心髒處蔓延到陳也的五髒六腑,心髒好像已經被剁得破了碎了連跳都不再跳。他從沒感受過如此刺骨的疼痛,打架所受的皮肉傷與之相比不值一提,陳也像是失了靈魂,一動不動看着哭着的江湛喬,許久後才微微動了動唇,小聲叫了句:“喬兒…”
江湛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努力張開哭腫的眼睛看了看陳也,發現陳也的眼圈居然紅了。
委屈又後怕,江湛喬吸了吸鼻子,不再擔心讓陳也看到自己現在難看的臉,一邊抽泣着一邊從被子裏慢吞吞地鑽了出來,不顧陳也身上濕漉漉的雨水,一下子抱住了陳也。
可陳也現在連抱一抱江湛喬的勇氣都沒有。
難受到了極點時并不會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江湛喬把臉埋在陳也的胸前,低聲嗚咽了起來。陳也忍受着心髒噬骨的痛感,也不管身上的水會不會弄濕江湛喬,俯下身緊緊抱住了江湛喬,放在江湛喬腰間的胳膊越收越緊,仿佛一松手江湛喬就會消失不見。
江湛喬哭得更厲害了,嗓音像含了碎石子一樣啞,斷斷續續地說:“哥哥,你、你送我的暖手寶被、被摔壞了。”
陳也的心又開始抽痛,輕拍着江湛喬的背安慰着江湛喬。但是怕自己身上涼江湛喬會生病,便放開江湛喬讓江湛喬鑽回了被子,又去洗手間拿熱毛巾給江湛喬小心輕柔地擦着滿是淚水的臉。
陳也讓江湛喬找回了安全感,可江湛喬受的驚吓太大,也說不出來話了,再加上身體又累又痛,沒有多久江湛喬便睡着了,但時不時還會不安地抖一下。
是誰把江湛喬弄成這樣陳也心裏有人選,江湛喬的人緣特別好,被欺負只能是因為他。
他失去過許多東西,卻極少得到過什麽,江湛喬是他唯一的、最珍貴的禮物,可他帶給江湛喬從來都是苦難,他扭曲的人格、變态的心、糟糕的脾氣、陰森的性格都給了江湛喬,現在還因為曾經的人連累到了江湛喬。
陳也的呼吸聲都變得凝重了起來,随之而來的是深深的自我厭棄和自責後悔,如果他沒有走,一直陪在江湛喬的身邊,江湛喬就不會經歷這些了。
再極端一些,如果江湛喬沒認識他,會不會過得開心很多。
他已經隐隐約約意識到了他對江湛喬有不一樣的感情,他開始想要控制江湛喬的生活,縮小江湛喬的交際圈,讓江湛喬滿心滿眼也只是他一個人。他給江湛喬帶了那麽多的枷鎖,如今卻連保護好江湛喬都做不到。
不,還有一樣他可以做到。
他可以解決掉李政元。
陳也的眼神逐漸變得空洞,把江湛喬安撫好後把毛巾放回了洗手間,又行屍走肉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拉開書桌底層的抽屜,拿出一把蝴蝶刀,裝到了書包的最裏層。